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掌柜道: 
“人死焉能复生,他不是冒牌货是什么?” 
狄一飞冷笑道: 
“糟老头你买卖不做,闯到此地胡说什么?老子先把你打发了再说。” 
一抡双拳,笔直朝店掌柜捣至。 
店掌柜连退三步,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他退到第三步时定身而立,前胸陡然一挺,身上的龙钟老态亦随之一扫而空,只见他右手一翻,急如兀鹰,竟在三步之外回了一掌。 
狄一飞道: 
“看不出你倒是深藏不露啊。” 
话声甫落,一掌已自翻起,内力有如汹涌翻腾的巨浪,一波一波密密逼向对方,那店掌柜的一手,居然再也推不出去。 
店掌柜闷喝一声,双肩微晃,换了另一个方位,双掌同时交错抢起,呼呼连击数掌,一招之中,又连变数式,式式连连衔密,不让对方有丝毫喘气的机会,一直到他攻出了第十六式,狄一飞面色已然大骇。 
狄一飞双拳左舒右封,待得拳风及体,猛可吐出内力。 
两股力道一触,狄一飞只觉全身一阵巨震,跄踉倒退一步,他心中骇讶交集,料不到在他眼里的糟老头,会有这等津纯雄浑的内力,方才他是大过于轻敌了,以致吃了这个暗亏。 
狄一飞怒喝道: 
“老头子,你再试接这一掌!” 
他脸上神情陡然变得十分凝重,全身骨节格格作响,掌心渐次泛成一种不正常的碧青颜色。一旁的司马迁武睹状,失声呼道: 
“青纹掌!……塞北青纹掌!……” 
狄一飞冷冷一笑,一掌僵直不弯,望准掌柜直扑过去。 
掌柜老头大袖一拂,内家真力自袖底挥出,飓然一震后,狄一飞身躯忽地腾空而起,一掌劈下。 
赵子原见状骇然不已,当日他曾亲见狄一飞发出这“青纹掌”,强如少林达摩院住持觉海神僧都奈何他不得,足见青纹掌威力之世,那店掌柜老头武功深浅未知,是否接得下这一掌尚成问题,赵子原不禁为他耽一百二十个心。 
一忽里,掌柜老头猛一矮身,右掌一挥而起,手臂连颤四下,周遭空气登时发出一阵刺耳的鸣鸣声响,这是内家至刚真力从掌臂上逼出所特有的现象,店掌柜信手如此施展,显见内力已人登峰造极的化境了。 
狄一飞下扑的身躯陡然一滞,又落回了原地。 
他愣立了半晌,道: 
“你……你到底是何许人?” 
店掌柜老头笑嘻嘻道: 
“铁匠铺的掌柜老头啊,你不认得了么?今天下午你才从铺里拿走了那只‘青犀神兵’——”甄定远手上持着宝剑,一步跨将出来,道: 
“这只‘青犀神兵’敢是你故意让狄一飞拿走的,你以宝剑为饵,为的要做好一笔更大的买卖,是也不是。” 
“甄堡主可谓深知我心,哈哈,深知我心。” 
甄定远道: 
“你改变行藏,隐姓埋名,其中想必有陰谋。” 
掌柜老头笑道: 
“小意思,小意思,比起甄堡主正在进行的陰谋,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狄一飞在旁忍不住怒道: 
“掌柜的,纵令你如何装作,今晚狄某定要把你的真实面目揭出……” 
店掌柜接口道: 
“说到装作,姓狄的你可是世上第一个会装作的人了,你分明帮着甄定远,却又在暗中和武啸秋勾结,你分明和武啸秋勾结,却又拿水泊绿屋的银子,买通甄定远去刺杀道辅,此中居心,真令人无从揣测了。”狄一飞面色一变,道:“别胡说!” 
甄定远恍若未闻,缓缓道: 
“这等事,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店掌柜道: 
“咱们做买卖的,最最识相不过,事不干己,自然不予过问,我只不过顺便提一提而已,哈哈……”说到最后,一连干笑数声,便算带过。 
呛地一声,甄定远亮出了手中宝剑,一股无形剑气自剑尖陈逼出去,刹时寒光大作。 
他一剑在手,便隐隐透出莫名的凌励煞气,流露出剑手持剑所特有的气势,令人不敢逼视。 
大厅中的狄一飞及司马迁武都为他出剑的气势所迫,“蹬”“蹬”“蹬”,双双不知不觉倒退了三步—— 
即连厅外隐伏的赵子原,亦感觉到一阵寒气袭身,中夜寒意并不太重,他竟已冷得簌簌发抖。 
只有掌柜老头似毫无感觉,若无其事地道: 
“好宝剑!青犀神兵当真名不虚传。” 
这当口,他竟出声赞起宝剑来,着实使人有啼笑皆非之感。 
甄定远哂道:“这把宝剑,你不要了么?” 
店掌柜道: 
“宝剑虽然难求,但有二万五千两银子交换也就够了,再说传言中‘青犀”还是柄不祥之物,它的持有者都先后莫名其妙的暴卒,甄大堡主,你使用这把宝剑,可得当心啊。” 
甄定远并未动怒,道: 
“那两铁箱的银子,果真被你乘隙盗窃去了。” 
店掌柜既不承认,亦不否认,只是默默无语。 
半晌,他轻咳道: 
“两万五千两银子数目不小,但在水泊绿屋主儿的眼中,亦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何况银钱是身外之物,你们难道连这也看不开么?” 
狄一飞惊道: 
“你也知道那两箱银两来自水泊绿屋?” 
店掌柜哈哈笑道: 
“适才我不是说过了么?对与钱财有关的事,我一向最为关心,哈!哈!” 
甄定远沉声道: 
“那二万五千两银子,你是不是拿去接济了香川圣女?” 
店掌柜脸上首次变了变色,支吾道: 
“甄堡主言所何指,恕我不懂。” 
甄定远一字一字道: 
“店掌柜你装疯卖傻装得够了,且接老夫一剑——” 
右腕一动,一弹长剑,陡然一剑破空刺出。 
“鸣”的一声怪响扬起,寒光霍霍绕着剑体回荡不止,案上蜡烛的火苗竟被剑气所罩,愈压愈低。 
到最后。火苗压得只剩下黄豆般一丁点大小,整座大厅顿形黑暗起来。 
厅外的赵子原暗暗嘘了口冷气,忖道: 
“这甄定远的剑上功夫的是惊人,单就这无形声势,便足以和白袍人分庭抗礼了。……” 
店掌柜面色凝重,长吸一口真气,缓缓封出一掌。 
甄定远走剑偏角,剑光一圈一卷,剑身抖颤不歇,居然突破对方单掌的封守,反挑而上。 
突闻“呼”地一响,一道乌光自厅外直身而入,那乌光在半空中打了一转,宛若长了眼睛一般,逞射向甄定远手上的宝剑。 
甄定远是何等武学大家,乍见乌光袭至,健腕猛地一抖,剑尖一阵跳动,一刹间,乌光与剑身击实—— 
腾腾,甄定远往左退了两步,反观那道乌光已被他手上的剑子弹开,向右前方斜飞而去。 
火苗升高,厅中又恢复了先时的光亮。 
诸人瞪大了眼睛望去,但见右边墙壁上,笔直插着一只黑色的大板斧,斧口人壁三分,斧柄仍自巍颤不止! 
司马迁武心子一颤,脱口道: 
“鬼斧门!滇西鬼斧门广 
这五个字不啻一声暴雷,诸人俱面目失色,厅外的赵子原神经亦突然怞紧起来,他曾两度见过鬼斧门死尸那不可思议的奇门功夫,这黑色大板斧正是滇西鬼斧门最惹眼的独门标志! 
厅中登时洋溢着一种陰森肃杀的空气,赵子原的心情也越发显得沉重起来。 
沉寂,宅院大门一条人影有若鬼魅般一闪,一个黑布蒙面,披着一身黑袍的人缓缓走了进来。 
那人踏着沉重的步子,黑色的衣袖翻飞之间,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险恶恐怖的意味,令人为之不寒而栗! 
赵子原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暗忖: 
“是他!此人不迟不早来到这里,今夜的事态只怕要变得愈发复杂了。” 
掌柜老头干咳道: 
“摩云手,是你来了么?” 
他强作一笑,笑声中却带着几分勉强和不自然的味道: 
那黑衣蒙面人没有回应,慢慢地骗到诸人面前。 
甄定远眼角掠过一抹异样的神色,抱拳道: 
“大帅别来无恙乎?” 
黑衣人冷冷一哼,道: 
“甄兄这几年来功夫真是一刻也没放下,方才那一式‘寒江垂钓’用到剑上,几乎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甄定远道: 
“彼此,大帅那一招‘九鬼送斧’,还不是已臻得心应手、数里之外取人首级的造诣——” 
话声微歇,复道: 
“只不知大帅缘何要阻止我对这掌柜老头用剑?” 
旁侧的司马迁武听甄定远口日声声称黑衣人为“大帅”,而那店掌柜却叫他做“摩云手”,不禁纳闷不解。 
他并不知黑衣人一身拥有“摩云手”及“鬼斧大帅”两个头衔之事,否则也不会如此惊愕。黑衣人陰鸷的目光扫过店掌柜,道: 
“此人现在可不能让他死!” 
店掌柜耸耸肩道: 
“这倒奇了,难道我要死要活,还须你来做主不成?” 
黑衣人道: 
“很不幸,情形正是如此,老夫不要你死,你自然就不能死。” 
店掌柜哈哈笑道: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要我活,我也不能话下去么?摩云手,你也太狂了吧!” 
黑衣人陰笑一声,道: 
“你口口声声称呼老夫做摩云手,到底有何根据?” 
店掌柜不答,迳自喃喃道: 
“灵武四爵、燕宫双后、摩云手……这些传说中的高人,想不到竟还是真有其人,阁下出现于此,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黑衣人眼皮一睁,射出凶光杀气,道: 
“你对老夫的事,所知还有多少?”店掌柜道: 
“这就难说了,足下不是同时也在滇西当起鬼斧门的鬼斧大帅么?武林中使人谈及色变的两个名头,竟都集中在你一人身上,你一人居然具有摩云手及鬼斧大帅双重身份,几乎连我都难以相信呢。” 
他吞了一口唾沫,又道:“大帅门下的死尸,没有随你同来么?” 
黑衣人道: 
“待会儿你便晓得了……” 
他身躯全然未见作势,竟已移到了墙前,伸手自墙壁上拔下那只黑色大板斧,放在掌心不住把玩着。 
他的一举一动,一语一句,都隐隐透出难以言喻的诡异神秘气氛。 
狄一飞跨前一步,抱拳道: 
“在下狄一飞,久仰大帅神功……” 
黑衣人截口打断道: 
“老夫听甄堡主提过你,只身夜闯少林,盗走断剑可是你的杰作?” 
狄一飞点点头,脸上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 
黑衣人转首望了司马迁武一眼,道: 
“这小子是——” 
甄定远道: 
“他是司马道元的后人,嘿嘿,老夫特地找他来办点事情。” 
黑衣人“哦”了一声,眼瞳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 
甄定远道:“大帅为何不让这掌柜老头到地府去会会阎王?” 
黑衣人道: 
“只因老夫目下仍无法确定,他到底知道有多少秘密?你也许仍不晓得,哪一夜,这老头也是在场的目击者之一。”甄定远犹未开口,店掌柜却已先问道:“哪一夜?” 
黑衣人一字一字道: 
“你装的什么傻?那一夜你所目击的事,相隔二十年,你难道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店掌相露出古怪的神容,道: 
“忘不了忘不了……那些事在我的记忆中,仍好像是昨夜才发生一般,我怎会把它忘记……” 
藏身于厅外的赵子原一听他们提到有关翠湖的掌故,心子不觉一紧,他凝望着这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心道: 
“你竟也提到了翠湖,莫不成他也与翠湖那一夜所发生的事有所关联么?……” 
一念及此,不觉又联想起日前曾听香川圣女谈及三名盖世高手围攻谢金印之事。 
正自寻思间,忽然发现了一桩怪事一他偶尔转目一瞥,只见宅院后面的小路上,一辆灰色篷车直驰而来,那车马驰行,竟连一丁点声都没有发出。&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