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管账的先生拖到木炕上,把他安置好了,这才到账桌上,把桌上全看遍了。
在先只疑心他是要偷窃财物,哪知他把抽屉里的钱笸箩全看完了,仍然放在原处,把抽屉仍关好。
最后他把一串子钥匙拿起来拣—把来,仔细看了看,眉头紧皱的仍然放下;又往木炕上把睡着的两人身上全摸到了,并没摸着什么。
垂头丧气的把灯光拨得光焰小些,遂出了柜房,这才奔了后院;想要越墙而过,哪知竟挨了摔!
鹰爪王才知这伙计并非和店主一伙,他个人是凤尾帮的党徒。
主使他的匪徒,定然不在这里。
店伙是连店里先生带伙计全用蒙药给蒙过去,想找钥匙开门,哪知遍找不见大门的钥匙,这一来只可越墙走了。
这小于倒是手底下有两下子,可是蹿高纵矮可差的多,又赶上雨天,脚下既不得力,墙头又滑,哪会不挨摔,鹰瓜王把已看到的情形向师弟说了一遍,万柳堂这才知道是外贼勾引内线,险些带累了店家。
这师兄弟说话间,已渐渐快到了河岸。
只见那店伙深一脚浅一脚,已到了一个河坡,离着那停船卸货的码头有十几丈远。
这里是一个小河湾子,只停着两只小船;船虽小却是跑长江的风船,船舱里灯火甚亮;船头上全插着油纸灯笼,上面有雨盖,可是全插在船左边。
这边既不是码头,没有上下的登跳板等,一个斜坡,湿泥极滑;船停在这种地方,太觉扎眼。
果然那店伙竟到了河边上。
鹰爪王和万柳堂见这河堤上,隔两三丈有一个土冈子,遂彼此各借土冈子隐身,仗着天色昏黑,数尺外就看不清什么。
这时忽见那店伙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跟着一晃,竟是火折子,哧起一溜火光。
第一条船第二条船各出来一人,由那第一条船上的人发话道:“客人雇船么?”
店伙答道:“我雇顺风顺水船。”
那人又问:“有多少客,有多少货?”
店伙道:“客只三人,货是十二件。”
那人又问:“有多远的路?”
店伙答道:“只是十二天。”
彼此说了这几句话,那店伙把火折子收起,岸上船上寂然无声。
跟着见那船上扔下跳板来,用长篙打了扶手,把这店伙接上船去,竟进了第一条船的船舱,第二只船人影晃动,似乎有两三个也全到头条舱内。
鹰爪王和万柳堂全听出店伙和船上人问答的话,定是风尾帮帮匪见面时递的隐语。
师兄弟两人一商量,还是得上船看看这里到底有多少匪党。
双侠各施展开轻捷的身手,只拣地上积水的地方着脚,比较踩在污泥上稍微省力。
到了河边,鹰爪王早已嘱咐好了,两人不能同时登一条船。
凤尾帮这帮匪党,全是在江湖上多年,船面上更是熟练非常,稍有失神,易被察觉。
两人同时往一艘船上落,力过于重,就是全有内功,也怕工夫过大了,不易那么处处着意。
当时双侠各自气纳丹田,抱元守一。
鹰爪王头一个双腿一躬,往前一俯身,右脚尖用力一点地,嗖的如飞鸟腾空,已到了第二条船的船尾。
这条船只微微的动了动,鹰爪王急忙往后舱上一缩身,隐住了身形。
续命神医万柳堂也用的是“燕子飞云纵”的轻功,轻轻落在头里这条船的船舷上。
轻身蹑足,凝神屏气,从船窗旁窃听时,里面正在呶呶纷争着。
一个口操苏杭一带口音的,颇有怒叱的语气,跟着又把声音稍为和缓了一些,向另一个人说道:“魏老师傅,不是我说话武断,我看这回事又要糟,还不如把追缉票布的事缓一缓办,谅他也跑不出天边去,侯家店的事我们自己去下手就对了。我看非糟不可,你们几位问他,他是否看着那两个正点儿中了蒙药?”
万柳堂用小指甲蘸口中津液,轻轻把船舱窗纸上点破了一个月牙小孔,往里要看着有几名匪党。
就在这时,鹰爪王在那只船上也看过,只有几名水手全东倒西歪的,躺在后舱船板上睡下。
鹰爪王遂也到这条船下,看有什么动静。
到了这船上,已听里面毫无避忌的争论着。
自己遂绕到右船舱上,那船舱是左右全有活窗扇,鹰爪王遂从右边窗往里看。
万柳堂俯身往里一打量,这船舱里从外面看着虽不大,可是里面却也容得开七、八个人坐立,收拾的更是洁净异常。
一个年约五旬左右的匪徒,向一个细眉鼠目,瘦骨嶙峋的匪徒说道:“胡舵主所见,料想不差,我也觉得宋老二办得有些荒唐。”
说到这,向那店伙厉声说道:“宋老二,你别遮遮盖盖!实话实说,那两个老的倒是中了蒙药没有?我们本帮的帮规你是知道的,不许巧言蒙蔽。这两个老儿,你又知他们的出身来历,你要是没把他两人蒙倒,趁早实说,免得误事。”
万柳堂才知店伙名叫宋二,这时听他蝎蝎蛰蛰的说道:“舵主,我哪敢蒙蔽舵主!实在把蒙药下好,只是那两个稍差点儿,许是中毒较晚。直到二更过后,我到他那窗前察看,在那暗淡的灯光中,见全躺下了。不过弟子没敢进屋去,挨着个儿的试查。这是弟子疏忽之处,求舵主恕弟子无能。”
那被称作胡舵主的鼠目一翻,冷然说道:“怎么?我猜定他准是这么胡诌。”
说到这,向他对面坐的一个少年说道:“棋错一步,满盘全输。可惜这种机会,被他白错过去打草惊蛇。这一来往后再想这么收拾,可就不成了。”
那少年匪徒迟疑着说道:“总是咱们的事情赶得太急,全分不出身来。舵主,反正咱也得到火窑里跟他照照相(江湖唇典说是到店里跟他见面),弟子看也保不定他们就许已着了道儿。”
那胡舵主鼠目一翻,向少年匪徒道:“萧俊难得你枉有小张良的美号!这种药又是总舵青鸾堂谷香主独有的灵药,只要些许入喉,任凭他内力多么足的汉子,也走不出五步去,神智就昏了。小宋他说隔窗查看,灯光似已半熄,这分明是极大的漏洞。中了蒙药后,绝不容他再从容就寝,不是摔在地上,就是头昏难忍,急于奔床榻倒卧。怎么你也想不到这层么?”
少年匪徒脸一红,羞羞惭惭的向胡舵主道:“弟子实在没想到这层,依老师看现在该当怎样?”
这位胡舵主眼珠一转,立刻向舱中群匪说道:“我们不管他怎样,也得赶奔侯家店跟他招呼一下子。”
舱中众匪答应,一个个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正在纷乱声中,那胡舵主向大家一摆手道:“外面是谁?”
舱门口有人答应道:“我一步来迟,众位老师想已得手。”
门一启,从外面闯进一个匪徒。
船舱外窥视的鹰爪王和万柳堂,见这后来之匪,正是红土坡漏网之贼,掉在绿色缸中的沙河舵主马龙骧。
马龙骧在红土坡事败,逃回去一见追魂叟酆伦,备述经过,酆伦连气带急,更因被鹰爪王掌伤脏腑,尚在疗养中,这时一听这种累番受辱的信息,暴怒之下,哪还支持得住?
竟自一仰头,倒在了床上。
马龙骧等满面羞惭,宣河舵主柳森和韩城舵主钟云,全带着伤回来。
此时只得不顾自己的伤势,先忙着把追魂叟酆伦扶起来,缓了半晌才悠悠醒转。
马龙骧向酆伦道:“酆舵主,你何必这么着急,将养你的伤势要紧。”
这时追魂叟酆佗却向马龙骧等说道:“我想我们西路十二路总舵,竟被淮阳派、西岳派辱尽,竟无一人为我凤尾帮一吐这口恶气。我们还有何面目再见龙头帮主!我们趁早自己到总舵缴还票布,请龙头帮主另派人掌管这十二舵,免得给凤尾帮丢人现眼!”
马龙骧立刻面色一变,怫然说道:“酆舵主,我们身为凤尾帮领袖,对于仇视本帮的,以死力对待。至于成败得失,谁能保得稳?个人的武学也有深有浅,若是因为这种胜败,就得缴回票布,我们本帮里尚没有这么一条帮规。酆舵主.既是无面目在凤尾帮立足,那么我们也不便忝颜拦阻。酆舵主,你请自便,我马龙骧身为凤尾帮的弟兄,可不是那种无耻之流,甘心受辱。我要尽我的全力,再与鹰爪王和西岳老尼较量较量。只要他不出河南境,我绝不怕死贪生。我这口气不断,我要尽力跟他们周旋,酆舵主咱们再会了。”
只见马龙骧说完这番话,不再等着追魂叟酆伦答话,径自拂袖而去,酆伦倒闹了个张口结舌。
酆伦在本帮里论年岁、论入帮的年代,倒是比这西路上—班同道高着一头。
不过凤尾帮在这豫陕一带没有“主坛”,全是分舵。
十二连环坞的总舵,就怕是派出布道的舵主们专权,所以凡是各省水早码头的舵主,全是一样的身分权柄,不过择那武功出众,资望较高的稍与权柄。
这酆伦在西路十二舵中,也仅于稍得舵中的优遇。
这时受了沙河舵主马龙骧的奚落,自己虽怒他无礼,但伤势未愈,奈何他不得,只得听他走去。
那韩城舵主等素日就是唯酆伦的马首是瞻,只得竭力的解劝了一阵。
沙河舵主马龙骧,负气离开凉星山,他是对追魂叟酆伦早有不满,此次遇到了这个机会,索性把历来愤恨,当时发泄。
马龙骧早就恨他行为跋扈,和淫孀陆七娘首尾不清,只为他根基牢固,武功超群,一切事敢怒不敢言。
这次神女峰陆家堡失事,陆七娘死活不知,酆伦被鹰爪王击伤,酆伦不肯甘心,传绿林箭呼援求救。
马龙骧因为这是帮规,不是私情友谊,不敢不来,不想红土坡落了个—场惨败,马龙骧已经羞愤难堪。
不想酆伦又说出些一己情愿的说来,马龙骧哪肯再容忍!
更兼在临回来时,遇上自己舵下的弟兄贩运一拨“海砂子”(私盐)交货回来。
马龙骧因为天已快亮,万一到不了凉星山,天一亮遇上江湖同道,岂不丢死人。
遂坚邀宣河舵主柳森,到船上暂缓—缓,自己也好洗洗通身绿颜色,赶到了船上,给韩城舵主钟云也服了伤药,通身的颜色除下去。
梳洗完毕,向部下弟兄借了—身衣服换上,听得本舵弟兄报告,说是雁荡山分水关总舵派下两拨人来,到这豫南一带查办一宗要紧的事,头一拨只是两三位踩探这犯帮规下落的,随后就是总外三堂有身分的老师们…
马龙骧听了心里一动,心说:我恨透了酆伦这小子了。
倘若总舵上的老师们到了,我得找机会,先给酆伦这老儿贴块膏药。
俗语说,先入为主!
成不成的不要紧。
只要我拣那有凭有据的,给他抖露出两档子来,就够老小子吃的:就是把他弄不走,也叫他先失了总舵的信任。
马龙骧暗中存心把酆伦扳倒,赶他到了凉星山,酆伦饶不安慰大家,反倒语含讥讽;马龙骧已有成见,遂当面给他个难堪,赶回本舵。
就在当日,第二拨人也到了,还是径到沙河总舵这停船。
马龙骧见所来的全是“十二连环坞”总舵“外三堂”坛下的老师傅们。
内中除了“刑堂”下的胡舵主,就属自己的师叔魏振邦,他是在“礼堂”下掌票布的舵主。
马龙骧—见总舵上派出这二位来,就知是本帮中有了犯不赦之罪的人。
在先吓了一跳,自己虽还有把握,绝不会做出干犯本帮大忌的事,就怕自己舵下有了这种人,那—来自己也脱不过重罚。
赶到拜见过—班老师们,候到船上只剩下魏振邦时,才敢暗地里向师叔叩问。
魏振邦这才说道:“原来是本帮一名党徒犯了条重罪,逃出江南。告他的也是本帮的弟兄,举出证据来。最可恨的是,他竟敢僭用香主之名,私立主坛,私造票布,收徒骗财。他这仇人跟他有杀子杀妻之仇,人家破出死去,九死一生闯进内三堂,在龙头香主面前告的。他这仇家说的好,此次没打算再生出十二连环坞,可是他所告的七条,只要有一条诬告,情愿把他乱刃分尸。不过帮中若不按帮规处死他,有袒护他的情形,自己反正是出不去了,临来时已经嘱咐好了他八旬的寡母,只要三个月内打听这仇人不死,立刻由他寡母亲自到两江总督那里,揭发凤尾帮的一切,请官兵大举剿山,同归于尽。龙头香主十分震怒,立刻把告发人监禁起来,派人一搜寻这恶徒所作的事,果然是死有余辜。只是不知怎的会走露风声,使他竟逃出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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