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走如飞,出了周家集,黑沉沉的一片漫洼,当中一条沙土道,两旁的庄稼地,被夜风摇曳着,已到了大秋收成之时,地里“劈叭”的自起爆音,一处处黑影幢幢,好似潜伏着多少敌人。
小孟尝金镋崔鹏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只留心着匪党们暗算,自己不论如何,在未到枯柳屯之前,不愿受匪党的折辱。
一面走着,一面留神着,神枪手穆文义所告诉自己这一带的形势,免得走过了头。
正往前走着,打量着这一带头象穆镖师所说的情形,只是在黑夜间和白昼间不同,察看形势,与辨识道路,费事多了。
崔镖头正在怀疑,把牲口放慢了,仔细察看着,蓦然道旁庄稼地里高粱棵子“唰啦”一响,有人暴喝:“站住,再往前走用箭射你了!”
小孟尝金镋崔鹏一勒缰绳,呵呵冷笑道:“朋友,不用摆这种阵势,官庄大道,你不叫我走行么?为什么来的,说痛快话,好朋友别和好朋友来这一套,我还见过的多呢?”
高粱地内带着轻屑的口吻道:“你先报出万字来吧!无名小卒,我们好早早打发你回去,没有那些话和你说。”
小孟尝金镋崔鹏一面留神着匪徒发话的所在,一面冷笑着答道:“朋友少说这些张狂话,要打发尽管打发!怕事的不来,来者不惧,你们要这么无理,我认定绝不是金七老的麾下,姓崔的也要无理了!”
高粱地内,嘁喳了一阵,有一人哦了一声道:“来人敢是万胜镖局崔镖头么?我们弟兄久候多时了!”
话声甫落,“唰啦唰啦”,高梁叶子一阵响,从里边纵出两条黑影,全落在道旁,内中一个说道:“对不起,崔镖头,你若是尽打发些不相干的人来,我们不愿和他打交道,只有挡驾,叫他怎么来怎么回去。崔镖头,你还够朋友,还有别人没有?”
金镋崔鹏道:“只有我姓崔的只身前来,用别人做什么?好汉作事一身当,事情轮到身上,刀山油锅也得见识见识,对么?朋友!”
那答话的却嘻的一笑道:“崔镖头,你不仅一人吧!你的前站早到了,我们老头子脾气不好,我们没敢叫他进去,现在还在岔道口等着你哩!”
崔鹏心中一动,遂问道:“姓崔的确实是一人来的,难道还有别人我会不知道么?”
匪徒道:“就是那姓于的,别看本领不怎么高明,胆子倒是够正的。”
金镋崔鹏哈哈一笑道:“这倒可以算数,他是姓崔的手下一名伙计,提本事是没有,只有一股子为朋友不怕死的血性,和江湖道中的义气。他身上挂彩,我不叫他前来,他竟私自头里下来,姓崔的倒还有这么个好伙计,朋友们多照应他吧!”
匪徒们说了声:“好,随我来。”
小孟尝金镋崔鹏见人家全在步下走,自己也飘身下马,随着往前走。
又走出没有半箭地,头里的匪徒轻轻的打了一声胡哨,立刻从一股岔道里蹿出一人,手中提着口锯齿刀,站在路口向这边问道:“起凤,来了么?”
这边引路的匪徒答道:“来了,万胜镖主自己来的。”
这时在这股岔道里边有人说道:“朋友们,不含糊吧?”
提锯齿刀的扭头喝叱道:“少说话!”
小孟尝金镋崔鹏听出里面是于二愣的声音,遂向引路匪徒道:“朋友,咱们可有言在先,我们事有事主,请别难为谁,这是我们于伙计的语声,请把他唤出来,我有话嘱咐他。”
这名匪徒蹿在头里去,和那看守岔道口的匪徒低声私语了一阵,这才回身向小孟尝金镋崔鹏道:“崔镖头,你随我来,叫于头跟你一块进去就是了。”
小孟尝金镋崔鹏拉着牲口往这股小道走来。
这条道极窄也就是一人道,要是牲口不驯的还真不易从这里走。
拐进小道不远听得一片高梁棵子“咔喳咔喳”的声音,却是于二愣从庄稼地里牵着牲口出来,把庄稼地踩折了一大片,口中却招呼:“镖主你才来,我早在这里等着你来了!”
小孟尝金镋崔鹏道:“于头,你这时图什么呢?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于二愣很高兴地说道:“镖头的药好,不疼了,我是自己愿意来,镖头你不用为我担心。”
崔镖头道:“好吧!只是不准你多言多事,来替我牵着牲口,留神我的青子在上面挂着了。”
于二愣一面接缰绳,一面还要说话,金镋崔鹏却一把把于二愣的手腕子抓住,低低叱喝道:“好浑小子,还不把腿上的青子给我,你有几条命?”
于二愣是久在崔镖头的手下,早已慑服在崔镖头的恩威之下,不敢不听;又听镖头说话时那么悄声郑重,赶紧在接缰绳的工夫,一抬腿把腿篷子上的手叉子拔下来,递在崔鹏的手中。
在两匹牲口往一处合时,道路又窄,不断的又踩到高梁棵子,崔镖头却故意高声喝道:“于头拉住了缰绳,高梁叶子直扫牲口,看岔了眼。”
说话间已轻轻把手叉子抛进高梁地,这时于二愣嗫嚅道:“镖主,你这图什么呢?我带它来为是到不得巳时,料理我自己的!”
金镋崔鹏低低叱喝道:“胡说,原镖回来,你随回去;镖要不下来,我倒得随着你回去,记下了,不许多言多事。”
于二愣还要答言,前面“吱吱”的连响了两声胡哨,其声凄厉,跟着远远接了声,崔镖头说了声:“念短吧!”
(唇典谓不要说话了)自己往前紧走了两步,立刻蹿到头里去。
这时从远远的闪出两道黄光,直向这边射过来,金镋崔鹏看出是有人在向这边察看。
跟着有人高声向这边问道:“几个点儿?”
这边答道:“只有万胜镖主和他的手下一个伙计。”
那边又问道:“不对吧!我看许是三个吧?”
这边道:“不对,只有两个点儿,咱们的伏桩把的紧。不会再有人趟进来。”
这时两下里已走近了,只见来的也是两个少年。
内中一个道:“那么头里报进去的一定是陶师弟了?”
这边答道:“不能,陶师弟还在卡子上,没有老头子的话,哪能就撤下来。”
来人咦了声道:“这真怪!方才分明有人抄着前面岔道进去,怎么不是陶师弟么?”
两人还待推问,远远的又是一阵胡哨声,给小孟尝金镋崔鹏引路的匪徒竟自慌张说道:“先别管那些闲事,老头子已经摧我们进去。别再耽搁了,就让他再有几个,难道我们还伯什么?”
说着紧催着金镋崔鹏快走。
崔鹏见匪党这种举动和布置,似乎党羽还不少,又随着走了一段路,前面隐隐有灯光闪动。
刹那间已到近前,竟是一个提着纸灯笼的匪党迎上前来,站在土道的当中厉声喝问道:“万胜镖局子的崔镖头,可是你一人来的么?后面跟随的是什么人?”
金镋崔鹏道:“崔某只身赴约,随来的不过一名伙计,为崔某看守马匹。金老当家的现在何处,怎么还不见来,与我崔鹏一会?”
—迎面这匪徒道:“老头子候你多时,你随我来吧!”
说罢转身就走。
眼前已现出一片空旷之地,隐隐的疏疏落落的象是个小村庄。
在这小村子的房顶上不时闪出一道黄光,向四下照射,可是任凭灯光不时的照着,连个野犬的吠声全没有。
这真是怪事,崔鹏只想是奔这小村庄了,哪知匪徒们竟引着斜奔这小村的西南角。
一转过方向来,只见一箭地外似乎有一片稀疏的柳林,在两棵枯树上挂着两盏油纸灯笼,已经烧的尽是洞,里面的烛焰被风吹得倏明倏暗。
渐渐走近了,看出这行疏柳后隐着一座小庙,这定是他们所说的土谷祠了。
在庙门口也挂着一盏灯笼,在庙门口站着两个提兵刃的壮汉,雪亮的兵刃,不时闪出一缕缕的青光。
这时引路的两个少年向金镋崔鹏说了声:“在这候着,别往前走。”
崔鹏停住身形,两个少年匆匆走进庙去。
这座土谷祠多半倾圯,庙门里昏暗的灯光中,人影幢幢。
跟着从迎着庙门大殿中闪出一片昏黄的灯光,有两个匪徒,提着两只灯笼走出土谷祠分向庙门的左右一站,工夫不大,只听得庙里一个口操半南半北语言,嗓音刺耳难听的说道:“我老头子这趟没白跑,居然得会北路的英雄,也叫我瞻仰瞻仰这已成绝学的凤翅镋!”
说着话从庙门里走出一位怪相的老者,瘦削的身材,脸上两只颧骨特别的隆起,两只深陷在眼眶内的眸子,烁烁的闪出精光,这种貌相令人看着有些心悸。
穿着一身绸子短衫裤,白袜缎履,两只肥大的袖管高挽着,走下了台阶,却把身形站住。
小孟尝金镋崔鹏只得抢行了两步,向前抱拳行礼道:“这位敢就是鄂中江湖老前辈金老当家的么?我崔鹏仅以江湖的规矩向金老当家的面前谢罪,敝号这票镖,请老当家的可肯赏我崔鹏这个全脸?”
这要命金七老把金铣崔鹏上下打量了两眼,微微冷笑道:“万胜镖主你也过强了!我金老寿把你的镖留下,为的是好好请你前来一会。你的镖驮子原封没动,全在这小庙里存着,我金老寿绝不会那么下作,见财起意。不过咱们的事另说说,我金老寿此来的意思不妨明告,我那不成材的徒弟方兆熊,栽在你镖主手中,这怨他不度德不量力,咎由自取!我金老寿不仅不能袒护这种可恶的徒弟,我还要按门规惩戒他,只是叫我金老寿不能释怀的是崔镖主说什么……我们爷们只能在江西道上立足,这大河南北山左右一带没有我们爷们走的道路。我还怕这孩子吃了人家亏,故意捏造出这篇话来,我一再盘诘他,他竟在祖师前发誓自明,没有一字虚言。
“那么我金老寿倒要在崔镖头面前领教,我们江湖道中人,在江湖道上走,哪一支哪一派的祖师爷也没给划出界线来,这只看你个人的本领。正如你崔镖主的镖只在北五省走,不到大江南北去,这是你崔镖头不肯赏光,没有人敢限制你的镖不能往江南走。如今你崔镖主竟自扬言这北五省没有我们爷们走的道路!崔镖主咱们搁下远的说近的,我金老寿不才在江湖道上也鬼混了这些年,就没有肯这么藐视我们爷们的!我也知道你崔镖头掌中一对凤翅镋为武林中的绝学,敢发这种狂言,也正为有一身绝艺,没把我们这路江湖道放在眼中。崔镖主,咱们这么办,我们现在任什么不用讲,咱们各凭武功分一分强弱,你的凤翅镋要是胜了我金老寿这双肉掌,不仅大河南北我们爷们无面目再涉足,从此我金老寿算洗手江湖,连大江南北也没有我这一号。要是你崔镖主不能胜了我这双肉掌,我金老寿原镖一样奉还,不过可不能在这里还你,你得把北五省的镖行中有名有姓的请出来,我们爷们要在北五省露露‘万’儿,当筵把镖驮子奉还。我看也没有别的说的,崔镖头你就亮镋赐招,咱们就试试看吧!”
小孟尝金镋崔鹏见这要命金七老声势逼人,这派狂傲的情形,几乎叫人不能忍耐。
可是一见这要命金七老的情形,自己也是久走江湖,一望而知是个江湖的能手,自己要想对付他绝不易讨了好去,遂竭力忍着怒说道:“金老当家的,你先略候半刻,容我崔鹏把我这点意思说出来,任凭你金老当家的发付。我崔鹏论武功本领,不过是一个末学后进,只仗大家捧我干这个镖局,从刀尖上找碗饭吃,尚懂得武林中的义气、江湖上的规矩,哪一时我也没敢错规矩。那年往河南走镖,所经过的阳武县方家屯,小字号也曾从那里走过,就不知道那里住的竟是令高徒。
“我们干镖行和江湖道的朋友,全是一条线上的事,耳目极灵,不时的打听着:哪条线上来了什么人,有什么新上线的英雄,就怕误会。令高徒原是离家多年来的人,蓦然回到方家屯,要想在本乡本土创‘万’儿,应该叫江湖同道,早早把风声散放出来。在下那年走镖到那里,事前既不知那里住着令徒,赶着令徒出头拦镖,颇有新上跳板的‘上线开腿’之势。我崔鹏恐怕自己见闻不广,怕是哪路上老前辈的麾下,也曾向令徒请示门户师承?“哪知令徒不但不示师承门户,反倒反语相讥,辱及我在下师门,我这才忍无可忍动起手来,也不过点到为止。我崔鹏是被逼处此,不得不和令高徒周旋。我要想息事宁人,除非我当时把镖驮子给令徒留下。当时他败在崔鹏手下,是自己无面目在家乡立足,临行更扬言叫我姓崔的等着他的,不把我万胜镖局子字号给挑了,绝不算完。他有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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