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
城内,林殇手持火把,疾步迈出,他的后面,是留守城内的骁骑营将士。
在城楼上,由于夜色的缘故,他虽然看不清具体战况,但是从一阵阵厮杀惨叫中,仍可以看出战况的惨烈。
随着时间的流逝,林殇看到黑色洪流一直朝李渡城方向逼近,他的心也慢慢沉到了谷底。
看不清战场,但是他能感觉到战局对己方的不利。
队友都在下方拼命,而自己却只能远观而不能替他们分担压力,林殇心里非常急切,五内如焚。他很想打开城门也杀出去,但是再三思量之下,还是忍住了,他走了的话,城内就没人照应了。
等待是最痛苦的,尤其是带着期盼和未知的等待。
就在林殇快要忍耐不下去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李暮秋呐喊开门的声音。
打开城门,一行血人带着一股惨烈的气息进入了林殇的视线。包括李暮秋在内,所有人都血染重裳,马背上,还横放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
林殇嘴巴大张,眼睛瞪的溜圆,他想过自己这边可能会吃亏,但是他从没想过会这么惨。
“墨沧,快给他们看下!”林殇大喝。
墨沧满身鲜血,状若修罗,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满是鲜血的手里紧紧地攥着药箱,一脸的疲惫。
他本来是在后方做策应的,可是到了后来,迫于形势也不得不卷进了战场,擅长点穴和截脉的他对那些刀枪不入的天兵根本产生不了威胁,所以他受的伤也是挺多的。
“这是补气丸,其性温和,适合内力干凅时滋养经脉,大家真气消耗应该都很大,吃了它,不会留下后遗症。”
打开药箱,墨沧取出一个红色塞子的瓷瓶,倒出里面的药丸,分发给了众人。然后又拿出银针和止血散,一一帮众人止血,疗伤。
“林殇,你过来一下!”
李暮秋胸部裹着白布,靠在城楼下,对林殇招了招手。
“什么事前辈!”林殇正在替盛繁华擦拭脸上的血迹,听到李暮秋召唤,急忙丢下白布走了过来。
“取信鸽来,我要给六派和兵部传书,这里的事态已经不是我们能处理的了!”李暮秋一脸严肃,眸子里一片焦虑。
李渡城前虽然只有几百人,但是这几百人能够爆发出的战力,绝对可以媲美一支几千人的劲旅。倘若真让他们拿下李渡城,那么前面的巴陵城就危险了。
林殇应声而去,不一会,两只信鸽便到了李暮秋的面前。
接过林殇递来的纸笔,李暮秋沉吟了一下,刷刷刷的写起来,不一会,两份短书跃然纸上。
吹干墨迹,李暮秋将两份书信装在纸筒里封好,然后小心翼翼的绑在了鸽子的腿上。
“扑腾腾!”
两只信鸽扇动着翅膀,冲上天空。
“希望这一切都还来得及吧!”李暮秋眸光闪动,仰望天空。
然而就在此刻,异变突起!
“唳”
一声孤傲的啼叫响彻天空,一道模糊的身影如闪电一般划过夜空。
“不好!”李暮秋大叫一声,一脸的惊慌。
“怎么了前辈!”林殇望向天空,疑惑道。
“这信看来是送不出去了······他们准备的好充分啊,连天空都封锁了!”李暮秋的眼神猛地黯淡了下来。
信送不出去,就意味着没人会知道这里的情况,也意味着没有援军。
“刚刚那是什么?”看着李暮秋脸上的神色,林殇的心咯噔一下。
“暗隼,夜空中的王者,为数不多的夜间活动的猛禽,最喜欢猎杀小型飞禽······很明显,这只暗隼是有人专门放的,就是为了防止我们通过飞鸽传书向外界传递消息,好缜密的心思!这是要赶尽杀绝么?”
“那怎么办?凭我们现在的情况,恐怕守不住此城吧?”林殇皱了皱眉头。骁骑营战死一半,六派弟子也都尽带伤势,这样的一支残兵弱旅,如何与外边的黑色洪流抗衡。
“呵呵,守城?能撤走就不错了!这李渡城啊,是肯定守不住的。”望着那两片满是岁月痕迹的城门,李暮秋惨笑了一声。
“那前辈的意思是?”
“等等,让我想想······”李暮秋摸着络腮胡子,缓缓闭上了眼。火把之下,他的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一会眉头紧皱,一会又摇头不止。
城外,隆隆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众人心头顿时凛然起来。
“好了,我有办法了!”李暮秋眼睛蓦地一下睁了开来。
“林殇,在出城之前,我让你派人通知城里的居民准备撤退,你通知到了么?”
“恩,都通知到了,所有人都已经在广场那里集合了!”林殇答道。
“嗯,那就好,这李渡城是守不住了,我和骁骑营留下来打掩护,你带着六派弟子和城内的民众一起转移,记住,分两路,一路带着民众朝洛阳方向走,另一路派两个人骑马去巴陵,将这里的情况告知那边,南诏这次能够突兀的出现在内地,并且是一支这么奇怪的队伍,我总感觉,他们的所图甚大。”李暮秋冷静的分析道。
“好······不过前辈你留下来打掩护,真的可以么?”望着李暮秋胸前染血的白布,林殇担忧道。
“当然可以,我有办法做到万无一失!”
火光映照下,李暮秋突然神秘一笑。
第98章 :诀别
李渡城外,所有南诏士兵重新列阵,静静伫立,队列最前方,是满脸怒气眼睛血红的苏贝德哈。
望着地上断气多时的李赤梅,他的心情几乎糟糕到了极点。
“我说直接踏平李渡城算了,你不听,偏要玩玩,现在连自己都玩进去了吧?唉,谁能想到,我们南诏双帅之一的北霸裂空枪会折损在这李渡城,我好恨啊!”
抬起头,望着不远处李渡城那破败的城墙,苏贝德哈一脸恨意,蒲扇般的大手在空中一挥,一声带着滔天怒火的咆哮在夜空中响起。
“全军出击,给我踏平李渡城!”
烟尘四起,脚步隆隆,数百天兵沉默如死神,向着城门口开始移动,攻城之战拉开了序幕······
······
李渡城内,广场旁。
喧嚣四起,人影憧憧,噼里啪啦的火把将夜空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李渡城的居民们,携着妻儿老小,拉着亲戚朋友,撒着热泪向城外开始转移。
故土难舍,乡情难断,很多人家都是在这块大地上生活了几辈子,今夜突如其来的战争,让他们不得不选择背井离乡,离开这片世代居住的土地,去那些从未到过的地方讨生活。
每个人都带着十二分的不愿意,可是又不得不离开,因为不走的话,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死亡。
家没了可以重建,人没了,所有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老人们流泪的脸庞,大人们愤怒的咆哮,稚子们嗷嗷喊娘的声音······一幅幅凄惨悲伤的画面,如重锤一般敲打着林殇一行人的心房。
所有人都一脸肃穆,不顾身上的伤势和大战后的疲劳,默默的帮转移队伍维持秩序。
只有到了战时,才能明白,平时的安静生活是多么的可贵!
车轱辘滚滚,骡马嘶鸣,喧喧闹闹中,所有人都朝李渡城的南城门涌去,没过多久,广场上就空荡起来。
“林殇,伤员和百姓就拜托你们了,一定要竭尽全力,将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广场边上,李暮秋横枪立马,语气里满是叹息。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些与灾难无关的可怜人儿,最终却都是灾难的受害者,想想就让人心里难安啊!”望着缓缓前行的转移队伍,李暮秋的眼里一片恻隐。
“前辈放心,晚辈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前辈所托。”林殇抱拳,缓缓施了一礼。
“恩,那就好,那你们就先上路吧,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了!”李暮秋不再啰嗦,对着众人挥了挥手。
“前辈,那我们可就先走了,等会你记得追上来啊!”林殇跃上马背,大声喊道。
“好,我等会肯定追上来··!”李暮秋摸着络腮胡子,一脸的笑意。
“驾!”
马鞭轻响中,林殇等人向着众人转移的方向奔去。
“绝情······你等下!”李暮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叫住了即将远去的箫绝情。
“怎么了,师傅!”箫绝情满脸血迹,身上绷带遍布,银色的盔甲被血水染成了暗红色。
李暮秋正欲开口,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似得,蓦地转身,对身后的骁骑营士兵道:“你们先去准备吧,就按我说的来!”
“是,将军!”四十骑骁骑营将士领命,朝城主府奔去。
待骁骑营士兵走远了,李暮秋这才转过头来,踱步到箫绝情的马前,一脸的平静。
“下来!”
箫绝情一愣,可还是乖乖地跳下马来。
目光如水,轻轻扫过箫绝情身上的血迹,掠过他身上血染的纱布,最后定格于其血迹斑斑的脸上,李暮秋的眼眸中突然浮现出莫名的慈祥。
“徒儿,伤口疼么?”抬起手,李暮秋轻轻替其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恩,战场上的时候不疼,现在有点疼!”箫绝情摸了摸头,很老实的说道。
“唉,你呀,永远都是一副愣头愣脑的模样,为师说过多少次了,一味的勇往直前并不是取胜之道,力冠群雄也并不是英雄,凡事得······”长叹一声,李暮秋身上的英武之气荡然无存,喋喋不休的话语中,不舍与慈爱如水一般在夜色中蔓延。
这一刻的他,不是骁勇善战的冲云将军,也不是享誉江湖的怒枪,他只是一个师傅,一个柔情永远隐藏在铁血背后的男人。
“以后记得多看书,少喝酒······”
“师傅,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啊?”箫绝情疑惑道,耿直的声音如铜钟一般轰鸣不止。
“啊,很多么?”李暮秋停了下来。
“嗯,很多,简直就跟一个糟老头一样!”箫绝情眼若铜铃,认真答道。
“好吧,可是我怎么······咦,你个臭小子,有你这样跟师傅说话的么?是不是皮痒了?”李暮秋先是一愣,继而眼睛一蹬,右手升起,佯怒道。
“师傅,俺错了,可是俺现在有伤在身,能不打脑袋么?”箫绝情双手抱头,眼睛眨巴眨巴的说道。
“唉!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李暮秋长叹一声,笑着摇了摇头,抬起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
“嘿嘿,俺就知道师傅会心疼俺的!”箫绝情大嘴裂开,憨憨的一笑。
“嗯,念你有伤在身,就不打你了,不过并不代表我不惩罚你······这样,你把游龙枪法耍一遍,我看你的功夫最近有没有退步!”李暮秋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
“现在么?可是俺还要追赶林殇他们呢?”箫绝情一愣。
“嗯,就是现在,他们和百姓走在一起,走的慢,你绝对可以赶得上。“李暮秋笑道。
“哦,好吧······游龙枪法都耍了十年了,怎么又要看啊!”箫绝情从马上摘下长枪,一边嘟囔一边向旁边的广场走去。
好像没听到箫绝情的嘟囔似的,待箫绝情站定身形之后,李暮秋的脸上闪过一丝厉色,眼眸之中突然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一声断喝蓦然响起。
“游龙枪法起手式:龙出苍渊!”
箫绝情长枪荡起,斜刺长空,幢幢枪影中,一股沙场铁血的味道弥漫开来。
望着场中辗转腾娜,状如小山的爱徒,李暮秋一阵恍惚,眼眸之中,满是追忆······
“将军,这有个婴儿!”
十六年前,叛军屠戮箫家坡,等他率兵赶到时,全村五百余人已被屠戮干净,乱尸之中,他发现了这个婴孩,那年他不足一岁,他二十五。
······
“哇哦哇哦!”
“哦,小祖宗乖,不哭哦,来,喝奶!”
山神庙中,一个血染战袍的年轻将官正笨手笨脚的端着一碗马奶,给怀中的婴孩灌去,望着婴孩吧唧吧唧蠕动的小嘴,将军满是鲜血的脸上绽放出了从未有过的柔情。
······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天策府秦王殿前,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书双膝跪地,对着面前如山岳般伟岸的身影磕了三个响头。
“嗯,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李暮秋的徒弟了,以后记得要苦练本领,长大后用手中的长枪,护我大唐边关!”
“师傅,边关和肘子哪个好吃啊?”小孩童音稚稚,眼眸清澈如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