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安心头没来由的一怔,他想着几个月前那个意气风发又心高气傲的少年,不由心底生出些同情。
“恩。进来吧。”苏长安说道,然后引着一路沉默无语的杜虹长来到了天岚院的会客厅。
而樊如月也在这时,很是识趣的送来两盏茶水。
待到她盈盈退下。杜虹长张开他有些干涩的嘴唇,低着头轻声道了一声:“谢谢。”
苏长安笑了笑,用尽可能善意的声音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恩。”杜虹长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犹豫,但在几番踌躇之后,他还是咬着牙抬起头看向苏长安,说道:“我想知道我的父亲究竟是被何人所害?”
苏长安一愣,他看着杜虹长的眼睛。那双眸子还有些红肿,眼白里泛着条条血丝,但最深处却藏着些什么东西。苏长安看得真切,那是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的心颤了颤,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依然能感受到那火焰里所裹挟的灼热。
但他并不能告诉杜虹长真相,他沉吟了一会,在心里暗暗想了一下,正要说出声来,但杜虹长似乎有些急不可耐,他见苏长安变得沉默,一位他有所顾虑,所以他抢先说道。
“杀我父亲的是不是一个浑身裹着黑袍又长着一对猩红色眼睛的男人?”杜虹长说道,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苏长安,像是极度渴望着苏长安给予他回应。
杜虹长的话让苏长安心头一震,几乎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但此言一出,他便后悔了。关于神族的事情,他向来不愿意与任何谈起,这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所以他才会在杜虹长道出那位男子的外貌时那般震惊,那般口不择言。
杜虹长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他露出一股果然如此的神情,苍白的脸上也似乎有了些许血色。
“这么说真的是他杀了我的父亲。”他再次问道。
“不是。是一位与他一起的女子所杀。”苏长安知道到了此时自然是再也瞒不住了,所以索性便也就将真相告诉了他。但却并没有提及他们的真实身份,在他想来,虽然不知杜虹长如何得知那那位骨道人的容貌,但若是知道他们神侍的身份,定然不可能这般安然的坐在这里与自己对话。
所以苏长安试探着问道:“你是如何得知那位黑袍人的?”
苏长安的问题让杜虹长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阴晴不定,只见他低着头,时不时用余光瞟向苏长安一眼,像是在忌惮这些什么,但最后他一咬牙,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见过他!在司马诩的府内!”他这么说道。
杜虹长话里冷厉的寒意让苏长安一愣,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因为杜虹长话中所透露的信息让他的心头一凛。
那个叫骨道人的神侍竟然会出现在司马诩的家中,他实在想不出,一个是大魏的丞相,一个是想着复活真神的使徒二者之间究竟会有什么交集。
除非……
一个荒唐到令人恐惧的念头忽然出现在苏长安的心头,他的脸上随之露出赫然的神情。
但一旁,苏长安的沉默却让杜虹长以为他不相信自己所言。所以他赶忙又接着说道:“此事千真万确,我那日随着院长到司马诩家中商谈事宜,但却不小心撞见了他正与那位黑袍人正在说些什么,见我们到来,那黑袍人匆匆离去。虽然司马诩当时解释那只是他派出去监视某处匪贼的密探,但我还是在一开始隐约听到他们提及我父亲名字。”
“而过了没多久,便传来蓝灵镇被屠城的消息。我父亲也因此前往那里调查,最后死在了那里。而向圣皇提出让父亲前去的人,正是司马诩!”
“所以我才不得不有此怀疑,故而前来叨扰苏公子。”
苏长安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但他还是有些不解。
经过圣皇寿宴那一夜的变故,苏长安也渐渐想通了一些长安城里的局势。
无非是圣皇将死,二子夺嫡的戏码。
但让他不解的是,据他了解杜纬向来是站在大皇子这一边的,而司马诩同样也是如此。二者既然是如此关系,那司马诩又有何理由出此毒计还是杜纬呢?
所以他看向杜虹长,问道:“可是司马诩并没有理由杀死杜纬将军?”
杜虹长闻言,惨然一笑,他又瞟了一眼苏长安,方才说道。
“本以为苏公子经历了寿宴那一夜会有所长进,却不想还是如此……如此天真。”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苏长安,见他只是皱着眉头,并无反驳的意思,又才接着说道。
“家父虽然是大魏神将不假,又与司马诩一般是大皇子的支持者。可在这长安城中颐养天年,手无寸兵的神将又怎能算得上神将?用这样一个虚有其名的魏灵,换来一个可以在西凉手握十万雄师龙犼。你说这样的买卖,司马诩怎能不做?”
杜虹长的话犹如一击重锤狠狠的在苏长安心中敲响,他是渐渐明白了世道险恶,人心难测,却不知人与人之间的算计竟然可以恶毒到如此地步。
一股寒意忽的袭来,他抬头看向屋外那座繁花似锦的长安城。觉得暮色中的它,好似一只恶狼,正泛着绿油油的眼睛,盯着他,也盯着这座城池里的每一个人。
第四十九章 苍生为重
苏长安脸上的震惊,让杜虹长的心里莫名生出些许快意。
但这种快意很快便被一种名为同病相怜的情绪所替代。或许是想通了什么,杜虹长又接着说道:“苏公子可知北通玄与司马家的婚事被推迟了?”
“恩?为何?”苏长安问道。
就如杜虹长所言,司马诩为了拉拢北通玄,不惜除去神将魏灵。而只要北通玄与他家女儿成亲,那北通玄以后自然会站在他这一边。可眼看事情到了这一步,为何又被停了下来?
“不仅如此,前几日西凉又传来战报,号称西凉第一关的啸虎关被破,蛮族新任的元帅摩翎天引三十万大军直入西凉,连破坤山、莱云、西陵、左岩四城。西凉现在是腐尸盈野,哀鸿片地。但浮三千却依然龟缩在他的赤阳城,按兵不动。圣皇三番五次下令,但浮三千却毫无回应,恐怕是已有反意。”
“但即使是这样,司马诩却已然托故说是北通玄伤势未愈,咱不能出兵平定西凉乱局。”
“而实则是还未彻底将北通玄握在手中,所以一直借故拖延。”
杜虹长的一番话让苏长安愈发疑惑,他不禁问道:“既然司马诩急着拉拢北通玄,那为何又迟迟不让他与自家女儿完婚?反而一再拖延?”
杜虹长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说道:“正也正是我想与苏公子所说的。司马诩位极人臣,却生性多疑。他心中对于北通玄依然心存疑虑。这疑虑不消,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方北通玄出京!”
“什么疑虑?”苏长安皱着眉头问道。
“如烟!”
大魏龙犼神将府内。
北通玄阴沉着脸色坐在装饰极近奢华的大殿内。
他手上的茶杯被他端起又放下,如万年枯井的脸上,此刻尽少见的露出了愁容。
而茶杯旁还放着一本小小的折子,封面是如他嘴唇一般的血红色,上书四个大字,西凉战事。
他又瞟了一眼那本折子,这是他在西凉的亲信貌死传来的东西。同样的折子还有两份被送到长安,一份落在丞相府,一份被送入皇宫。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指开始敲打着身旁的案板,似乎是在焦急的等待着某些消息。
而终于,他等到他要等消息。
一位家丁打扮的中年男子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径直的跪在北通玄的身前。
“怎么样?”北通玄问道。
“小的无能,聘礼还是被丞相家退了回来。”那男子低着头颤巍巍地说道。比起曾经的魏灵神将,他很害怕自己这位新的主人。
虽然同是神将,这位年轻的北通玄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每一次靠近北通玄,他身上的味道都让这中年男子感到一阵胆寒。他想不通,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腥风血雨,才能让这位如此年轻的神将身上累积出这般厚重的杀意。
而当他的话传入北通玄耳朵那一瞬间,北通玄本就阴沉的眸子变得愈发寒冷,冷到男子能明显感觉到这个大殿的温度也由此下降了几分。
他的身子开始不自主的打颤,密密麻麻的冷汗也随之浮现在他的额头。
他只是一位家奴,当初选择留在神将府无非是看重北通玄神将的身份,想跟着他多赚些银两,养活家里的体弱的妻子与几个嗷嗷待哺的孩童。
但现在,他却无比后悔那个决定。杜虹长虽然失去了神将之子的身份,但好歹也是一位伯爵,报酬虽是少了一些,却不用像现在这般提心吊胆。他家就他一位男丁,若是真的死在了这里,他几乎不敢想象他的妻儿以后将会经历怎样的生活。
而想到这些男子愈发恐惧,就在他几乎就要出声求饶的时候,大殿里弥漫的血腥与杀意蓦然散去。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下去吧。”
男子一愣,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是否听错了北通玄的话。因此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向北通玄,似乎想要确认些什么。
“怎么?你还有事?”北通玄冷着脸瞟了他一眼。
“没事,没事!”男子心头一惊,赶忙说道,然后低着头勾着身子,如蒙大赦一般的退了出去。
北通玄见他退下,脸上却越发寒冷,他坐回身后的太师椅上,皱着眉头,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一个时辰,又或许两个时辰。
他就一直那么坐着,直到长安的夜色来临,仆人们开始点起神将府里的灯笼。
但他依然犹若未觉的坐在那里。
扑!扑!扑!
那是某种鸟雀煽动翅膀所响起的声音。
北通玄低着的头忽然抬起,他伸出手,一只鸽子便在数息之后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鸽子,通体雪白,眼眸湛蓝,鸟喙即长又尖。
它似乎很喜欢北通玄一般,在落在他手臂上的时候,它伸出自己的鸟喙轻轻的在他的臂上啄了两下,像是在与他打招呼一般。
北通玄冰冷的脸上也在此时少见的露出一抹笑意,他伸出手捋了捋它身上的毛发,嘴中说道:“柳儿,好久不见。”
“咯咯咯!”那白鸽好似能听懂他的话一般,冲着他发出阵阵清叫。
“呵呵。”北通玄似乎也很喜欢这只鸟,他再次伸出手,抚摸了一阵他的头顶。然后他将它轻轻托起,自它的鸟爪处扯下一张被裹成圆状的纸条。
“去吧。”他又轻轻一提,将白鸽便借势展翅飞了起来。不过它似乎有些不舍,在北通玄的头顶盘旋数次之后,方法发出一阵清鸣,化作一道白芒消失在神将府内。
而待到那被唤作柳儿的白鸽彻底消失在北通玄眼帘的时候,北通玄才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又做回了那个不苟言笑,冷若寒霜的龙犼神将。
他轻轻打开手里那一张纸条,低头看去。
他的身子在那一瞬猛地僵住了,额头上也出现密密麻麻的汗迹。他的手随之开始了极不规律的颤抖,最后竟然握不住那一张纸条,任它飘落在地上。
而那张纸条上,其实只有四个字。
那是用极其老练又沧桑的笔力写出的四个字——苍生为重!
第五十章 开阳出,荧惑归
苏长安来到玉衡阁的时候,很少见的看到玉衡竟然走出了他的房间,站在了院子里。
他正要上去说些什么,却见玉衡忽的对着天空伸出了一只手。
扑扑扑!
一阵鸟雀的展翅声传来,然后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便挥着翅膀落在了玉衡的手臂上。
那鸽子冲着玉衡“咯咯咯”的一阵清叫,似乎是在说些什么。而玉衡也似乎听懂了它要传递的意思,他伸出自己另一只满是褶皱的手,在那鸽子的身上一阵抚摸。
“辛苦你了。”然后他将鸽子托起,那鸽子再次发出一阵清叫,最后展翅,消失在长安的暮色中。
苏长安这时才走了过去,有些好奇地问道:“师叔祖,你还养的有鸽子?”
“呵呵。”玉衡对于苏长安的出现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转头看着他,说道:“只是以前偶然的机会救了它,想不到这小家伙有几分灵性便一直跟在了我的身边。”
“哦。这样啊。”苏长安点了点头,然后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有些犹豫的生生止住。
“说吧,有什么事?”苏长安的小动作哪能瞒得住玉衡的眼睛,他瞥了他一眼,说道。
被识破了心思苏长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然后说道:“师叔祖,我想要去为如烟姐姐赎身。”
“如烟?”这个名字让玉衡的身子顿了顿,方才问道:“你说的是那个青楼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