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江走了十多日,三人到了川渝地区的凌沙渡,此处渡口虽然规模小,却是水路交汇,东西运输的重要枢纽。等了片刻,便有一艘大船经过。
曾同舆运气传音道:“各位朋友,行路之人欲往西去,还望方便则个,捎带一程。”大船速度放缓,一名卷发卷须的商人走到船头,高声喊道:“你们干什么的?”他说话带有卷舌之音,口音不纯,不是中原之人。
曾同舆道:“我等西域人士,到中部岳州访友,回程之时遇到风暴,船只损坏,所幸人无伤亡,流落到此,偶遇贵人,特求捎带一程。”陆小远低声嘟囔道:“撒谎都不带脸红。”
大船缓缓经过曾同舆三人身旁时,三只软梯落下,陆小远扶住软梯爬上船去,曾同舆和桓温飞身上船。船上是一群西域商人,白布缠头,身披长袍,卷发或是深褐色或是黄色,与中原形貌大为不同。商队首领见曾同舆和桓温身法轻盈,竖起大拇指赞道:“你们好厉害。”
曾同舆微微一笑,道:“嘉奖过矣,愧不敢当。”西域商队遍行天下,在东部购进货物,西部售出,南部采集珍奇,北部出售,八荒六合,无所不至。他们常年在外,深知在外漂泊的苦楚艰辛,所以不同商队之间经常互相帮助,对于漂泊在外的游人也愿意尽力相助。
商队首领道:“我叫阿里多罗,你们叫什么名字?”
曾同舆微笑道:“在下名叫曾同舆。这位是桓温,这位是陆小远。”他知道西域商人粗通中原语言,是以尽量使用白话。又问道:“蒙贵人搭救,心甚感激。敢问贵方可有遮风避雨之所?”
这次阿里多罗可就茫然不解了:“你说什么?”
桓温道:“曾先生问你这里有没有空房!”他嗓门极大,虽然没刻意去吼,巨大的声音还是吓了船上商人一跳。
阿里多罗定了定神,道:“有的,请来。”三人上船之后,船速渐渐加快。阿里多罗带着三人走到船舱最里面,指着相邻三间空房道:“这三间,给你们,行吗?”
曾同舆微微躬身:“漂泊在外,得遇如此款待,何其幸如。”说罢往最里面房间走去。陆小远知道这些商人走南闯北,游遍天下,见识虽广,实力只怕远不及曾同舆和桓温,倘若说出真相徒然连累商队,索性一言不发。
陆小远选了中间房间,走进去,见房间内布置别具一格,并无床铺,只有一只软榻躺在地上,软榻上的被褥都叠放的整整齐齐,软榻旁放着一尊雕像,既非如来佛祖,也非三清道人,而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神,手中持一团火焰。
陆小远收拾好房间,走到船舱走廊,听到甲板上一阵叱喝、兵刃破风之声,便出去查看,只见一个高大丰满的女子正在练剑,身形飘飘转动,陆小远只能看到蓝黄相间的短衫、红色裙子以及满头黄发。
女子手中巨剑是钢铁打造,一丈来长,宽约一尺,陆小远的青铜剑不过比寻常长剑宽大几分,跟女子手中的巨剑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女子双手斜提二尺剑柄,剑尖搭在船板上,大踏步向前迈了三步,巨剑扬起,空气似乎要被撕裂,发出怪异响动。巨剑剑尖并不锋利,单以力量制胜,船板也未被划破。
船头上还有几名商人正在叽里咕噜谈论什么,只是偶尔瞥一眼女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女子招式变化,巨剑或劈或砍,或横掠或倒刺,但不管如何,每一击击出,总有破风之力。陆小远看到精彩处,叫了一声:“好!”
女子听到叫好声,停下动作看陆小远。陆小远趁这时也看清了女子模样:只见她皮肤白皙,高鼻宽额,一对碧绿的大眼睛,虽不如中原女子清丽俊美,却多了几分淳朴、野性之美。
她身材高大,比陆小远高出一个头,脸上却稚气未脱,是个少女。与陆小远目光相对,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陆小远赞道:“你的剑法真厉害。”
少女眉花眼笑,十分欢喜,道:“这是莫花尔彻大叔教我的,叫烈风疾斩。”
“莫花尔彻?”
“对,他是西域剑豪,是个非常和气、非常豪爽的人。我家住在班尔城,我爹运送货物回家的时候,不小心踩死了当地图巴财主家的小鸡,图巴财主非常坏,让我爹给他三千枚银币,要不然就把城外的大石头移走。班尔城外有一块巨石,听说是天上的流星掉落地上化成的,足有一座小山那么大。我爹怎么能移走呢?”银币是西域的流通货币,一枚银币差不多抵得二两银子。
“这个财主真是可恶!”陆小远义愤填膺。“那最后这件事怎么了结的?”
“我爹正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件事就被路过的莫花尔彻大叔看到了,他说他替我爹移走巨石。我们都不大相信,跟着他走到城外,他就围绕着巨石挥动大剑,就像在刮大风,挥了好久,那块巨石就被他劈成了千百块小石块了。”
陆小远咋舌不已。想着这位西域剑豪凭一把巨剑将小山一样的巨石劈成碎块,解人危难的英姿侠风,对他极为钦慕。
正文 第十七章 易手
他体型虽瘦,说话嗓音却是极大,震得陆小远耳膜嗡嗡直响。曾同舆见瘦子说话这般无礼,回过头去不住拿眼神制止,瘦子也不知是没瞧见,还是瞧见也没当回事,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
青衫人不接瘦子的话,背负双手仰面朝天,自顾自说道:“丁甲开山手桓温,你几时也加入嗜血教了?”
曾同舆虽然不曾提到瘦子和矮子的名号,见青衫人熟知他们底细,也暗自惊佩青衫人见多识广,向青衫人抱拳道:“苏先生,桓长老性子鲁直,先生勿怪。正所谓君子远庖厨,血灵珠之于先生,如刀俎之于君子,不堪大用,先生如肯归还,敝教上下感恩戴德。”
青衫人盯着曾同舆,嘿然道:“好个君子远庖厨,今日听你此言,才知孔子孟子都是饿死的。嘿嘿,这伙人鼓吹君子之道,说什么仁义之外都是末节,岂知人人都要吃喝拉撒,这些末节琐事,谁又免得了?”
此刻在曾同舆心中,青衫人跟他谈论的这些雅俗之事才是真正的末节琐事,他不愿分辨,微笑道:“苏先生说是,是之极矣。”又把话头往血灵珠上带,“逆贼展坤,叛我圣教,万死难赎其罪愆,先生既出手为我教诛戮叛逆,鄙人躬之谢之。”说罢朝着青衫人深鞠一躬。又道:“嗜血教与苏先生无冤无仇,还望苏先生归还敝教之物。”
青衫人双眉一轩,冷笑道:“老夫跟你们这些喽啰确实无冤无仇,珠子也确实在老夫手中,你们倘若好言相求,老夫或许能给你们。”说着朝着那老乞婆一指:“可是谁教你们跟老夫故弄玄虚,还想偷袭老夫来着,老夫半生纵横,向来只吃软不吃硬,看到你们这群妖魔鬼怪的丑脸,觉得讨厌,那珠子也就不想归还了。”
曾同舆并不恼怒,仍然和和气气问道:“鄙陋之姿有辱雅视,实乃吾等之罪也,吾等该当如何,望先生指教。”
青衫人双目凝视曾同舆面庞,说道:“快快和一堆烂泥,把你们这几张鬼脸遮起来,眼不见心不厌,老夫心里干净了,一高兴,珠子自然还给你们。”陆小远听到青衫人羞辱这些邪徒,忍不住笑了出来。
“鸦灵恶神”董令威和“丁甲开山手”桓温齐声怒喝,一个飞身上前,运气于爪,另一个摆开开山斧,劈向青衫人。
鸦灵恶神未加入嗜血教之前,恶名就已广播天下。他的成名绝技“鬼鸦魔爪”更是邪秽不堪,需要杀人之后,吸收腐尸中的尸毒来增加功力。他练功至今,魔爪之下已经丧生了四五百人,魔爪的毒素更是猛恶无比。真气凝到手上,“呱”一声怪叫,一只黑烟弥漫的漆黑鬼爪抓向青衫人。
青衫人知道这鬼爪阴毒无比,身体不动,头顶冒出一青一黑两道细光,透过屋顶直贯云霄,接着整个人青烟一般消散,那只鬼爪击在客栈墙壁上,将墙壁破开一只爪形窟窿。
老乞婆笑道:“这是遁术?”
曾同舆微微摇头:“不然。施展遁术之前须得口念真言,脚踏方位,这须臾之间,何来时间遁走?”
董令威见敌人消失,身体前倾,侧头凝神细听敌人方位。忽然曾同舆叫道:“身后!”与此同时,董令威身子一轻,被青衫人提在半空。青衫人五指运气,将董令威的周身诸脉尽数封住,跟着“嗤啦”一声,董令威一声惨叫,右臂已被青衫人撕了下来。
又是三声骨肉分离声响起,董令威接连三声惨叫,四肢都被青衫人硬生生扯断。一具完整的身子瞬间分为五块,扔在地上的双手手指兀自一伸一缩,微微动弹;那身子连着头颅在青衫人手中颤动,双目血红,五官拧到了一起,瞧他脸色此刻必定生不如死。
曾同舆和老乞婆都暗呼一声,陆小远见董令威草菅人命时虽然恨他不死,此刻见他被人分作五块,耳中净是他惨叫声,感觉他罪有应得之余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桓温手中开山斧已经劈向青衫人,一瞥眼见到董令威散落在地的手脚,体内热血都凉了。董令威杀人无非一招毙命,死者倒也痛快,青衫人手段却如此毒辣,将人一分为五,死者死前还要惨受裂体之苦。
他气势一沮,那柄锋锐斧头停在半空,说什么也劈不下去。青衫人顺手将董令威向地上一掷,任他哀呼惨嚎,站立在颤颤巍巍的斧头底下,如渊渟岳峙,衣衫也没半分晃动。
此刻在旁人眼中青衫人处境实在危险之极:桓温稍一使力,斧头落下,便是身首分离之祸。青衫人反而面色清冷,瞧着惊惧战栗的桓温。
过了一会儿,开山斧缓缓撤走,桓温面色苍白,退到曾同舆身后。曾同舆侧脸斜视桓温,冷冷道:“桓长老,前者威猛若出山猛虎,后者荏懦如跪乳羔羊,何也?”桓温嘴唇颤抖,并不回答。
曾同舆虽然嘲讽桓温,却很清楚桓温并非胆小无能之辈,他加入嗜血教大半原因是此前杀人太多,往往兴之所至便要杀人,以至于成为武林公敌,引得武林各派同仇敌忾,联手对付他,他走投无路,才加入了嗜血教。眼见这血手屠夫被青衫人吓得抖若筛糠,青衫人修为之深、手段之酷可见一斑。
曾同舆奉嗜血教主之令追回血灵珠,是一行人首脑,此刻情势严峻,他虽无必胜把握,还是上前一步说道:“苏先生真有神鬼莫测之能,佩服佩服。见贤思齐,吾欲与苏先生切磋,还望苏先生不吝赐教。”
青衫人笑道:“客气客气,龙王爷,这便动手吧!”
董令威哀嚎半天,声音已经嘶哑,嚎叫声却余音绕梁,旁人听在耳中更加毛骨悚然,曾同舆知他命不长矣,也不去理他。暗暗运气,身体不动,周身黄袍却如同吃饱了风的帆船般鼓了起来。青衫人见他这副情状,知道他真气灌注全身,顷刻间便要出手,暗自凝神戒备。
斗然间曾同舆一声长啸,拔地而起,手掌作刀斩出,一道强劲气刀斩向青衫人。这一斩携带风雷之势,比刚才桓温的斧劈强上数倍。气刀刀锋尚未及身,青衫人衣衫便被紊乱气流激的猎猎作响。
眼看气刀要劈中青衫人,青衫人身子微微一扭,千钧一发,气刀贴身而落,劈在地上,将青石板地面劈出一条七尺长、三尺深的裂痕。
二人贴身,曾同舆横手一刀,刀气迸发。青衫人又如刚才对付董令威一般,头顶灵光一闪,瞬间消失。刀气呼啸而过,将客栈的半个墙壁削断,客栈受力不稳,一半塌陷下去。老乞婆和桓温见“大厦将倾”,飞身而出,陆小远也跟随二人逃出。
“哗啦”“嗤嗤”一阵乱响,却是曾同舆穿过房顶,飞身落到客栈顶上。四下环顾,仍不见青衫人踪影,双臂张开摆动,真气涡旋状涌出,竹林的枝叶纷纷受到吸力,如风刮般朝向曾同舆,曾同舆再一运气,数百株珠子被连根拔起,飞向自己。接着双手做抱球状,诸多竹竿弯弯曲曲结成一只巨大的圆球,将曾同舆包裹在内。
陆小远见曾同舆竟有这等绝技,惊得挢舌不下。曾同舆一声大喝,身周竹竿如利箭般射出,破空之声大作,经他真气催逼,力道又强过利箭十倍。
数百株竹竿射尽,几乎将整片竹林损毁殆尽,青衫人仍是不见踪影,曾同舆正奇怪,却听得地面上青衫人道:“龙王爷好本事。你刚才的两记手刀,是混元一气刀,聚合竹子的功法,名曰混元挪移手。嗯,你是混元门的人。”
曾同舆的身份来历少有人知,被青衫人道破,不由得面容一紧,飞身跳到地面,惊问道:“苏先生也知混元门?”
青衫人道:“老夫年轻闯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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