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弟兄是真个冤枉,吴青平时那么严厉,谁又知眼前变成这样,被他喝叱着,三人这才赶紧走出刑堂各自逃命。
吴青匆匆来到女屠户陆七娘面前,陆七娘粉面垂下,坐在神案下,手弄着衣角,似乎寻思着什么。
海鸟吴青立刻改了平时那种口吻,招呼道:“锦云师妹,外面的情形真叫人痛心死了,万想不到凤尾帮会落到这样结果,冰消瓦解就在眼前了。”
陆七娘这才霍然站起,抬起头来,眼望着海鸟吴青,她却上边牙齿咬着下嘴唇,从鼻孔中缓了一声向吴青道:“吴师哥,这个被屈含冤的师妹没骗你吧,你要想象节妇殉夫,孝子殉父母,思忠心做凤尾帮的弟子以身殉帮,以命报帮主,你赶紧横刀自刎,死在刑堂,等到官兵进来,把你往后山一掷,你就算成了名,尽了节。”
吴青不容她絮叨着说完,含怒说道:“锦云师妹,你不要用话激我,难道我那位恩人作事就全对么?”
陆七娘立刻把面色一整,正色说道:“吴师哥,我父亲倒反凤尾帮,在别人或许讥诮他以福寿堂前辈的身分不该作这种事。你是老人家的近人,他这种情形是否武维扬逼成的?凤尾帮毁于一旦,完全毁在武帮主一人的身上了。我们既然认清了不能作愚蠢的行为,送了性命,你还不作脱身的打算,等什么?若等官兵把所有的道路把守住了,我们可就不易逃命了!我说句放肆的话,叫你听着也是离间你和帮主的话,幸亏你遇见这个不争气的罗锦云,咱两人打个赌,净业山庄的情形,咱两人可不知道。我实告诉你吧,那个倔强顽固的老头子,早就想对他不起。你不信看,只要我们在净业山庄,准不被敌人所伤,剿办十二连环坞的官兵任凭多么厉害,武帮主准能不受毫发之伤,安然脱险。只要这个话不应验,我愿意输给你一指,我准用刀把左手剁去一指,以作无知妇女信口开河之戒。武帮主有一条秘密的道路,只有他和内三堂香主知道,尊为福寿堂的退隐前辈,他全不肯把临难脱险的道路说与。吴青,这是共患难的弟兄所应有么?快快走吧!傻小子,死了没人知情。”
海鸟吴青听陆七娘这番话,他可真动了心。
这种闯荡江湖的汉子,越是讲义气的人,对于无情无义,越是恨深恶绝。
他自己不辜负入,也最恨别人负心。
他忠诚护主,可是作主人的不能知道他的一番苦心,对他仍然时有猜忌之心,这就叫逼好人走坏道路,这种人你教他一起了仇视之心,即没法挽回。
海鸟吴青心怀大志,得三阴绝户掌一力提拔,献身凤尾帮。
他认为天南逸叟武维扬和内三堂香主们,全是能成大业的英雄,自己正如同良禽得木,贤臣得主,把自己一身所学和一腔热血,完全献与凤尾帮,也算是偿了自己的志愿。
哪知道十二连环坞发生这次事情,对于天南逸叟武维扬在十二连环坞另有秘密道路的事,海鸟吴青过去也略有所闻,但是总归是捕风捉影之谈,不足为据,何况凤尾帮在鼎盛之时,谁也想不到这些事。
此时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他一看跟前的情形,净业山庄就没有逃出来的人。
官兵虽是具有极大的威力,攻进腹心重地,但是要想真个的捕拿几个为首的凤尾帮主、内三堂香主,他们还没有那么大能力。
净业山庄是别无道路可走,外三堂又是咽喉要路,这般人要是往外退,自己身为刑堂香主,他们绝不会不知会一声一同脱身,女屠户陆七娘所说的情形,显见不虚了。
海鸟吴青深为痛恨,自己平时对于凤尾帮用尽心力,报效帮主,把偌大的一个十二连环坞整顿得井井有条,到了死难关头,竟把我海鸟吴青置于不顾,从内三堂闯出分水关谈何容易?
陆七娘更在这时说了这两句刺心的话,海鸟吴青一转身哈哈一声冷笑,向陆七娘道:“罗锦云,你不要小看了海鸟吴青,他们能够从秘密道路脱身事外,我海鸟吴青也照样的有本领有法子安然脱险,和他们十二连环坞外面再会吧!”
女屠户陆七娘暗中庆幸,她最怕海鸟吴青那种百折不回的心情,就是叫他离开十二连环坞,他也是依然要以身报效武维扬,自己不只于想着从他身上脱身逃命,并且因为个人此后孤零无依,一个女江湖道就是有本领,没有一些依靠,也不易在江湖道上立足。
此时听到海鸟吴青这种口吻,知道他对于武维扬实起了仇视之心、怨恨之意,自己只要出了十二连环坞,再以柔情动他,将来不会再逃出自己手去。
女屠户陆七娘是适可而止,见海鸟吴青动了真怒,绝不再往下多说。
海鸟吴青已经匆匆走进刑堂后面静室中,把兵刃暗器带好,把自己的积蓄打点了一个包裹背在身上,更找到了一口锋利的扑刀,带出来给女屠户陆七娘作随身的兵刃,到了神坛前,向女屠户陆七娘道:“师妹,你怎么样,还能走些山路么?我们现在就要闯过内港口一带,姓吴的保你安然脱险。师妹,到今日叫你看出这个师哥不是无能之辈,不过你如不能再吃苦,那可就费了事。陆七娘鼓着勇气向海鸟吴青道:“师哥,你也不要小看我,这个师妹在江湖上也这么多年,刀山剑树、大江大浪全见过。到了这种要命的关头,比你们男人绝不会差了。形势已紧,不要耽搁,赶紧走吧!”
海鸟吴青遂引领着女屠户陆七娘出了刑堂,这时外面已经在乱的如同沸水锅一般,四下里这种声音听着真怕人。
水师营、缉私营,已经把各路口切断,帮匪们想往外退,全不容易了。
海鸟吴青向女屠户陆七娘招呼了声:“师妹,你这跟定我身后,不要离远了,我们现在还得扑奔港口,找寻船只。把胆量放大些,轻车熟路,十二连环坞内还可以任我脱身。”
海鸟吴青遂捡着那黑暗之处纵跃如飞,道路熟,比较着容易掩蔽形迹。
从天凤堂绕过来转出内三堂重要之地,已离港口不远。
海鸟吴青见那宾馆一带,和前面松林大路,已经一片灯火之光,官兵大队陆续往里撞。
海鸟吴青对于这一带的地势,尤其是了若指掌,因为他平时是掌管着凤尾帮的风纪秩序,虽说是帮规严厉,但是人多是良莠不齐,所以在平时凡是稍微隐僻的地方,海鸟吴青全十分注意,恐怕各坛下不法的弟兄,仗着十二连环坞地势大,作出违法犯帮规坛戒的事来。
所以十二连环坞内,几年无论什么地方他没有没走到的,此时可用着了。
经松林前这片大路,斜奔西北,转奔左边松林后,这种道路不知道可不敢走。
宾馆对面,树林后面就是一带山岭,岭根下是一人多高的苇草,这种阴沉黑暗,真叫人不敢着足。
可是海鸟吴青,毫不迟疑,分拨着苇草,往前穿行。
从这里走毫无阻挡,别说官兵到不了这里,就连本帮坛下弟兄,也没有从这里走的。
吴青带着陆七娘一路穿行绕越,竞自出了金雕堂,到了内港口,远远望去真是触目惊心。
港面上二十八宿护坛船队,已经全被官兵打散,船只也有被烧的,人也有逃散的,也有还在拼命抗拒的,水面上比陆地上形势还险恶。
海鸟吴青仗着身形活泼,沿路一带就是遇到了本帮逃窜的弟兄,在此时各不相顾之下,吴青和陆七娘又故意躲避着一般帮匪们,所以始终并未被人认出。
这两人顺着港口边上,往东出来不远,此时水面上漂流的船只很多,吴青竟找到了一只快艇,连招呼全没有打,腾身一纵落在艇心,把快艇连荡了几下,贴近江边,向陆七娘低声招呼道:“师妹,死活在此一举了。”
陆七娘答了声:“好!”
在岸上脚尖一点地,腾身纵起,轻轻落在艇后。
海鸟吴青这些年来,十分注意水面本领,绰号海鸟之名,也是入十二连环坞才得的。
手底下木桨动处,艇头调转,并且招呼要陆七娘把身形伏下去,不要抬头,海鸟吴青也紧伏着身,这快艇如飞的往前冲过来。
仗着艇身下水面上黑,虽则有水师营缉私营的灯火之色,和被烧船只的火光照着,但是这么大的港面哪能全照到了?
海鸟吴青手底下又俐落,快艇走起来,如同箭头子一般,尽抢那黑暗处,如飞疾驰,竟被海鸟吴青闯出港口一带。
才一入前面正式的水道,水面上可有官兵的船只陆续往里放,船头上全有了箭手,但是海鸟吴青善于闪避,竟被他连闯过几处险要的所在。
此时女屠户陆七娘心中暗想:真要是凭着快艇硬往分水关闯,恐怕前途上阻碍尚多,遇到了大队的官兵船只,把守水路的要路港口,快艇虽则轻快,也不会飞越过去,受到阻挡,依然不能脱身。
哪知海鸟吴青荡着这只快艇走出来没有多远来,竟自斜穿进一条很高芦苇的港汊子,所行的地方,有时竟自没有道路可走,快艇完全硬穿苇塘,只有半箭地,竟自贴近了壁下.海鸟吴青向女屠户陆七娘哈哈一笑道:“师妹,现在是海阔天空任我飞。你来看天南逸叟武维扬自以为足智多谋,自私自利,在势力正盛之时,早留退路,这时是大人物的本领;可是他心术不正,只为自己打算,把一般曾经为他卖命的弟兄置于不顾,他有这种心术,凤尾帮哪会不失败?实告诉师妹你吧,我海鸟吴青早看出他这二年心性一变,终为取祸之道。姓吴的也留了心,留了道路。我在平时,十分注意着十二连环坞内各隐僻之地,我早发现了一条比较盘山磴道还近的道路,仅仅是在临出分水关旁时费些手脚,通共不过三四里的山道就可脱险。总算师妹你我命不该绝,随我来吧!”
女屠户陆七娘此时欣幸万分。
海鸟吴青施展开轻身提纵术,飞纵上前面这片山壁,三四个纵身,已然翻上这段乱岭。
虽则吴青说得这么容易,但是也够十分危险的了。
因为这场雨,始终没停,这一带又是久无人迹的地方,山壁上全是鲜绿的苔痕,再被雨这一淋,脚登在上面,一个力量拿不稳,就容易摔倒。
陆七娘虽是鼓着勇气随他逃去,但是陆七娘入福寿堂起,就没得了好,已经折腾得筋疲力尽,现在再走到这种道路,一连两次失脚,险些摔伤。
海鸟吴青此时对陆七娘,饶没有仇视之意,反而有同情之心。
见她一个女流,能这么咬着牙的好强,虽是连番险些摔伤,可是绝不口头上说上一些示弱的话来。
吴青看着实不忍,遂向女屠户陆七娘道:“师妹,现在遇到这种危难生命关头,我吴青也不敢再顾忌那些授受不亲,瓜李之嫌,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女屠户陆七娘巴不得的他有这种自动的举动,可是仍然故意矜持着,“嗐”了一声,向海鸟吴青道:“吴师哥,我这么连累你于心何忍?你不要理我,到了不能挣扎着,那时命该如此,你自己逃命吧!”
说这话时已带悲声。
海鸟吴青伸手把陆七娘的右臂抓住,口中说着:“师妹,没有那么些说的了,好不容易逃出内港口,苒有一里道路,就可脱险,随我快走吧!”
吴青这么搀架着陆七娘,果然减去了许多危险。
好在所走的道路决没遇到人迹,又走了半个时辰,已到了分水关旁。
海鸟吴青向陆七娘招呼着,各捡了一块干净石头,坐下歇息了半晌。
吴青详细告诉女屠户陆七娘:“眼前是二十多丈高的悬崖峭壁,好在上面遍长着荆棘藤萝,我们又有一身功夫,足可以下去;只要一到下面,再没有阻难,把气力缓足了,咱们赶紧离开是非地再作打算。”
歇息了半晌,精神气力缓足,二十多丈高的悬崖峭壁,虽说危险,可比方才所走的一段道路容易的多了,这两人竟安然脱险。
从这悬崖峭壁中,竟找到一处只有两丈宽的水道,凭着轻身功夫纵身过去,穿着一处孤立的乱苇塘。
这一带尽是水面突起的孤汀,走出两箭多地,已经找到了正式的陆地。
海鸟吴青和陆七娘从这里竟自逃奔凤凰厅附近一个小村中匿迹藏形。
虽然吴青离开浙南向北奔,要想离开天南逸叟武维扬势力下另创事业,但可惜的是海鸟吴青意志不坚,一个有作有为、志向远大的英雄,竟为这一淫荡多谋的女子所惑而身败名裂,连姓名全断送在临榆县。
至于两人逃奔北方的情形,全详载于《子母离魂圈》中,这里不再叙述他。
笔者再追叙到净业山庄的情形。
净业山庄天南逸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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