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秋在北平天桥是经常“把合”“弹弓张玉山”的,没逢他“上托”(表演)时;也都“招路把合”(顺音瞅瞅)。对这“圆粘子”的“活”熟得很。他刚想撤出;忽见“弹弓孙玉清”从两个口袋里各掏出两件活物来;一件是一条二尺来长的青花蛇;另一件是一只三道门的蛤蟆;那蛇一见蛤蟆;身体立即挺了起来;嘴里吐出那三寸来长的红信;只见蛤蟆两前爪抖动哆唆着;鼓着两眼;紧盯着那蛇一动不动。
龙剑秋曾听燕子李三说过;天桥的“老八大怪”中;有个“让蛤蟆教书的老头儿”;能叫大蛤蟆给一群小蛤蟆上操;这趣闻一时轰动了整个北京城。嗬!没想到;天津“三不管”这地方;也有“邪”的!——得看看!就见孙玉清用手捏到嘴唇上;“吱”地一声口哨;那青花蛇脖子向前一伸;疾如闪电;一口将那蛤蟆的头吞在口中;只省下两条后腿露在外面。场子里“喔”地喝了一声彩。
龙剑秋不等看完;就钻进第三个场子圈里;那场子围着的人多;足有三四层厚。场子里面靠正中山墙边上;戳着一面大纛旗;纛旗上绣着红色打底二龙戏水图案和黄色正揩三个大字:“霸州李”。旁边;靠墙摆着一溜兵器架子;那架子上插着各式各样的长短兵刃;软硬器具上的缨穗鲜明。场子正中;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抱着双肩;在看一个年龄约有八九岁;穿着一身白稠灯笼衣裤的女孩儿练剑;那剑法精到;素色剑穗带着风声“呼呼”飘摆;就似一朵带雪的梨花;忽东忽西;任意挥洒着春天般的风彩。随着她剑光闪闪;场内不时暴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
“噢;点挂子!”龙剑秋自言自语地说。
那女孩刚一收式;就见一四十来岁的小瘦老头;留着两撇八字胡;长得活象那戏台上的神偷杨香武;腋下夹着一面铜锣;走到场中;丁字步站稳抱拳当胸;说道:
“各位英雄豪杰;各位朋友乡亲:在下;付连碧;人称‘赛活猴’;你别看我人长的瘦;我可是那位大名鼎鼎‘霸州李’李茂春的兄弟;这些年跟着我大哥;走南闯北;从津西霸州来到天津卫。多蒙众位先生的捧场帮忙;勉强有碗饭吃。这里;我代表我大哥给诸位谢谢了。刚才我姪女给大家练了一趟太极十三剑;她年纪小;骨头缝还没长皮实;是初学乍练,练得不好,练得不到位;请众位多多包涵着瞧。她叫李文贞;有人给她起了个小小的绰号;叫“白衣女剑客”;这名起的冒了点儿。您别笑话;再过若干年;恐怕您会另眼看待。今天我与我大哥俩人;要给诸位练一套单刀破花枪。俗话说得好;行家看门道;力笨儿看热闹;众位你就看他那条枪怎么扎我?我拿单刀怎么冒险进招。常言说得好,大刀为百般兵刃之祖,花枪是百般军刃之鬼卒,大刀为帅,棍棒为王。救命的枪,又好赢人,又好护身;舍命的刀,刀如猛虎;我练的时候,得舍出命去,练的得叫众位瞧着拍巴掌叫好;好!好!好完了怎么样?得跟众位要几个钱。住店要店钱,吃饭要饭钱。上有天棚下有板凳;“划锅撂地”;官私两面的花销;都不能少哇!我们练完了;众位要大把的往场内拽钱,你明理、我沾光。我们不恼别的,就恼一种人,他早也不走,晚也不走,到了我们练完了,一膀子力气卖在这里,他转身一走,饶着不给我们钱,还把那肯花钱的给挤走了。这种人好有一比”
说到这里,那“霸州李”李茂春接口问道:
“比作什么?”
“赛活猴”付连碧接着说道:
“就比做我们弄熟了一锅饭,眼瞧着饭到口啦,他这一走;就如同往饭锅里给我们撒了一把沙子,简直是缺了大德啦!我们也不说什么,投鼠忌器;挑刺碍好肉,明着在说他们;但叫好人也跟着难受!我们可不是眼中只看钱,也不恼人白瞧白看玩艺儿,家有万贯,还有一时的不便呐。赶巧碰着没带钱,怎么办?请你只管放心,只要您脚底下留德,给我们多站一会儿,给我们站站脚、助助威,我们要多看你一眼,如同看我们家的佛堂、瞧那祖宗哪!啊;该说的话;我们是交代完了,再托咐托咐。我们练完了,请您大把的往场子里扔钱,少不闲少;多不闲多;您一毛两毛往里扔;您三毛五毛往里扔;您一块两块往里扔;您手榴弹——?别往里扔!我作个揖!我们练完了,没带钱的,您给我们站脚助威的先生们,我再给您作个揖!对那早不走晚不走、我们要钱他才走、脚底下不留德的人——(说到这里;他故意愣了一愣,用眼睛往四外一打量,接着又说),我亦给他也作个揖!话是说完了,咱拿起来就练。”
“嚯;好钢口!”龙剑秋赞叹道。
“劈里啪啦”;李茂春和付连碧一阵单刀破花枪使得严实;龙剑秋掏出俩大仔往场子里一扔;转身出了场子。
再往前走;几个场子也都相互挨着。有穆祥凤和“铁掌”李傻子的掌断卵石;有高大楞专卖大力丸的光说不练;有谭鹤霖、谢宝春的举大刀;有宋福禄、郭金有、薛士虎、张友林的举石锁、抱石等等;龙剑秋都走马观花的过了一遍。紧后面;都是些小型地摊;一家挨着一家;其中有剃头打辫子的“宝坻贫”,有拉洋片的王双平,有变戏法(魔术)的“快手刘”;有买药糖的王保山,买布头的“白傻子”,治瘊子的“瘊子刘”;有相面算卦的倪万泉,有代写书信的文国华等等。
遛至太阳平西;龙剑秋走到了东兴市场边上;见有一个场子与众不同;因那周围的观众;都吓得散开老远;场子里站着七八个大小伙子;个顶个的气势汹汹;拿刀动枪的闹闹轰轰。龙剑秋不知是因为什么;就站了过去看个究竟。
原来;这场子撂地的挂子“楼(搂)一爪”;和他的搭档“大刀”马兴义;因占地的原因;就在不经意间与打弹弓卖化食丹的孙玉清发生了口角;话语得罪了孙玉清。
这孙玉清与天津青帮头子袁文会;本是口盟的把兄弟;他心地狭窄;气性暴爆燥;就在背后与袁文会诉苦;说了“楼(搂)一爪”不少的坏话。袁文会听了大怒;要为他把兄弟“拔创”;出出这口恶气。
那天袁文会就派了他的徒弟国文瑞、郭小坡、王恩贵、李子扬、李子珍、段六等人携带斧把、木棍等凶器;大摇大摆来到南市清河大街新房子寻衅兹事;非要落地砸坑儿;“砸锅拔杆子”坏他们俩的生意;最后要将他们轰走。
那“楼(搂)一爪”和“大刀”马兴义也非是“省油的灯”;哪里吃过这个亏?仗着哥俩会鹰爪力与拦手门的功夫;非要与袁三儿的人决一雌雄;分个上下论个高低。他俩因新来天津不久;不知这里面其中的厉害;如果双方真打起来;那袁文会的这几个人非吃亏不可;弄不好就得死几口子。那样的话;他们俩人可就闯下了塌天大喽子了;肯定与全天津城的青帮帮会结下“赌命梁子”;就袁文会本人来说;决饶不了他们;不把他俩下油锅炸熟了;绝不肯善罢甘休。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龙剑秋出现了;他见这场子撂地的挂子;是俩个外地人;对方人多;还舞刀弄枪的;大有炸平庐山之势;所以;他要帮他俩打抱不平。
就见龙剑秋背着手走上前去;大模大样的张嘴问道:
“嗳嗳;嗳——怎么回事;拿刀动枪的;想干什么?”
那袁文会的几个徒弟;穿一色青缎裤袄;正提着棍子、斧把要把“楼(搂)一爪”和马兴义给收拾了;忽见从旁出来一个敢管闲事的;心道:奇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三不管”这地方还有人敢管闲事?嗬——!你属哪棵“葱”哪头“蒜”啊?竟敢管我“马王爷”的“梁子”上来了?遂把牛眼一瞪;七嘴八舌的喊道:
“管你屁事?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龙剑秋一听他们张嘴说出这不讲理的横话来;正待发作;可事有凑巧;那袁文会的几个徒弟中;段六也在其内;他见来人特别的面熟;再仔细一认;原来是龙剑秋先生。他觉得天津卫这地方讲究遇事“不看僧面看佛面”;龙剑秋这人本有恩于袁八爷;是袁八爷的好朋友;说实话;他们这帮狗腿子;怎敢惹他?惹不好还会落一身臊!于是急忙上前与龙剑秋打招呼道:
“哦!皇爷;是您呐?怎么?您老认识他俩?”
龙剑秋本不认识楼海亭和马兴义;因见面前的这个人是袁三儿手下的段六;估计是他领来的一帮走狗前来捣乱;便气不打一处来;遂吼道:
“段六;他俩是我过命的朋友;怎么?你们欺负他俩是外地人吗?我龙剑秋可不同意!”
“嗳;皇爷;您老别生气;小点儿声;传出去;让袁八爷的面子上“都抹盘”(不好看)啊!哦;这全是误会;误会!是小的没长眼;请您老多多原谅!”
说着;便叫那几位打手收起家伙撤兵;临走;段六还双手抱拳过顶;向楼海亭和马兴义赔罪道:
“二位爷;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啦!误会;误会;全是误会!二位爷多有得罪;看在皇爷的份上;您们二位可别过意呀?改日;‘塌笼内啃个牙淋,碰碰盘儿,过过簧。’(我请您二位爷喝茶;聊聊)!”
龙剑秋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简单;三下五除二;他一手托两家;只一袋烟功夫;就把那么僵局的事;给化解得烟消云散了。
龙剑秋见段六他们走了;便与楼海亭和马兴义说道:
“天色已晚;你二位赶快收拾收拾;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聊!”
说完;就告辞回“小哥哥”家。从此;他经常去“三不管”“把合”他俩把式场。一来二去;三人就成了好朋友。楼海亭有意结交龙剑秋;便与他插草为香;三个头磕在地上;八拜为交成了把兄弟。
龙剑秋有一天在“小哥哥”家;与戴鸣啸一学舌此事;惊得戴鸣啸出了一身冷汗。他对龙剑秋说道:
“皇贤侄;此事亏得是你;若是轮到我;说实话;就是您再借我个胆子;吓死我也不敢!”
“戴老伯;这是为何?”
戴鸣啸没等张嘴说话;先将屋门插上;随后低声说道:
“贤侄;不瞒您说;我与那袁八爷为邻;只是票戏的一面之交;他见我京胡拉的好;所以才赏脸给我。您来天津的时间太短;其实;您有所不知;他家与我们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不可同日而语。他是脚行的头儿不假;但他那侄子袁三儿更是了得;乃是天津卫顶头儿的一霸;与那上海的黄金荣、杜月笙同是一个级别的大地头蛇。如今日本人占了天津;他又与日本人勾勾搭搭;说不清楚;因此;我劝你还是跟他躲得远远儿的为好;不到万不得已;不与他有任何来往!就是他有事来找你;你也得须谨慎从事;不可麻痹大意!这些都是老汉我的肺腑之言;你可在外暗暗的打听;看我说的实与不实?”
龙剑秋听了戴鸣啸这一番言语;始知这问题的严重性。便暗中查访袁八他爷俩的情况。时间不长;便了解个大概其情况:
清末民初,天津出现了一批地痞、流氓、土棍,名为“混混儿”,又称“混星子”“锅伙”。“混混儿”们属于“愍不畏死”之徒,他们结党肇衅,持械逞凶,称霸一方,扰害乡闾。
八国联军入侵天津后,日租界及南市一带逐渐繁盛起来,妓院、落子馆、放窑账、成了“混混儿”们的盘踞之所。随着洋行增多,海陆运发达,进出口货物的搬运、装卸业务越加繁忙,从而脚行大发展,脚行业亦成为“混混儿”争先经营的生意。一些有声势的“混混儿”转营妓院、脚行,还有部分“混混儿”闲散在社会上,多在日租界、南市、车站、码头一带坑蒙拐骗、敲诈勒索。
各租界巡捕多与“混混儿”相勾结,在各路口要冲,指使“混混儿”为他们;除向过往运货的车辆勒索过境钱以外,还干些拐卖妇女、开设暗娼、聚赌抽头等罪恶勾当。
天津的青帮一开始就扎根在混混儿和脚行组织之中。天津的脚行很多,各霸一方,因此青帮的发展非常快,除脚行之外,烟馆、饭馆、旅馆、妓院、赌场、戏园以及贩毒、走私、绑架、拐卖、杀人越货之类的营生,几乎成了青帮分子的专业。这些行业最初都集中在城乡内外繁华地区,后来向租界发展,青帮分子也就跟着进了租界。
其中;红帮建立在先;本名“洪门”,洪门以“忠义”二字为统治思想。组织形式仿效梁山泊,以“山”命名,例如太行山、终南山、九龙山、少华山、武当山、楚金山等。山下设“堂”,如忠义堂、忠信堂、仁义堂、洪顺堂等。帮内均以兄弟相称,没有辈份之分。帮中执事分“内八堂”;“外八堂”。
“内八堂”的职位是:“龙头”(亦称“山主”,有正副之分),“坐堂”(左相)、“陪堂”(右相)、“礼堂”(掌管礼仪)、“执堂”(掌管总务)、“刑堂”(掌管刑法),以及“盟证”、“香友”(均为客卿)。
“外八堂”名义上有十排,计:一排“心腹”(“外江总督”)、二排“圣贤”(军师,通常由和尚充任)、三排“当家”(掌管粮饷)、四排“金凤”(亦称,“金姐”、“四姐”,弟兄们的家室)、五排“红旗”(掌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