折上的内容,又看着几个人:“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贾祯犹豫了。崔荆南之死疑窦重重,死的既不是时候,死因也难以成理,只是,景廉与福济以一省最高行政首脑和司法长官的身份会衔上折,自陈‘其中全无隐情’,错非是有非常确实的证据可供翻案所用,为保全计,朝廷是很难再派出专人探访的——否则就是明白宣示,福济和景廉不可信这样的话,他身为臣下的,是很难说得出口的。
皇帝想了想:“这个福济,朕知道,他是定郡王保荐的人,在山东省内也很有能名,据说山东省内现在四方安靖,他从中也是出力很多的。是不是这样?”
贾祯心中苦笑,皇帝有时候非常老练,有时候又非常的天真竟然真将福济当做是于成龙、陆陇其一般的好官了向上碰头答应了一声:“是。福济素有能员之名,在山东曹州府捕捉强盗,也是很有名的。”
皇帝把折子拿过来翻开来又仔细的翻看了一会儿:“其中疑点甚多啊。你们说呢?应该怎么解决?”
“是,奴才也以为其中疑点很多。”
皇帝不理赛尚阿,看着贾祯问道:“贾祯,你说,此事应该怎么办?”
“臣以为,有三个办法。第一,发一道明旨,着福济派人认真查验,再行奏报;第二,将一干人等连同崔御史的棺木运至京中,有司重新开棺验尸;第三,将棺木运至异地,另行检验。”陈述完毕,他说:“其中决断种种,俯请圣裁。”
皇帝也有和贾祯同样的顾虑,若是用第二种和第三种方法,研判之下查出来实情便罢,若是最终没有隐情,于福济、景廉、载铨的面子上就很不好看了,只是,若是用第一种方法?……“福济是定郡王府里出来的,是不是?”
贾祯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要问一遍,赶忙碰头答道:“是,福济是定郡王保荐的。”
“就按照贾祯所说的第一种方法行事吧。下去拟旨。”
“喳。”众人退下拟旨,皇帝立刻传喻:“让肃顺进来。”
很快的,肃顺到了御前,跪在地上听皇上把刚才和军机处议事的经过大约的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朕想了想,福济虽固有能名,不过他是山东一省的按察使,案子又犯在下属之地,其中很有些瓜葛不清,所以,朕想让你去一趟山东,会同福济等人共同办理此案。总之一定要讲求一个水落石出,崔荆南之死没有冤情便罢,若是有,也一定要为他昭雪天下”
“是。”肃顺向上碰头,他说:“奴才明白了。此去山东,定会和福大人通力合作,细心推求,衡平判断,以求皇上查无遗测之圣念通达为盼”
两个人说着话,赛尚阿等人再一次进到暖阁中,肃顺向旁边挪开一点,让众人和自己并排跪倒:“旨意写好了?拿来朕看。”
接过撰拟的底稿,是这样写的:“军机大臣字寄山东巡抚,按察使司景廉、福济该员:览奏曷胜骇异,崔荆南一案疑点甚多,该员背痈之痛,概早已有之,却于公事未了之时,遽尔轻生,当夜自缢?其事已不近情。彼时莱芜知县,随同所属知府验明,换衣棺敛,是否于申报之后,由上司派委,抑或另派有同验之员?总未见该督、司、抚、具折上奏,实属不以人命为重,草率因循之至”
“崔荆南奉差查赈,认真缉核,有无弊端均无奏报,为人灭口,疑为可定之数,或其中另有别情,案关职员生死,总应彻底根究,以求水落石出。”下
面的一段话是朝廷的处置:“旨到之日起,命山东按察使福济会同泰安府、县相关人等,将崔荆南遗骸细细推研检验,以求情真辞严,真相大白。若不能细心研究,致凶手落网,朕断不能容汝辈无能督抚,司员,惟执法重惩,决不宽贷。”
看过了底稿,皇帝又递还下去:“再加上一句:命刑部左侍郎肃顺赴山东,会同福济等人共同办理此案。”
“是。”赛尚阿答应了一声,佝偻着身子站起来,取过朱笔,向上一递。皇帝摆摆手,“你来写吧。”
臣下不能动用御笔,赛尚阿又把笔放了回去,向人群后面的彭蕴章使了个眼色,后者起身接过底稿,退了出去。
第22节 山东大案(1)
皇帝有一句话没有说错,福济确实是定郡王载铨保荐的,其时是在道光二十八年。
福济姓苏完派尔佳氏,镶白旗,原是举人出身,却由顺天府教授升迁为詹事府赞善,成了翰林。道光二十六年由文转武,在山东、河南和遍地蜂起的白莲教交手,很打了几个胜仗,赏花翎赏黄马褂、赏巴图鲁名号,凡是一个武官所能得到的荣宠,很快地都有了。
福济署理过曹州府,曹州府民风强悍,一贯多盗贼,而他又专以‘会捉强盗’出名。府衙照墙下十二架站笼,几乎没有空的时候。可是曹州百姓知道,在站笼中奄奄一息的强盗,十之八九是安分良民。无奈上官都以为他是清官,也是能员,像这样的官儿,平时总不免狠些。所以尽管怨声载道,却很能得人赏识。
据说道光帝就很器重他,认为他是和琦善一样的旗人中的后起之秀,再加上定郡王不时的君前为他美言,一路高升之下,坐上了山东省按察使司的高位。到任之后,福济在省内大展拳脚,将在曹州府所行的手段照样拿来,弄得省城之内谈其人而色变。
不但在对待百姓上手段严酷,福济为人贪壑不足,仗着有定郡王在朝为倚靠,将一省上下全不放在眼里,就是上峰的景廉,他也不很当回事。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全数填充了自己的腰包。
一省抚台大人的景廉倒是很读过几天书的,当年也曾经充任过上书房师傅,不过上书房是一个很特殊的所在:汉人教师称师傅,授课的时候是有座位的;满人师傅称‘谙达’,而且没有座位,只能站立授课。
多年沿袭成习,满人谙达在上书房中经常为这等不公之处与汉人同僚杯葛不断,景廉就是其中之一,到后来实在难以忍受,便走通了穆彰阿的门路,外放了出去。
他是因人成事的庸人,当年任职直隶巡按道的时候,也不过是将事物交托下属,自己依例画喏而已。说来也很奇怪,他这样的做法居然为他赢来了极好的口碑,处处事事有人奉承,官运自然也就变得通畅起来,到了咸丰元年,被皇帝捡拔为山东巡抚。
他知道自家事,钱粮有藩司处理,刑名就全盘交托给福济,自己乐得清闲,一路逍遥至今,直到本年的四月十三日,出了一场大祸——
咸丰元年的夏秋之际,莱、平两县多日干旱无雨,眼看着旱情已成,任职泰安知府的田书元一边上书朝廷,请求减免府中年记田地赋税,一边请求省里帮助,藩司开藩库购粮,缓解百姓嗷嗷待哺之苦,自己则命令两县的县令抓紧安排轻壮民夫挖井取水,以求自救。
莱芜县的县令叫项进,上海人,捐纳出身,在这莱芜县的大老爷任上做了三年。咸丰元年的时候,有御史参劾他在任上:‘在任一年,亏空累累’,后来田书元派人查明,情况属实,免了他的县令。省内藩司衙门挂牌,派了一个叫汪诚的候补知县接任。
汪诚到任之后,却发现县里的粮库全然空空落落,完全没有办法做交接——明清县官,其责甚专,库银粮米不妨做出亏空,若是因为公事,而且亏空不是很大的,自然有上官体谅,官也很可以做得下去。即便离职,州里的上官也会责请后任为之填补亏空。
久而久之,便成了惯例:某官到某县去,须以照册接收,也就是承认前任未曾亏空(或者亏空不大)为接任的条件。亏空不多,自然陈陈相因,照数移交,但接事以后,发现前任留下的亏空太大,实在无法弥补的,则必会及早退身,反正一省之中候补知县很多,不怕没有人来尝试。
项进之辣手就在于此:亏空搞得连敢于尝试的人都没有闹到最后,还要请他来回任不可其实这也是他聪明的地方,如果自己填补了一部分,使后任觉得事尚可为,则又何必‘倦勤’?这就是官场上所谓的‘抗不弥补’,为‘自固之计’
回到任上的第二年夏天,县内大旱,项进开始组织民夫挖井取水。按照朝廷的则例,这样的民夫每人每天有六钱银子的工钱,他想了个点子,请来了县里士绅、教官、训导、三班衙役等人说:“天值大旱,想来朝廷不久便会有恩赏钱粮下拨,万岁爷身在九重,记挂百姓,这一年的钱粮,怕就是要免除了。不过,万岁爷体贴我等,我们却也要努力报效朝廷,本官以为,大旱不是人力能够挽回,我等却不能因为天旱而少了孝心。所以,本官发奋报效,自捐半年的俸禄,以为填充我县本年赋税额度。其余不足的部分嘛,就要靠大家多多支撑了”
很多人都知道项进上任以来锱铢必较,刮得天高三尺,听他居然肯捐出半年俸禄,都觉得奇怪,又心存疑窦,有个士绅便问道:“大人,不知道这多多支撑,可有所指?”
“本官想,首先就是要把征用轻壮的浮费减轻一些。朝廷有成例,本官也不敢违背,不过,若是大家同心,人人自主踊跃,想来,能够节省下来的,也是很大一笔款子呢”
于是大家便明白了,大老爷是要借节省下来的这一大笔工钱银子为自己邀名。其实不但是邀名,更要敛财。不过邀名是落在实处,敛财的背地里实行的,旁的人只能够做这样一番推测,到底是否如此,自然是全无证据,也就不好说话。
当下各自点头,纷纷散去,接下来项进出了一张告示,把和地方上士绅相商的结果告诉百姓,这一来便有些强人所难了:既要挖井出力,县里还要克扣工钱,让百姓到何处去说理?有那亢言有声,以罢工相抗的,项进便派人抓了来,学着福济的样子,置在站笼中,放在县衙外的照墙下面示众。
七八月的天气,骄阳似火,不到半个时辰,人就给难过的头昏眼花,双腿都休想能够保持直立,其中困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靠着这样的酷烈手段,百姓‘自发’捐出工钱银子的做法,终于给他推行了下去。
到了省中的藩库银子解到,项进更有的是手段,只是购买粮种上买低报高,就为他贪了不下一万两千两银子。其他的诸如虚报民夫人丁,虚领工钱之事,更加是只靠他和钱粮师爷的一支笔便可以轻松蒙混过关。贪墨来的银子上下打点,赂遗四方,此事竟是只在县里为他带来了项扒皮的恶名,于他的仕途全然无损
事情坏在他贪心不足,竟想插手贪图朝廷下拨的赈济银子上。泰安州知府田书元是道光二十五年的进士,三甲出身,不能入翰林院当庶吉士,榜下即用,分发到河南为官。
他和项进一样,也很是爱财,不过总算是学成出身的,有一点良知,更多的是拿一些自己刻印的书,诸如《太极图说》《朱子图鉴》之类的,向百姓、士绅、下属之人推销一番,比之项进的穷凶极恶,已算是清廉得紧了。
朝廷赈济的银子是专款专用的,经由本省藩司衙门转拨到泰安府,又给项进盯上了,为了能够大肆攫取,他特别命人找到和他同样是捐纳出身的平阴县县令赵光,和他定下了一条计策。
赵光是河南人,在任上处处以近在咫尺的莱芜县县令项进所言所行为马首是瞻,项进在县内搞了一出‘跳加官’,他也不甘人后,有样学样的自捐俸禄,而且,项进捐了半年的俸禄,他则捐了一整年的俸禄。而背地里的手段,倒可称是和项进沆瀣一气,一丘之貉。
两个人定下计策,各自乘官轿到了府城,递过手本之后,田书元知道他们是为了赈济银子的事情而来。他毕竟是正途出身,也知道这样一大笔的赈济银子的发放和使用是否能够落到实处,时时都有御史瞪大了眼睛瞧着,一旦有失,弹章奏上,不是当耍的。
把两个人请到厅中,彼此见礼之后,他问:“贵县,远道而来,辛苦了。”
“卑职不敢。大人为赈济灾民之事宵衣旰食,方才是真的辛苦。”
“我看过你们上一次呈上来的公事,贵县之中,流民百姓生计可安顿得稳妥了吗?”
“卑职两个不敢隐瞒大人,这一次来,正是为了这件公事的。”
“哦?怎么说?”
“从今年五月份到现在,辖地之内一场雨也没有下过,百姓嗷嗷待哺,省里、朝廷分别拨下银子购粮救急,不过大人您也知道,只是我这莱芜县内,就有民户五千三百六十二户,人丁在两万上下,这一天之中人吃马喂,不论是粮谷,草料,舍粥用的粳米,花费总要在数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