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陵青满露不服之色,道:“是么?” 
残肢线衣人道: 
“老夫自早岁起开始研磨古人棋谱,浸滢愈深,终于发觉棋道与武道虽异而实同,下棋落子讲求一气呵成,绝不能予敌方以喘息机会,至于武道也是如此,当你决定杀死一人时,务须衡略情势,或明击或暗袭,都不可有些许失误,遗下无穷后患……” 
甄陵青秀眉微蹩,道:“阁下似乎是说教来了。” 
残肢红衣人没有打理她讥讽之语,续道: 
“譬如以老夫昨夜遭遇之事来说,一位蒙面人持剑闯入石屋,口口声声欲对老夫有所不利……”话未说完,甄陵青已自吃惊冲口道:“怎么?老先生休得说笑,本堡……。” 
正文 第十一章 棋高一着
藏身于近处树上的玄缎老人甄定远听得分明,也不禁骇讶交集,心道太昭堡形势险要,防卫又如是森严,多年来几乎无人睡临,昨晚自己就在宣武楼附近发现敌踪,想不到竟还有人潜入石屋谋不利于残肢红衣人,假若他没有谎言造谣的话,这个现象就颇值得警惕了。 
赵子原可没有想到那么多,暗笑道: 
“老狐狸露出爪牙试探来了!” 
残肢红衣人道: 
“只是那蒙面人大约未能将棋道运用到武学上,虽则来势汹汹出剑向老夫连斫数下,但却后劲不继,反被老夫以毒芒伤了左肋,嘿嘿,那芒针倒非凡品,针尖上满喂毒甲天下的马兰之毒……” 
那“马兰之毒”四字一出,诸人心子俱为之一寒,赵子原道:果是天下至毒,不知那身中此毒的人还有救没救?” 
残肢红衣人陰笑道:“嘿,没有救啦,除非那人央求老夫与他解药……” 
说到这里双目寒光斗射,盯住赵子原道: 
“小哥儿缘何要问这个?总不成那蒙面人就是你么?” 
赵子原朗笑道: 
“阁下以为那人会是我么?” 
残肢红衣人寻思一下,道: 
“不是你,不是你,否则岂非与老夫心中所想大有出人。” 
他移开目光投注到顾迁武身上,后者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出声道:“老先生,你……” 
残肢红衣人打断道: 
“方才老夫瞧出这位弟台棋力本颇为高明,就是过于魂不守舍,下棋之中最忌心有旁顾,否则落子稍有差失,便全盘尽墨了,嘿嘿……” 
顾迁武一怔,转身欲走,那残肢红衣人却在这时忽然道: 
“顾总领,你的左臂摆动有些不灵活,莫非是肋上受了伤的缘故?” 
骤然之间,顾迁武脸色大变,他不料残肢红衣人会绕着一个大圈子盘诘自己,一时无从答起,但他立刻微笑道:“不,只不过染上了一点小恙。” 
残肢红衣人露出古怪的神色,道:“真是如此么?”接着又摆首晃脑,自言自语道: 
“老夫那毒芒一旦划破皮肤,毒性迅即蔓延开来,伤口附近泛成紫黑之色,并且肌肤将因而肿起……” 
赵子原心念一动,望了望顾迁武一眼,果见他左肋上的衣服微微隆起了一块,不觉为他担心起来。 
残肢红衣人朝中年仆人天风打了个眼色,那天风三两步走到顾迁武近前,道: 
“阁下何不将衣襟拉开,让咱们瞧瞧——” 
语讫身躯猛地向前一躬,右手闪电般抬起,朝顾迁武肋上衣襟抓去。 
他出手之快捷,直令人叹为观止,仓促间顾迁武不暇多虑,拧身倒退数步,“飒”一响,天风指缘扫过他的衣襟。 
天风一击落空,毫不停滞欺身掠前,有如附骨之蛆,左手戟指点向顾迁武“中庭”大袕,另一手则再次抄向对方的肋旁。 
这下双管齐出,手法、方位都配合得天衣无缝,顾迁武若要避免大袕被触,只有向左或向右闪身,那么衣襟非要被天风揪上不可,反之则胸前防卫洞开,大袕随时有被点中的危险。 
就在这当口,陡闻赵子原大叫一声道:“树上有人——” 
诸人间声霍然一惊,那无风双掌不由一窒,顾迁武乘机纵身跃开。 
残肢红衣人道:“小哥儿穷呼瞎嚷什么?” 
赵子原指着近处一棵大树道: 
“适才在下偶尔瞥见树上藏有一人……” 
手上所指的正是玄缎老人甄定远藏身的大树,甄定远暗暗骂道: 
“这小子分明早已发觉我躲在此处,却不早不迟于此时才出声喝破,显见别有居心,莫不是他要设法为顾迁武掩饰,是以骤然出声分开红衣人主仆俩的心神?……” 
他欲待飘身而落,公然在诸人面前现身,又碍于身份,自己贵为堡主,在堡内犹须藏首缩尾,窥察他人动静,岂不落人笑话,只是若长久呆在这里也不办法,一时沉吟无着。 
甄陵青怀疑地望着赵子原,道: 
“你不要信口胡扯,想来……” 
她的话旋被残肢红衣人打断道: 
“是不是胡扯,咱们立刻就可以揭破,天风,你跃上树去察看一下。” 
中年仆人天风应了一声,拧肩冲身而起,陡见树上人影闪荡,“呼”一响,那甄定远不遑多虑,身子一晃,踏着树梢掠得远了。 
甄陵青脱口呼道: 
“果然有人……” 
天风在半空吐气开声,落下地来,残肢人问道: 
“瞧见了什么?” 
天风摇摇头: 
“那人身法好不快速,我无法追上。” 
残肢红衣人铁青着脸色,俯首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他缓缓道: 
“老夫本预定于今日离开贵堡,目下又改变主意了,芒针毒素蔓延后,经过四十八个时辰便是不治之症,那蒙面人若爱惜一命,可于今夜寅时再到石屋来,老夫或者大发慈悲送与他马兰毒之解药。” 
赵子原心中暗道: 
“大发慈悲?哼,只怕是另有作用罢了。” 
顾迁武面色连变数变,但仍力持镇静,不使自己发出声音。 
中年仆人天风推着残肢人走了,赵子原忽然想起一事,在后面高声道:“敢问老先生一句——” 
残肢人头也不回道:“问吧。” 
赵子原道:“老先生既能够使用马兰之毒,敢问可是来自水泊绿屋?” 
残肢红衣人陰陰道:“小哥儿你话说得大多了!” 
一问一答问,中年仆人天风已推着轮椅绕过花园,走上廊道去了。 
顾迁武朝赵子原投以感激的一瞥,也自转身而去。甄陵青待得他去远,方始转身朝赵子原道: 
“看来我是把你低估了,你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 
赵子原耸一耸肩,道:“在下但求与人和睦相处,姑娘竟有这种想法,很令我觉得遗憾。” 
甄陵青哼了声,道: 
“甭假惺惺了,我难道猜不出你心中所想的么?” 
赵子原微凛,外表他依然不得不故作轻松,道: 
“姑娘贵为堡主千金,呵呵,那知人之明自然是有的。” 
甄陵青道:“你刻意欲挖苦我么?” 
赵子原道:“姑娘多心了,在下焉敢有这个意思。” 
甄陵青改变话题,道: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袒护顾总领?” 
赵子原一昂头道: 
“袒护他?我与顾兄一非亲,二非故,有理由为他袒护么?这话真是从何说起……” 
甄陵青面色一沉,似乎就要发作,转念一想,却忽然优优叹了一口气,暗哑着嗓子道: 
“你——你心底埋藏有什么秘密,或有什么心事,可不可以对我实说?……” 
说着,脸上不知不觉露出诚挚之色。 
赵子原心中暗道:“说到秘密,我正要打听堡里所有一切不为人知的秘密呢,你倒反而先问起我来了。” 
甄陵青低声又道:“只要你对我实说,我……我答应不向任何人透露……” 
赵子原听到对方似乎不是作伪,而又不带丝毫恶意的诚挚语气,便再也不忍心刺伤她了,虽然他弄不清楚对方怎会一下子由盛气凌人转为低声下气,他忍不住暗暗地想道:“女人真是奇怪,你永远也摸不清她们情绪的变化,武冰歆和甄陵青不都是这个样子么?”当下道:“姑娘是太过多疑了,在下何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甄陵青陡然觉得一阵愤怒攻心,满脸涨成通红,可是面对着赵子原略带洒脱笑意的神情,不知如何却发作不出来,终于她一跺足,绕过赵子原身侧悻悻而去。 
赵子原望着她的背影发呆,就在廊道上,迎面走来了玄缎老人甄定远。 
甄陵青碎步上前道:“爹,方才你到哪儿去了?” 
甄定远道:“在水轩房里,有什么事么?” 
甄陵青道:“女儿与阿武在花圃中下棋,想不到竟有人隐身树上偷窥,而且阿武……” 
甄定远哼哈一声,截口道:“有这等事?那人拿住了没有?” 
甄陵青道:“追丢了……” 
父女俩边语边行,转瞬已消失在廊道尽头,这时艳阳正炽,园中百花怒放,姹紫嫣红,每当轻风拂过,香气随风飘荡,赵子原身处此等情境,不觉心旷神怡,一时将身遭烦恼都抛开了。 
万籁俱寂的黑夜里。 
晚风带着凄恻萧索的寒意,呜呜在空中叫号着,夜色如雾,弥漫整个空间,将整座古堡给吞噬了下去。 
又是赵子原活动的时候了,他悄悄从上房里溜将出来,匍伏在草丛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草梢覆在他的颊上,使得他有又痒又刺的感觉。 
周遭寂静得怕人,偶尔有稀落的促织哀吟交穿其间。 
蓦然,前面小径上足音跫然,赵子原屏息静气,眼睛紧紧盯住量音起处,他心中有一种抑遏不住的兴奋。 
月色下,一条瘦长的人影投映的地上,然后“沙…‘沙”声起,那条黑影渐次向荒草及膝的优径移动过去。 
赵子原闷声不响地在后追蹑着,这时风声萧萧,加之前面那人只顾疾行,是以始终没有被他发觉。 
那人到一处旷地,打量了地形一忽,自言自语道: 
“役错,就是这里了。” 
他沿着一棵粗可双人合抱的大树,举步东行十步,又转向西行了五步,定下身来喃喃道: 
“不过半年役到,乱草都长得这么高了。” 
赵子原凝目望去,藉着淡淡的月色,隐约可见那人身材瘦长,半百年纪,穿着一袭儒袍。 
那老儒生哈腰拨开乱草,露出一块方形石板,他环目朝四面望了望,一手握住板上铁环用劲掀起,下面出现了一个洞口,黑压压不见其底! 
老儒生轻声向下呼道:“老魏,你在里面么?”半晌不见回应,老儒生急促叫道: 
“老魏……老魏……” 
少时,下面传出一道沙哑的声音: 
“曹士沅!是你么?” 
老儒生压沉嗓子道: 
“我是士沅,老魏,天保佑你还活着。” 
下面那沙哑的声音道: 
“姓甄的酷刑我领教过了,放心,我魏某人生就一副铁铸铜打筋骨,绝对死不了。” 
老儒生曹士沅道: 
“你,你肩上的琵琶骨还被馄钢链锁着?” 
下面那人道: 
“不怪姓甄的毒辣,只有怨咱家自己不争气,连琵琶骨都被挑穿了,瞧我丢人不丢人?嘿!嘿!” 
说到最后忽然暗哑的笑将起来。 
老儒生曹士沅默然不语,下面那人笑声一停,又道: 
“奚奉先怎么不见同来?” 
曹士沅低道: 
“你问奚总管么,他已经和苏继飞联络上了,昨夜来过一次,却被姓甄的发觉,所以今夜换我潜进堡来……” 
赵子原闻言,心子猛可震了一震,暗忖: 
他提到了奚奉先与苏继飞两位前辈,难不成他们同是一路之人?…… 
下面那人“嗯”了一声,道: 
“老曹你打听的事情如何?” 
曹士沅放低嗓子道: 
“有了一点眉目。” 
下面那人声音透出压抑不住的紧张: 
“说说看!” 
曹士沅道: 
“据我探到的消息,姓谢的并没有死!” 
下面那人惊啊一声,道: 
“老曹你又以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