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一看这人,不觉哑然失笑。只见他辫子胡乱缠在头顶上,披着件油渍麻花的棉布袍子,趿拉着棉布鞋,破马张飞的。要是把手里的枪换成打狗棒,整个就是一苏乞儿。长的那模样更是惨不忍睹,属于上帝看了都要流泪的那种。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宁馨的准额附、新任副骁骑参领德徽。萧然笑道:“德将军,怎么成了这幅模样?”忽然心里一动:原来荀敬竟然是他的舅舅!
“哼,不用说,又瞒着你家老爷子赌钱去了是不是?”荀敬一张笑嘻嘻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愠声道:“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看我回头不告你的状!”
德徽立刻老实了,把枪插在腰里,回头冲一帮跟班的挥挥手道:“都滚蛋!”那些人立刻一窝蜂的跑了。德徽拉着荀敬道:“舅舅,看在我娘的份上,你可别告诉我阿玛,要不那老头子又要气疯了。下次我改,改还不成么?”
萧然指着被按在地上那个人,道:“德将军,怎么这人得罪你了么?”
德徽怒道:“***,连我的银子也敢抢!这小子是活腻了!”
那个精瘦汉子哭丧着脸道:“哪有的事,明明……明明是这位公子,赌输了不给钱,还打人……”
荀敬哭笑不得,指着德徽恨恨的道:“小兔崽子,你们博罗持家的名声都让你给丢尽了!”连忙叫手下放人。那汉子来不及道谢,撒腿跑了。
德徽苦着脸道:“舅舅,实在是怪不得我。当了个副骁骑参领,还以为是什么好差事,结果大冷天的还要出操,又不许赌钱,谁受得了?我这也是不得已,才跑这来耍一耍。”
荀敬立刻明白原来这家伙是开了小差,气得伸手要打,德徽连忙躲到萧然身后。萧然笑道:“荀大哥,你也别怪他了。公子哥么,哪个不是这样的?等大婚之后,性子也就定下来,慢慢就好了。”
荀敬忿忿的骂了半天,才算消了这口气。推说还要赶回家给小老婆送签,坐着轿子走了。德徽拉着萧然,千恩万谢的道:“萧公公,你真是我的大救星啊!多亏你,要不这一顿板子是挨不过去了。”
萧然上下打量他半天,奇道:“你这身装扮还真是别致,怎么好好的穿成这样?”
“妈的,别提了!一共赌了两天一宿,银子输光了,连衣服都给那些王八蛋捞了去。才这厮还要抢我的枪,要不是舅舅在,我非一枪崩了他不可!”
萧然看着他那悻悻然的样子,忍着笑道:“行啦,也别上火。时候还早,我去带去大喝他一顿,去去晦气。”
德徽一听说喝酒,眼珠子瞪的溜圆。当下跟着萧然、宝禄就近找了家酒楼,这厮光顾着赌钱,看来真是饿的紧了,跟几天没喂的野狗似的,吃的满嘴流油。一边吃还一边含混不清的说着:“妈的,好歹吃了顿饱的!萧公公,本来上次在闻香阁那件事,你就帮了我老大个忙;今天又救我一回,还请我喝酒!赶明儿这情我一定还你啊。”
萧然笑道:“都是赶巧了,举手之劳而已,什么情不情的。你要是觉得咱哥儿俩还不错,叫我一声兄弟,那就算抬举我了。”
“兄弟?”德徽一楞,接着连连摇手,“那可不行,你管我舅舅叫大哥,咱们怎么能论上兄弟呢?”
萧然心说这小子混归混,辈分倒还没忘了。当即笑道:“这有什么,咱们是各论各的。恩,我跟老荀也算是混的挺熟了,居然还不知道原来他是你舅舅!”
又说了会闲话,萧然随口问道:“德大哥,皇上最近打算冬猎,这事你知道么?”
“***,还不是肃六那老王八蛋搞的鬼!”提起这事德徽就气不打一处来,“老子当差当的好好的,喝喝酒,赌赌钱,倒也逍遥自在。这老乌龟偏撺掇皇上去狩猎,结果几个大营都下了禁令了,不让喝酒赌钱不说,还得天天出操!日他娘,这是咱爷们过的日子么?简直不叫人活了!”
“哥哥,可不敢骂中堂大人呐!”萧然连忙拉摇了摇手,“人家官大不说,跟你舅舅关系也好的很。哪天你这话传到老荀的耳朵里,说不得,你还得挨板子不是!”
德徽叹了口气,道:“那倒是。舅舅是攀上这个高枝了,拿个中堂当祖宗似的。平日连我老子当他面叫一声肃六,他马上就翻脸。这老家伙估计是老糊涂了,你说,哪有不向着家里人,反倒帮外人说话的道理?”
萧然本想从他嘴里套出荀敬的尾巴来,只听了这一句话,就知道这是不可能了。看来荀敬不光在外人面前,就是在自家人面前,也是掩饰的滴水不漏。
难道真的一点破绽也没有么?萧然又有些不甘心。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抓住,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
德徽一通湖吃海喝,不一会就把肚皮撑的溜圆。萧然笑道:“德大哥,你着的哪门子急呐?照这么个吃法,酒还没喝,肚子就已经填饱了。”
德徽响亮的打了个饱嗝,道:“还别说,真是饿的紧了,净顾着吃了。”说着把腰带解开,笑道:“松一松,还能喝二斤!”一边说着,一边把腰间的手铳取下来,随手放在桌子上。
这支手铳是白银镶柄,双筒燧石击发,左右两边各有黄铜护手,雕着精致的花纹。从样式上一看就不是本国工匠生产的,萧然是个军事发烧友,见了这好东西,当即拿过来细细把玩了一回,赞不绝口。
德徽一时有些脸红,挠头道:“兄弟你这么喜欢枪,按说哥哥应该送给你才对。独独这一把,实在是……倒不是我舍不得,这样,回头哥哥给你弄个三五把别样的,不成问题。”
萧然故意逗他道:“你又诓我,这不是叫我画饼充饥么?切,还说三五把!”
德徽顿时急了,指天划地的赌咒发誓道:“兄弟你不信我?就冲你上回帮我那忙,除了老婆不能送,其他的就连我爹我都舍得送给你,绝对不带心疼的。这把枪也不是我舍不得,但这是别人送给舅舅,后来架不住我软磨硬泡,连骗带抢的才弄到手。要是把它送给你,我阿玛能跟舅舅一起把我活劈了!”
“哦?”萧然微微一怔,“这是谁送给你舅舅的,竟这般珍贵?”
“当朝二品副都统,胜保胜将军!”
胜保这两个字一钻进耳朵,竟似晴天打了个霹雳一般。萧然不禁啊了一声,搂在扳机上的手指一哆嗦,差点走了火。心顿时怦怦狂跳起来,琢磨了半天才道:“怎么你舅舅,跟胜将军关系很好吗?”
“那是当然。”提起这位二品大员,德徽很是得意,“胜保跟我舅舅,那是过命的交情。当年那厮还没考上举人的时候,混的惨极了,多亏了舅舅时常资助他。后来有一回,舅舅得罪了一个极有势力的主儿,差点遭到暗算,幸亏胜保豁出命去替他连挡了三刀。但那家人不是有势力么?反倒把胜保关进了大牢,差点死在里面。我舅舅把家里的钱财几乎花了个底儿掉,好容易把他给捞了出来,保住条命。你说,这样的交情能浅了么?”
原来如此!萧然眼前的重重迷雾顿时拨开,所有的线索终于穿连起来了!
以胜保跟荀敬的关系,是绝对不会对荀敬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的。既然知道荀敬是恭王的卧底,他又怎么会跟肃顺勾结起来呢?
答案只有一个:这位副都统胜保,一定就是恭王埋下的那颗棋子!
先用反间计,把胜保埋伏在他周围;再敲山震虎,逼到肃顺坐不住了,就要对咸丰下手,正好借刀杀人。胜保趁机将他跟皇上一并拿下,那时恭王不单铲除了肃顺这个心腹大敌,连皇上也一并落在他手里。并且还名正言顺的顶了个平叛护驾的名儿,朝权也就唾手可得了!
好一个恭王,好一个老谋深算的奕䜣!难怪让自己“风雨不动”,可着肃顺折腾。原来这一切,竟然全部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这实在是一个意外的重大收获,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萧然又惊又喜,匆匆敷衍了几句,扔给德徽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让他继续去赌钱。德徽欢喜的都快疯了,抓着萧然道:“好兄弟,够意气!就冲你这交情,老婆送给你我都不心疼了!”撒开腿一道烟的跑了。
萧然跟宝禄回到杨柳巷,立刻写了一封信。写完后才发现自己的笔迹太过扎眼,于是让雪瑶代笔重新抄写一遍。毕竟这件事情过于敏感,对谁都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然后等到半夜,叫来马超,让他偷偷潜进肃顺的府中,想办法把信送到肃顺的案头。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超回报,事情办的十分顺利。直到这一刻,萧然紧悬了好几天的心才终于稍稍放下。
那封信只有四个字:小心胜保。
结果果然跟萧然猜想的完全一致。肃顺是个疑心很重的人,接到这样一封没头没尾的信,首先想到的就是计划败露了。当即调动了所有安插在八旗军和京中的眼线,立即追查,凭借复杂的情报网,很快就发现了胜保跟恭王之间的端倪。心惊之下立刻停止了计划,并借太平天国残部流窜到山东的机会,向咸丰奏请开调胜保出任山东驻防八旗军副都统。
恭王接到了这个消息,自然明白胜保这颗棋子已经暴露。其实调动涿洲部队,不过是虚晃一枪,同时又收到消息:在肃顺的授意下,两江总督曾国藩、湖北巡抚胡林翼上疏朝廷,请求带兵北上扫夷勤王、以“雪敷天之愤”。这样一来,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主动提出将天字号钱庄案发回重审,并承认在调查中“有失察笃”,自愿罚俸三年以谢罪。紧张了N天的局势终于缓和下来,萧然这一封信,牵一发而动全身,将恭王辛辛苦苦的布的一个局冰消瓦解。
奕䜣跟肃顺后来直到死都不知道,他们的这一次交锋到了最后一刻,竟然是败在了一个假太监的手上。
肃顺重新起用了一批官员,包括他的心腹吏部尚书全庆出任总管内务府大臣,为天字号钱庄案做善后处理。咸丰本就因是否回京的事情头痛不已,现在京城局势稳定下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完全不知道自己就象唐僧一样,在盘丝洞口整整走了一遭。
这一日午后,阳光明媚。闲来无事,让萧然陪着到处乱逛。正走到圣祖仁皇帝亲题的“避暑山庄三十六景”之一的“芝径云堤”,放眼远眺,皑皑白雪覆盖着连绵群山,山脚下一片湖水,也铺满了厚厚的鹅毛,平整的象镜子一样。一条芝形的土堤隔成两半,涉堤而北,即是“如意洲”,又名“一片云”,望眼天宽地广,叫人心情也为之舒畅。
咸丰一时高兴,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围猎的事情,随口道:“小三子,那天你不是劝朕冬猎的么?这些天还真在这行宫里闷的久了。不如这样,明儿个也不叫那些个大臣了,带上阿哥公主,叫虎枪营伺候着,咱们热闹热闹去!”
啊?还来?萧然条件反射的一缩脖子,这才想起危险早已经过去了,连忙道:“好啊,难得皇上高兴,奴才这就去传话!”心里也顿时美出泡来:公主也去,那太好了!嘿嘿,看来这回又有便宜可占了,我的小美人们……
♂ 第4卷 热河风云 ♀
→第036章 … 雪中春色←
“嗖!”一支金杆雕翎箭破空飞去,雪亮的箭簇带出一道耀眼的寒光。
“啪!”在距离一只狍子两三丈远的地方,利箭去势已尽,无力的跌落在冰雪上。
“嗤!”狍子斜睨了一眼,很是不屑的打了个响鼻,悠哉游哉的继续寻找冰雪覆盖的岩石缝隙中裸露出来的草粳。
“日!”咸丰铁青着脸,狠狠的把金漆宝雕牛角弓惯在了地上。他现在就站在距那狍子不足十丈的地方,那畜生也象是故意挑衅一样,不慌不忙也不躲,甚至都懒得瞄上他一眼。咸丰已经气的七窍生烟,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扑上去非礼它的心都有了。
“万岁爷久病初愈,身子还乏着呢,哪儿能拉得开这二石的弓呢?”
“是啊,虽然距离差了点,可是你瞧这准头,实在是万中无一。”
“你们懂什么,皇上那是仁慈宽厚,悯怀苍生,故意放那畜生……畜生……畜生……”
这个马屁实在“畜生”不下去了,因为恼羞成怒的咸丰使劲一挥手,虎枪营将士乱箭齐发,早已将那只不知死活的傻狍子射成了刺猬。
“小三子,小三子!***,这个狗奴才又死到哪里去了?”
这个时候萧然正可怜巴巴的走在队伍后面,耳朵被牢牢的揪在一只粉嫩的手掌中。
“说,今儿为什么一直心不在焉的?”
“哪有,能陪在九公主身边,奴才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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