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姑和李三把龙剑秋送出门外;看着他消失在晨幕中。
送走龙剑秋以后;李三把包袱里的钱数出来四十块;掖在怀里;余下的钱;仍包在包袱里;都交给黑姑保管;临了;他告诉黑姑说道:
“我先去广安门里去号房子;房子只要一定下来;我马上回来;咱们赶快搬家;只要把病人搬了过去;就算是安排妥了;剩下的问题就是动手术了;你一定要在这间屋里等我;千万不可乱动;无论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黑姑应喏;顺手将那盛钱的包袱打成绺;围在了腰间。李三转身出了房门;撩开两腿飞一般在小路上穿行;不多时;上了大道;穿过城门洞向左一拐;顺城根就扎了下去。这时;天已拂晓;胡同里有人走动;李三就放慢了脚步;把两手一背;如同遛早的一般;顺着胡同以弯就弯;挨家挨户看了过去。
李三正看着;事有凑巧;就见一家院门开处;一个中年人;手拿着一碗浆糊;往那门上摸;然后从怀里掏出一纸告示贴在门上;李三走过去一看;见是一幅卖房启示。心中一喜;心道:“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踏破铁鞋无睨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便问:
“您这是卖房啊?够早的啊!”
“可不;政府要迁往南京去了;我舍不得这份工作;也要随迁;家里人都先搬去南京了;只我一个人;把这房子卖了之后;走了也就不再回来了!”
“您贵姓啊?噢!我能进去看看吗您呐?”
“我免贵姓唐;您要看?当然可以;来来来;请进!”
说话功夫;将院门推开就往里让。
李三进院一看;嚯!独门独院;院子周遭;两大两小共四间篱笆蹬土房;院子虽然不算太大;也还算整齐洁净;屋里有些粗使的家具和被褥;本主不想带走;总价说好了;共要四十块大洋。李三也不还价;看了房契;就一手交钱;一手交契交钥匙。竟痛痛快快地将这院子买了下来。
李三等那卖房人;收拾完行理和随身的物件;高高兴兴地告辞出门后;就反手锁了院门;一溜烟出了西城根胡同;向广安门外飞跑了下来。
他沿路拦了一辆洋车;就引路进了核桃园的小道。等来到那屋子门前时;见一帮农民模样的人;竟不顾黑姑的拼命阻拦;把受伤的鲁牛子给抬了出来。李三知道;这是核桃园的地主来了;他见有人占了他园子里的房;心里十分不满;就不由分说;叫人把刘黑姑和鲁牛子从屋里赶了出来;来个扫地出门。李三一见;事到如此;也别再问了;就笑道: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们这就走!”
说着;就把鲁牛子背上了洋车;
“家”搬过来之后;把鲁牛子安顿在南屋的炕上;李三就把米罐子里剩下的米;全倒在外屋的大锅里;从水缸内搯些水熬粥。院子的西墙角下;堆着干柴;李三抱些进屋烧火;再回头看那黑姑时;见她经过连日的劳累;竟也倒在里屋的炕上;“呼呼”地睡着了。
不大时;粥熬得了;屋子里也暖和多了;李三从小柜里翻出碗筷等物;也翻出一盆腌好的咸罗卜条出来;将小炕桌靠黑姑摆上;想叫黑姑坐起来吃饭。这时;他才第一次看清楚黑姑清秀的面容。
只见她;并不算黑的脸上;蒙着一层红晕;那粗长的眼捷毛;黑黑的;盖在下眼皮上;显得那样安祥;杂乱无章的刘海;搭在脑门上;显得她十分憔悴;只是那长长粗粗的大辫子;随意地盘绕在她胸前;让人感到了她那火一般的青春活力。李三看着看着;正要谴责自己趁人熟睡之机肆无忌惮时;却突然觉得;面前这个漂亮女人似曾在哪里看见过;或相识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那会发生在哪里?但;他越看越觉得面熟。越看越觉得;她有迷人之处。他听着她那均匀的酣声;仔细地欣赏着、辩认着她那五观端庄的面庞;突然他发现;她那鼻子两侧似隐似现的;浅浅的;特别匀称的几枚雀斑散落在眼前;就似一朵朵鲜艳夺目的石榴红盛开在脸上;是那样的美丽动人。“对了;紫琼姑姑的脸上;不也是有这么一朵朵鲜艳夺目的石榴红吗?”
他记得;小时候在日照庵;每当他一看到紫琼姑姑时;不都是在她那生动的脸上;寻找着那么一朵朵鲜艳的石榴红吗?当他找到它们时;心里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满足;然后;他再赶快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生怕紫琼姑姑从自己的眼神里;透过眸光看出他内心的秘密来。“哦;那是什么秘密?是喜欢;还是倾慕?不!是一种爱;一种需要!”
他想到;每当他发现;紫琼姑姑脸上那一朵朵鲜艳夺目的石榴红在哭泣时;他的心情忽然地也变得阴沉起来;他曾经想与紫琼姑姑抱在一起;大哭一场;从而来替她分担;哪怕是只有一点点的痛苦;每当他发现;紫琼姑姑脸上那一朵朵鲜艳夺目的石榴红在欢笑时;他的心情也忽然间变得阳光起来;那时他练起功来;混身都充满了力量。
这时;他听到鲁牛子“吭”了一声;紧接着是一阵咳嗽声;一声强似一声;他抬头看着鲁牛子痛苦的干咳;胸口一起一伏;嘴大张着;大口地喘着气。他慌了;赶快把黑姑摇醒;黑姑睁开眼睛;她听到了鲁牛子的咳嗽声。她下意识地将他颈部拖起;用胸膛顶住了他的后脊背。李三急忙走到外屋;从大锅里盛了一碗米粥汤;连羹匙端着递给黑姑。黑姑腾出手来;把米汤轻轻地喂进牛哥那干裂的嘴唇。又是一阵干咳;血水从那伤口中流了下来。黑姑皱了皱眉头;两眼饱含泪水;那眼泪无声无息地滴在了牛哥的肩上。
李三用龙剑秋留下的棉球;轻轻地给牛哥擦拭血水;生怕弄疼了他。之后;他又去外屋盛了一碗粥;上面还夹了一撮咸菜;给黑姑放在了炕沿边上;说道:
“黑姑;你给他喂完那碗粥汤后;你也吃点儿吧!都一天多水米没打牙了;人是铁;饭是钢;饿坏了身子可不行!”
“三哥;你先吃吧;你不昨晚上也忙乎一宿吗?吃完了就睡会儿;哪怕打个磕睡也好啊!”黑姑说道。
“好;我吃!”李三应道。过了一会儿;他见刘黑姑给牛哥喂完了那碗粥后;牛哥也不象刚才那样咳嗽了;便问黑姑;道:
“黑姑;你有多大了?
“我比你小两岁;24了!”
“哦;那你从多大当胡子的?”
“17岁;被那土匪逼的!”接着;黑姑就边回忆边说;道出了一段惊心动魄的血泪经历。
刘黑姑出生在一个偏远山村的穷苦家庭里,那地方名叫白虎峪。她十三岁那年的腊月;黑姑的父亲就因为病死去了。父亲病死后,家里就只剩下18岁的哥哥和她姐俩了。哥哥给邻村的地主扛活;一年都不回家。一天早上,母亲刘黑姑叫到跟前,拉住黑姑的一双小手郑重地说:
“黑姑啊!你该裹脚了,再不裹,大脚丫子会被人笑话的。长大了也是没人娶你!”
一听裹脚,黑姑的心就像被蜂蜇针扎似的缩紧了。村里的小脚女人她看得多了,本是一双天然脚,却被一条长长的白布缠成了“尖辣椒”,有的连脚趾骨都被勒断了。尖尖小脚,站也站不稳,走也走不快。她低头看看母亲那一双只有三四寸的小脚,心头涌起一股酸楚。她对妈说:
“妈;咱家那么穷;还指着我干活呐;我不裹!”
妈妈拗不过她;就任她去了。她17岁那年;一个夏天的中午;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吃晌饭;一个挎着盒子炮;身背大刀片的土匪头子;骑着高头大马;带领一队如狼似虎的“孩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他们村;挨家挨户地抢粮;抢钱;抢女人。黑姑躲避不及;被土匪发现了;他们就当场扒光了她的衣服;要**她。妈妈见央求她们不行;就抄起菜刀与土匪拼命;被那匪徒一刀刺死在屋里。黑姑见了放声大哭;可那些土匪哪肯放过她。就在那些土匪回过头来;刚想要对她实施**时;就听一排密集的枪声响了;那满屋子脱了裤子的匪徒;正光着屁股;都被这突出其来的枪声DD了。那压在她身上的匪徒;吓得软了下来;刚想撂下她要逃走时;竟被顶在头上的枪口惊呆了。就见一个身披一件大红颜色披风的美丽女子;双手拿着两把驳壳枪;指着他的脑门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叫你们这帮到处杀人、放火、**女人的龟孙王八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呐!去闫王爷那儿**去吧!”
接着;就听“砰”的一声枪响;那匪徒;脑浆并裂;血光四溅;结束了他那可耻的狗命。后来;因她没了家;就跟着那漂亮的女胡子干起了“绺子”;才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女英雄驼龙。
李三听后;深情地说:
“原来你是个苦大仇深的女孩子啊!这几年你跟驼龙当胡子;打过几仗没有?”
刘黑姑说道:
“怎能没打过呢?年年都打!就拿去年春天说吧;一次,我们正在操练,忽听探风的急匆匆跑来报告,有一队日本兵从长春出发,要经过这里。驼龙大姐问:‘共有多少人?’那探风的说:‘有40多人!’驼龙大姐听了,用右手拔出枪来,道:‘好!这回,咱们自卫军该开开荤了;揍她娘的!’大姐算计;榆树沟是敌人的必经之路。便带领大家在这嘎埋伏了下来。那次我紧贴在大姐身边;因是第一次打鬼子。大家屏住呼吸,等待驼龙大姐的命令。日本鬼子越来越近了,驼龙大姐悄悄地对我说:‘黑姑;把枪口对准日本鬼子军官,我一喊打;你就开枪!给我狠狠地打!’
敌人走近了,只听驼龙大姐一声令下:‘打!’日本鬼子军官被我一枪打马来,只听他惨叫一声,鬼子的队伍就乱了套,死的死,逃的逃。紧跟着;驼龙大姐大喊一声:‘冲啊!’弟兄们跃身而起,一个个像离弦的箭冲向敌人。这场伏击战大获全胜,消灭敌人一个军官、40多名鬼子,弟兄们喜气洋洋,士气大增。胜利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吉林一线的村村屯屯,驼龙大姐声名大振。她头戴兔皮帽子,身穿短皮大衣,斜挎着一双驳壳枪,嚯!威风凛凛。敌人也称她是‘双枪女魔王驼龙’!”
黑姑说到快意时;神采飞扬;似乎她就是那女英雄驼龙。李三看着黑姑那已恢复活力的面容;心里更对她增添了几分敬意。在他意识中;现在似乎也认为;坐在他面前的;这位端着碗稀粥的女胡子;其实就是活着的女豪杰——驼龙。
李三站起身;接过黑姑手中的粥碗道:
“你再多喝一碗吧;我已喝了两碗了。等你吃完饭;就躺在炕上睡一会儿;我得赶紧回趟铺子;把咱们搬家的事;告诉给龙兄弟;叫他也来一趟这里;认认门;赶快安排请洋大夫的事;我怕再晚了;牛哥就熬不住了。”
“好吧;三哥你就放心去吧!早点儿回来;天黑以后我还有事情要办!”
“什么事;能说说吗?”李三笑着问道。
“你回来以后;再告诉你!”黑姑一边说着;一边下了炕;将粥碗从李三手里接了过来。李三道:
“我走后;你就把大门栓插上;一定要睡一会儿啊!”
说完;扭身出了屋子;一晃就不见了。
上册第二卷 侠义洒京华 九。借银白玉三
更新时间:2010…12…8 11:11:32 本章字数:5210
九。借银白玉三
其实;龙剑秋自早晨回到铺子后;赶快吃了口东西;就跑去东单三条帅府园一趟;向那协和医院打听外科医生的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美国外科医生;名字叫乔治;但他无论你怎么说;就是死活不肯出诊;非要病人自己来医院就诊。万般无奈;龙剑秋只好赶回铺子听信。
龙剑秋回到清德堂药铺;刚斟上一碗水要喝;李三就到了;龙剑秋把手中的茶碗递给李三;道:
“三哥;辛苦了;家搬的怎么样?”
李三玩笑着说道:
“已经就绪;正等着你来给吻居呢!”
“好;咱先喝点水;我再带些药过去;临走时;咱俩再买些吃的带着;比如;点心、水果、酱肉、烧酒等等;三哥您看怎样?”龙剑秋慢条斯礼地道。李三想了想;觉得差不了许多;便道:
“好;就照你说的办!”
龙剑秋从穿堂门向后走进院里;见父亲同两个伙计正忙得不可开交。这些天“皮”字行的老合们要货都扎了堆;且量大;品种多;爷仨天天得忙到半夜才睡。朱彩凤见铺子里有点分不开溜了;就把有些分小包装的活;拿回家去干;也给药铺分担分担。因此;大家也顾不上谁上哪儿去了。龙剑秋与大家寒喧了两句;便退了出来。
天已擦黑;龙剑秋与李三从铺子里出来;顺路买了些吃食。边走边聊。谈及鲁牛子的伤势;俩人都很心焦;特别是;象他这样的手术;洋医生都不肯出诊;谁还能给他做得了?而且西医这一套;与中医根本就是两码事;俗话说:“界行如界山”;眼下;除了等死;还有什么办法?谈到这里;两人心情非常沉重;因而;半天不曾说上一句话。
到了“新家”;李三见胡同里没人;一片腿跃过矮墙;从院里面开了大门的门插;将龙剑秋放了进来;见北屋里点了油灯;知道黑姑在等着他俩;便随手又将大门插上。这时;北屋门开了;黑姑轻声说道:
“快进屋来!”
“牛哥呢?”龙剑秋轻声问道。
“还在睡呢;一直没醒!”黑姑应道。
“哦;我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