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原凝神谛听,察觉出足音甚是凌乱,而且轻重不一,显然有二人以上同时走了过来。 
一个沙哑的嗓声从高墙后面飘至: 
“老李,时候到了没有?” 
另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道: 
“急什么?堡主是怎样吩咐的,你没听到么?他要咱们在半个时辰后才将这物事推出大厅去,迟上一刻或快一些都不行,否则,嘿嘿,小心你我的脑袋。” 
那沙哑的嗓音道: 
“喝,你要甭拿这话来唬我,不说别的,单就这一宗事儿,便够使人摸不着端倪了,真他妈的不晓得堡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老李低叱道: 
“别乱嚷嚷了,留心声音太大传到前面厅中,堡主行事一向没岔儿,还有咱们躁心的余地么?到时候尽管听命动手就是啦。” 
那沙哑的声音道: 
“咱王山从来都是听你的,但目下你说这话,却不能令我信服。” 
那老李道:“有话直说,别拉花门儿了。”那王山道: 
“你说堡主行事没岔儿,那么昨晚的事又该如何解释?咱太昭堡银衣队倾师而出,围歼香川圣女,却教几十个娘儿们打得兵败如山倒,吃了这个败仗,日后太昭堡这块金字招牌,在江湖上还能混得开么?” 
那老李道: 
“当时局面演变,实为意外,这是堡主过于低估圣女的实力,才会有此失着,此外武啸秋及那白袍人突然出现,亦是堡主始料所未及……” 
语声微歇,复道: 
“其实也难怪老弟你泄气,那姓武的和自袍人乃是武林天字号的人物,且撇开不谈,便是后来那姓赵的毛头小子仗剑闯入,都构成了咱们莫大的威胁,目睹他那一套神乎其明的剑法,才知道我们这几十年的功夫算是白练的了。” 
那王山道: 
“那小子的剑术果然霸道非常,老三、老六及老七都叫他给放倒了,依咱瞧,他的长剑路数似是……” 
语犹未毕,突闻一道轻微的异响自近处亮起,那王山似乎有所警觉,立刻中止了话声。 
王山低喝道: 
“谁?砌个万儿!” 
一道娇脆的女子口音道: 
“虎头抱四六,弓把儿,华字行的,线上的朋友听过么?” 
那王山呐呐道:“姑娘,你——” 
那女子口音打断道: 
“合字莫要叭叭噪叫,你们且躺下歇一歇吧!” 
那王山来不及再发惊叫,但听得接连两道闷哼响处,接着又是砰砰二响,墙外的赵子原心知他们二人业已被摆平了。 
赵子原心中微凛,暗忖: 
“这女子是谁?听她语声倒颇为娇柔,怎地却是满口黑话?” 
他满心惊讶,堪堪拔足跃过墙头,人眼处,一条窈窕黑色人影在天井中一闪而过,瞧那淡淡的一抹背影,分明是个女子。 
跃落实地,只见两个身着银色大氅的彪形大汉横躺在地上,早已吃吃人点上了哑袕。 
赵子原立即就认出二人乃是太昭堡的银衣队员,只不知他俩躲藏在此计议些什么?那出手点倒这两人的女子又是谁? 
他来不及转念多想,纵身绕过天井,回到原来藏身的地方,刻前香川圣女所托交的包袱仍在原处。 
眼下他手头已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白布包,而且都必须在同一时间将它掷进厅中,纵然他疑团满腹,却也不好背着人家打开包袱瞧个究竟。 
从透着昏黄色灯光的窗隙望进去,那老态龙钟的掌柜老头首先映人赵子原的眼帘—— 
那店掌柜断续的声音道: 
“……要等到真相大白,委实渺茫得紧,况且我这老头一大把年纪,还有多少年好活?你们知道老夫是当年目击者之一,想来亦不会让我安安静静度过余生……” 
他说话时,眼睛眉毛都挤在一起,额上及眼角的皱纹条条可数,流露出一种难言的苍老意味。 
甄定远冷笑道: 
“你有此自知之明最好。” 
店掌柜默默忖思一下,视线落到司马迁武身上,道: 
“这少年乃司马道远之后,当年那一桩公案,他虽则浑然不晓,将来若与姓谢的敌对时,极有可能与你等站在同一阵线上,现在你可以先让他走吧?” 
甄定远犹未作答,那黑衣人已自摇头道: 
“不行” 
店掌柜道: 
“谢金印有意替司马一门留下这个后人,难道你倒要赶尽杀绝么?” 
黑衣人陰陰道: 
“正因姓谢的是有意留下这个活口,老夫才要将他留下。” 
司马迁武插口道: 
“未将事情始未弄个明白之前,区区亦决计不走,阁下大可放心。” 
黑衣人嘿然冷笑一声,未尝置答。 
店掌柜道: 
“看来今夜尔等就不会放过我了,是也不是?” 
甄定远道: 
“嘿嘿,你自问能与咱们三人相抗么?” 
店掌柜哈哈大笑道: 
“二十年前在翠湖堤岸,甄堡主当着谢金印面前,说的也正是这句话,想不到姓谢的倒还是个人物,当场就回敬了尊驾一句,你可还记得?” 
甄定远道: 
“你的记性太好了,记性太好跟指甲过长一样,有时会惹麻烦的,老头你在活一辈子,竟不能省得这个道理,老夫真为你惋惜。” 
店掌柜直若未闻,淡淡道: 
“姓谢的一字一语的说:‘天下若有人能与你们三个相抗,那就只有谢金印一人了!’哈哈,我引述得不错吧?可惜我没有他那等豪气,自然也没有他的实力……” 
黑衣人道: 
“你还是爽快些将所见所闻,全都说出来吧——” 
店掌柜脸色变得沉重无比,仰首望着屋顶,负起双手在厅中来回踱着方步,似乎在有心回忆一件往事。 
未了,他停下足步缓缓说道: 
“这是一件绝世秘密,其中牵涉甚广,若全部抖露,只怕天下武林情势,甚至国事都将为之改观,而且今世上也只有老夫洞悉此中最大陰谋……” 
窗外的赵子原听他说得如斯严重,心中不觉一阵狂跳。 
店掌柜道: 
“老夫一生为此事,曾走遍大江南北,甚至北出塞外,远适异国,为的便是要查访真相,将其公诸天下——” 
说时情绪甚为激动,好一会才逐渐恢复平静。黑衣人冷笑道: 
“如今你终于如愿以偿,死也可以瞑目了吧?” 
店掌柜不答,迳道: 
“那时职业剑手谢金印在江湖上声名狼藉,人人对他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老夫更不耻他的为人,一日,我因事星夜路过翠湖,不期瞧见湖中一只画舫上,掠起一条人影……” 
他顿了顿,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接道: 
“那人几个起落便纵到湖边堤岸,老夫与他打了个照面,脱口叫道: 
“麦大侠!” 
“此人正是枪法独步天下、望重一时的金翎十字枪麦斫,他神色颇为仓惶,只对老夫拱了拱手,一语不发绕了过去。 
“这时天空闪电交击,老夫一眼瞥见他怀中抱着一个稚龄婴儿,正自错愕间,忽闻一道沉重有力的声音传至:“呔!那厮慢走一步!” 
“麦斫闻声头也不回,蓦地解下背上所系的十字枪,拾起枪尖往怀抱中的婴孩刺去—— 
“老夫目睹他居然向一个无知幼儿下此毒,一怔之下,忍不住冲口大吼一声,说道: 
“麦大侠,你——你作什么?” 
“我一步跃前,手起掌落,麦斫为了招架老夫一掌,枪势缓了一缓,这会子,一人如飞赶将过来,麦斫匆匆将婴儿往地上一放,往西堤直奔而去……” 
赵子原听到这里,渐起狐疑之念,暗忖: 
“这事怎地把麦斫也扯进去,如店掌柜所言属实,麦斫定必是个问题人物无疑。” 
黑衣人冷笑道: 
“你生性喜欢多管闲事,终必要自尝恶果。” 
店掌柜没有答理,续道: 
“是时我尚不知那后来出现之人便是谢金印,他打量了老夫一眼,道: 
“有烦足下代为照顾这婴儿……” 
“话未说完,人已走得不见踪影,老夫穷极一生,几曾见过这等高明的轻功,不觉俯首沉思此人的来历,忽然近处又是一阵轻风吹起,一抹黑影在眼前一掠而逝,那身形快得简直使人无丝毫捉摸的余地。 
“老夫大惊之余,顺手推出一掌,孰料掌劲却有若泥牛人海,全无动静,再一定眼瞧时,只见地上空荡荡的,那犹在襁褓中的婴儿,竟于顾盼之间,自老夫眼前消失了…… 
“一连串的变故,登时使我惊得呆了,老夫在周围转了数转,始终未再见到那婴儿的踪迹。 
“天色黑如浓墨,老夫满腹疑虑往前疾奔,突然一阵马嘶声响起,回首一望,一辆篷车直驰近来,车头坐着一个头戴斗笠,肩上披着一件大氅的驾车人,两道冷电般的眸子正紧紧盯在老夫身上。 
“我骇讶交集,暗道这辆篷车仿佛自天而降,车厢四周紧扣着的灰色篷布,透个一种说不出的神秘可怖气氛! 
“那驾车人一扬马鞭,冷冷道: 
“老儿,你在湖边盘桓不去,莫非在寻找什么?” 
“老夫呆了一呆,道: 
“老朽找一个稚龄婴儿——” 
那车夫冷笑道: 
“很好,你试着到陰间地府去找寻吧!” 
“老夫听他语气不怀善意,正自提神戒备,车帘不知何时已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披散着长发,优灵似的苍白面庞!” 
“这是一张惨白毫无血色,只有在梦中才能出现的面孔,老夫一瞥之下,立时为之倒怞一口寒气—— 
“那优灵似的脸庞开口道: 
“万老,你下去对付此人如何?”车厢中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 
“时候紧迫,老夫行动不便,还是你下手吧。” 
那优灵般的女子叹一口气,道: 
“女人的心肠是最软的,我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弄死,怎能亲自动手?” 
“她自怀中掏出一条罗绢,轻轻抖了抖,一股异样的香气扑鼻而至,老夫察觉有异,厉声吼道: 
“你——你竟然用毒!” 
“才喊出这么一句,我已直挺挺躺在地上,其实那罗帕所散发的香粉虽然有毒,我依旧了然无事,只因我早年曾误服蝎血,已成百毒不侵之躯,但当时情势却迫得我不得不如许装作。 
老夫闭目装死,耳闻足步声起,一人走到切近。 
那女子的声音道: 
“婴孩除去了没有?” 
“一道沙哑的嗓子支吾道: 
“老夫不及下手,姓谢的已追了上来,奇怪,姓谢的剑下连杀十七人,却留下了这个活口,真不知用意何在?” 
“先时那低沉的声音道: 
“谢金印一生杀人无数,总不会忽然起了恻隐之心吧?此举岂非大是有违职业剑手的本性?” 
那沙哑的嗓子道: 
“天色黑沉,眼看大雨将倾盆而降,形势对咱们颇为有利,饶有姓谢的功力盖世,势必落在网中,嘿,他刚杀了十数人,绝对料不到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那女子道: 
“那金日,繁星,寒月三把剑,你可都带了?” 
“那沙哑的嗓子道: 
“三只宝剑都在我身上,麦某这就设法上前将姓谢引到西岸,他一生在剑类打滚,这三把剑子正好让他送终。” 
那女子道: 
“事不宜迟,你得抄小径走在谢金印前头才行,按照预订计划,甄定远和武啸秋也该等在那里了,此外还有一人……”0 
话说到中途,突听那车夫高声道: 
“这老头是在诈死!” 
“原来老夫窃听他们谈话,心中凛然骇,不禁形诸于色,如此一来可大露出破绽,那车夫喝声才出,老夫猛可躬身弹起,拼命向右边竹林掠去,等到对方数人发觉时,我已奔出十丈有远。 
“老夫情知对方绝非易与之辈,既然让我得晓他们的陰谋,势必要杀我灭口,遂一味狂奔,只望能进入前方竹林,或有一线生机。 
“耳旁车声辘辘,那车夫竟驾着马车直追上来,眼看逃进竹林无望,只得沿着湖岸奔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