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互相克制——赵归真惧怕佛门金刚气;郭子岳的金刚气罡气罩,却又挡不住越王剑。越王剑的剑尖,犹如针一般尖细,锋刃犹如蝉翼一般薄,却偏生又无坚不摧、无硬不入,何况是什么气罩?
如此一来,两人均打得十分谨慎,尽管身法很快,可都是以剑芒远攻,以指力掌力远攻。站在城门上女墙边观看打斗的众人,只看见灰影急闪,剑光飞舞,指力尖啸,掌力轰响,从二人开始出招起,就再也看不清谁是谁,谁怎么出招怎么拆解。片刻之后,人影裹着剑光向东方移了过去,渐渐远去,那只五坊神鹞在空中盘旋,却是连应该扑谁应该啄谁都看不清楚。到了两人越打越向东去,渐渐看不见了,那只通灵的神鹞没了兴趣,便飞回赵八虎肩头,跟着回到了夹城的“北衙”之中。
与此同时,宏道和尉迟长孙来到了昊天观。
据史料统计,唐玄宗开元年间全国有道观1687所,长安就有道观43年。观品规制齐全的道观,应有各类功用的殿堂台院,楼阁房廓51种规制,内部分工极细。昊天观就是全国十数所规制齐全的大道观之一。五十一种规制之下,殿堂屋宇达六千余间,尽占长安城中一百零八坊的整个保宁坊。
宏道和尉迟长孙是在天黑时到达吴天观的。其时郭子岳与赵归贞已经顺着长安东大道向东边打去。昊天观中,各种活动还在正常进行,四处灯火通明。
“和尚,和尚,老道在这里。”从一处殿宇顶上传来轩辕集的声音,他连说两遍和尚,等于招呼了两个人。
宏道飘过去,一边说:“知道你在那里。叫喊什么?”
轩辕集向坊外飘去道:“来吧,咱们到山野间去论证大道佛法。”
宏道一边随后飘去,一边打了一个手势,招呼尉迟长孙跟上,一边又说:“佛法便是大道,何须另外论证?”
“放屁!放屁!”轩辕集说。于是,三个和尚道士便从长安城的屋顶之上,一边向城外飘去,一边在夜晚的城市上空互相进行口舌之争。“和尚你说什么是佛法?”
宏道反诘道:“道土你说什么是大道?”“这都不懂吗?天地浑沌之时,化生了天地万物的便是大道。”
“大道是一个人吗?”
“人算什么?它不过是大道的一种寄体,就象佛法只是大道,的一根舌头一样。”
“放屁!放屁!”这次轮到尉迟长孙骂人了,“轩辕老不死,你看见大道在天地浑沌时化生了天地万物吗?”
“尉迟小狗,你只论证你看见过的事物吗?那么,你看见过你在你娘的肚子里结胎吗?你看见过你呱呱落地吗?这么说吧,你始终不能真正进入仙流,就是一个‘障’字没有超越。你不能超越眼见之‘性体’,不能进入‘灵游’的空间。你枉为世家子弟,却连赵归真都不如!”
“那么,老道儿,你进入‘灵游’的空间了吗?”
“你说呢?小狗!”
说这么几句话间,三人已从保宁坊飘到了城墙上,飘出了城去,飘进了城外的山野夜色之中。三人继续向南方的山区飘去。
宏道大声问:“道士,你说大道化生天地万物?”
“然也!”
“那么,人世间的种种痛苦也是大道化生的吗?”
“大道生阴阳,阴阳生万物,自然也伴生苦乐。和尚,人世间的这一点苦,既然是阴阳五行所伴生,便是源出必然,你又何必如此惧怕?”
“道土,贫僧对你说过惧怕二字吗?我佛慈悲,不忍看饥渴困苦的农人,不忍看喘沫挨打的苦牛,不忍看蛇虫鱼鸟弱肉强食,不忍看龙钟老人无人相扶,不忍看呻吟病人无人慰候,所以我佛要思索解脱这一切困苦之法,这就是佛法。道士,你所谓的大道有这种慈悲之情吗?”
“你说得很好,和尚。”轩辕集说,“那么,道士请问和尚,你佛的那点儿慈悲之情,已经有四百年了,它拯救了困苦众生吗?”
宏道叹息道:“暂时还没有。不过,佛法既然已经产生,总有一天会将世人拯救出苦难的。”
“那么,你就回答道土,什么是佛法?”
“道士,你还不明白吗?解救众生困苦之法便是佛法。”
“倒也有点慈悲心肠。”轩辕集笑道,“解救众生出困苦之法,便是佛法。怎么解救?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中道修行。”
“何谓中道修行?”
“形体处于苦中的人会烦乱不堪,形体处于乐中的人精神会沉溺其中,所以只有依中道而行,人的精神才能寂静空明,修成正道,超越于生老病死诸苦之外。至于灭苦之法,证道之本、炼神之秘,就不必为你所知了。”
“和尚你以为老道稀罕你那点小法术吗?不过,既然是大道化生阴阳,阴阳化生天地万物,也化生了人及人之苦乐,佛法是拯救众生于困苦之法,岂不便被包含到了大道之中?”
“佛法解人之苦,以人之苦去论证佛法之存在。可大道呢?
用什么去论证大道的存在?”
这时三人已飘离长安城十数里了。所到之处渐渐地开始荒凉了。三人且飘且谈似乎不是要找地方生死相搏,而是在一个经堂中-围坐之人在进行宗教哲学的探讨,口舌争论之后再去找酒家喝上几大坛,争够了、喝足了,然后将一切抛开,人还是人。
何为大道,何为佛法?人其实就是人,灵也好,性也好,死就是大劫,谁也逃不了。
轩辕集哈哈大笑:“大千世界万事万物生灭解,都是大道存在的证明。经佛学不是也在思辩宇宙生灭解吗?你这秃驴,不是也在找大道吗?你说什么是大道?”
“善才是大道。”
“善就是慈悲吗?”
“是。”
“那么,老文安公主时常在罗浮山向隅低泣,思恋那个曾经使她生下过一个女儿的秃驴。向隅哭泣之时,痛苦已极。佛法慈悲,汝又是佛门高僧,为何不去解一解这苍生之苦?”
宏道一听,顿时默然。
轩辕集讽刺一笑,更讥讽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士念“阿弥陀佛”,这或许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吧?
尉迟长孙大怒,飞身一掠,发掌便向轩辕集打去。轩辕集不躲不闪,只在尉迟长孙双掌近体之际,一格一推,尉迟长孙便倒飞出去,直向一处山头撞去。轩辕集这拳术如儿戏,内力水平却是神仙级别。
宏道大叫:“老道儿休伤我佛门教主!”喊叫声中,只听得四面山头一阵裂响——山石裂响,树木裂响——然后,四面山头的裂石裂木,一齐向轩辕集飞射过去,其力道之猛,飞速之快直如流星撞击地球一般。
轩辕集大叫:“意念催物杀!和尚,你动真格的了?”
轩辕集一边大吼,一边身子向上纵起。纵起之际,只见他的头猛地一摆动,他那一头长达一丈五的长发,本来用一根儿臂粗一尺长的玉簪别住的,他的头猛地一摆之际,那根玉簪便向宏道飞射过去。与此同时,他那一头一丈多长的头发,猛地绷张开来,犹如一张撒圆了的网,将他自己罩在中间,水泼不进,针插不进。他成千上万上十万根长头发,每一根上都贯注了无上真力,而上十万根长发,将真力凝聚在一起形成一张网,便具有了无上的弹力和护体之力。
刹那间,宏道以无上佛门内力催动的石块断木,击打射向轩辕集,每一块石头,每一根断木,都具无上穿墙透体的杀伤力,纷纷撞击在轩辕集的发网之上。
陡然间,那尖啸着射击过来的石块断木,又纷纷尖啸着反弹了回去,比来势更凶更猛杀伤力更大。
其时尉迟长孙被轩辕集一格一推,便倒飞了出去,直向一座山头撞去。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他在内力修为上,比轩辕集相差太远。他组成至尊教以来,数十年间,因轩辕集内力登仙,可性情淡泊,不理江湖中事,而其它又无人武功在于他尉迟长孙的太阳火焰掌之上,所以称霸江湖数十年,从无敌手。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修习摄摩腾神变功夫的宏道身上,却没想天要生赵归真要生郭子岳,以至一代地仙唯一二的千古局面被打破,但尉迟长孙毕竟也是仙流内力,他在中途变式,先是顺势后翻然后是借后翻上纵,待其倒飞之势已经缓和,他已可以御使内力控制身形了,便落下地来,站在山岩前的斜坡上。他刚刚站稳,突然一根断木飞了过来——那是轩辕集的发网弹过来的——断木的一端扫着了尉迟长孙的肩头,打得尉迟长孙一踉跄,幸亏他内力完全发动,护体罡气罩近身密集,那断木的一端扫中他肩头,却也没能伤了他。
另一边,轩辕集的玉簪飞射向宏道。宏道识得厉害,他不知道这只玉簪发射出来后会有多少变化,但有一点是明白无误的,这只玉簪是一件活的兵刃,不但贯注了轩辕集的无上内力,而且是用御气法在遥遥支配,比五坊衙中那只啄狼猎狐的神鹰、鹞更厉害百倍。
宏道意念一动,立即从尉迟长孙那里借来了长剑。尉迟长孙正一踉跄,猛听得腰间“当”地一声,长剑已经自己飞走,到了宏道面前,剑身一调,便迎着轩辕集的玉簪射了过去。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之中,夹杂了无数的破碎和断裂之声:轩辕集的玉簪碎了,断了,宏道的长剑也断了。就在玉簪和长剑碎裂节断之时,轩辕集的发网软了,垂了下去,人也咚、咚、咚地倒退了三步,而宏道显然功力要弱些,咚、咚、咚地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
轩辕集朗声大笑:“好和尚!”他说好字时,人已倏忽不见了,说和字时,声音从一里之外传来,说尚字时,声音从三里之外传来,然后就没了声音。
宏道明白,轩辕集只用了不到六成的意念内力,而他自己,却已用了九成之力。与唐帝国同龄的轩辕集,不知究竟是如何修炼的,又修的是什么功法,是否有什么奇遇,竟有如许之深的内力修为,比之练成了神变功夫而又服食了无数金丹和三大杯血色甘露的佛门第一高手还高了不知多少……
宏道长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对尉迟长孙说:“教主没有受伤口巴?”
尉迟长孙道:“无妨。咱们回长安去吧!”
二人一路向长安慢慢飘去。两人好长时间一句话也没说。
他们都明白,他们要杀轩辕集简直是异想天开。此人武功内力之高,简直迅在地仙之上。道教有上仙的说法,此人的功力或许已达上仙之流。只要轩辕集在,他们要想对道教大规模进行武林式的宗教战争,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唯有隐忍等待,随机应变,才能在一场日益逼近的灾难面前渡过难关。
直到飘掠至长安城外,宏道才说:“教主,贫僧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尉迟长孙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要我忍。”
“是的,纵有天大之事,你我二人还好办。可那诸神诸佛的金身搬不走,庙宇搬不走,成千上万的修经僧尼需要平安,更有一二十万武功低微的僧众需要平安。所以,盼教主千万慎重,要轻启教门衅。”
“这个,贫僧明白。”
“那么,贫僧要告辞回白马寺了。”
“三宝已经齐全,大师不想留在长安么?”
“不。贫僧与三宝无缘。”
“你不是服了神山上的血色甘露吗?若是再服了由三宝同盆生出来的紫血灵芝,不是就可以对付轩辕集了吗?”
“如果轩辕集出手,谁又抢得去紫血灵芝?”
“轩辕集大概不会出手吧?”
“这个,贫僧说不明白。但三宝已齐聚宫中,而宫中此时道教高手云集,咱们若是出面抢劫,只怕教山战也会由此而开。”
“若是紫血灵芝为道教得去,岂不是再生一个轩辕集?佛门的灾难只怕就更加不能够避免了。”
宏道叹道:“那么,贫僧暂留京中好了。”
“大师为何叹息?”
“因为咱二人都不是三宝所生的紫血灵芝得主,咱们又何必白费力气?”
“大师是说,三宝得主另有其人”
“正是。”
“是谁?”
“郭子岳。”
尉迟长孙失笑道:“果真是他么?老衲偏生不信,要放手一争。大师请暂住大雁塔如何?”
“也只有暂住大雁塔了。”宏道说着,随尉迟长孙而去。
轩辕集以武林中从未听说过的速度,便从距长安城二十多里的城郊,于眨几百下眼睛的时间中,飞掠回了长安城。他飞掠回长安城中却不回保宁坊的昊天观,而直去了皇宫之中。这时候,风松石刚刚送进宫中,被送进了皇帝正在宴饮的麟德殿。
武宗已先得到禀报,说风松石已经送到了。他正为立秋前后的酷暑所苦,宫中消暑方法很多,诸如置放冰库中所存的冰砖,燃消暑香、到摇扇等等,但都不如武宗之意。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