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上一盆包子来,还端来一碗辣面,又拿了双筷子,给徐良放在桌子上。老西儿冲着东
家一抱拳道:“山西人多谢了!”“没说的,您吃您的。”东家说完转身要干别的去。
徐良把他给叫住了,一边吃一边问:“唉,我说东家,我跟您打听点事情,我说你们这
儿是什么规矩,怎么这么早就要关门?你们要到什么地方去?为什么这个街上冷冷清
清?”“唉呀,客爷您是外地人吧!今天我们这儿有件热闹事,你看全城老少都去看热
闹。”“什么样的热闹事?”“咱们这儿立了一座擂台,一不比武献艺,二不为赚钱,
你说为什么?这擂台的名字叫招夫擂,你听这新鲜不?这姑娘可了不起,她爹是我们华
阴县的大财主,人称外号叫小诸葛,姓沈叫沈仲元。这沈仲元的老闺女叫沈春莲,人送
绰号娥眉女,可有能耐,曾向华山九云老尼学武。马上步下,长拳短打,十八般兵刃,
样样精通。除了这个,我还可以告诉你,那人样子长得绝了,天仙似的。家里又有钱,
长得模样又俊,能耐又大,因此一般人看不上眼,尽管保媒的人有的是,全被姑娘推出
门外。后来爷俩一商量,立了一座招夫擂台,所以说大伙儿都想开个眼,瞧瞧这位沈小
姐沈春莲,能找个什么样的丈夫。这不,我们大伙宁可少做点买卖,也要去开开眼界。”
徐良一听,感到又可气又可笑。心想:别人不熟悉小诸葛沈仲元,我太熟悉了,那是我
亲师叔啊。他们一共师兄弟三人,大师兄云中鹤魏真魏老道,出家在玉泉山三清观,那
是我的老师;我二师叔就是这儿陕西人,凤翔府五柳沟的,人送诨号叫白面判官柳青;
三师叔就是小诸葛沈仲元,我们爷儿俩倒有好几年没见面了。他怎么落到华阴县了呢?
对了,我听说他华阴县有亲属,唉唷,这老头挺倔啊。想当初大破冲霄楼、铜网阵,立
了很大功劳,皇上给他加封官职他说什么也不要。我听说仁宗皇帝赏给他一面金牌,还
赐给他很多金银财宝,就这样,他还归原籍了,从此就再没见着他。不想他落到华阴县
了,要是今儿不是在这儿吃饭,不是多嘴在这儿问一问,那就错过这机会了。沈仲元的
女儿沈春莲那就是我师妹喽,这主意谁出的?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好女婿呢?非得立此擂
台去冒此风险。唉!师叔啊师叔,你哪叫小诸葛呀!现在你成了老糊涂了!这叫没事找
事,吃饱了撑的。如果找到好女婿也则罢了,弄不好会引起麻烦,幸亏我来了,不然这
破摊子怎么收拾。徐良想到这儿就赶快吃,吃完付了钱就起身赶奔招夫擂。
徐良临走前问东家:“请问,这个擂台在什么地方?”“您出东门,离东门八里有
座庙叫碧云寺,这擂台就设在碧云寺的前面。其实您就顺着大道往前走,那道上有的是
人,随走随打听,准保不能迷路。”“好了,多谢,多谢。”徐良出了饭馆,过十字街
出东门,顺着大道走下来了。人们川流不息,有的人跑步,有的赶着车,还有骑着牲口
的,大道之上乌烟瘴气。徐良脚下加紧赶奔碧云寺。一共八里地,时间不大徐良就来到
了。抬头一看,真是人山人海啊,支着栅的,打着伞的,两旁的山坡上都坐满了人。果
然在前面有一座大庙,离老远就看见钟鼓楼了。在庙前,是个广场,搭着一座擂台。
徐良紧往前走,但是,他来晚了,好地方全叫人家占了。老西儿窜到这儿,也挤不
进去。挪个地方,也挤不进去。他打算见到沈仲元,劝说师叔最好撤擂,老西儿心里是
这么想的。不就是给我师妹找女婿吗,包到我身上得了,这里实在不行,我到开封府给
找去,我们那儿人有的是啊。因为他心中着急,就使劲往前头挤,看热闹的不乐意了。
有几个年轻人一回头:“喂,挤什么?跟大蛆似的在这直咕蠕,你没看前面有人吗?”
徐良没言语。旁边几个回头一看徐良这模样:“我说这位长得这尊容可不错呀!”一瞅
徐良挺大个子,虾米腰,面如紫羊肝,两道刷白的白眼眉,眼角往下耷拉着,嘴角往上
翘,大片牙,黑牙根,活脱是个吊死鬼。这帮年轻人一乐:“我说老兄,您稳当点,这
是‘招夫擂’,挑谁也不能挑到您头上,您家若是没镜子,您尿泡尿也把自己照一照,
能选到您头上吗?你说你挤什么呢?”这话说得就过分了,徐良一听火就大了,心说:
我招你惹你了?你不让我过去就得了,你干什么损我呀?我今天非打这儿过不可。于是
老西儿一乐:“你这个人真会说话,你真说对了,招夫擂,招夫擂,我非要较量一下不
可,你们赶紧给我闪闪,让山西人过去,不然的话我可不客气了!”“呵,不客气了,
这么说你有两下子,你想干什么?”“我想借路而行。”说个借路而行,徐良往下一哈
腰,膝盖撞前胸,就好像蹲在地上似的,把两只手往前一伸,去扒拉前边的人。往哪扒
啦?往肋条上扒拉。徐良那手跟钢条一样,练过鹰爪力,真要用上气功,能把铁板打穿,
何况肉人哪。徐良拿手指头一磕这些人的肋条,这帮人可受不了,呼拉朝左右一闪,徐
良就这样硬钻进去了。这一招叫“恶蛆钻裆”,是纯粹的气功。徐良心中暗笑。挤着挤
着离擂台不太远了,他站住了。这阵离擂台还相差十五六丈,看得格外清楚。闹了半天,
这座擂台不像普通比武的擂台那么高,那么雄伟,但修得也不错,台高能有八尺挂零,
上头铺着三四寸厚的台板,上面还铺着毯子。四角都有台柱子,上边搭着个席棚。席棚
的四角吊着四盏宫灯,席棚的上面挂条横幅,上面有三个金色大字:“招夫擂”。台上
挂着上场帘,下场帘,摆着八仙桌,太师椅。擂台挺宽绰,如果两个人比试拳脚,那是
挺有用场。靠着台口有上场门、下场门,有刀枪架子,什么刀枪剑乾斧铖钩叉……十八
般长家伙,二十四路外武行的短家伙,石礅子、石锁、硬弓,应有尽有。台上站着五六
个伙计,家人打扮,一方面在台上看东西,一方面维持秩序。
徐良一看,没人比武,可能招夫擂还没开始呢。他站在人群中边休息边思索:看来
我师叔是下了苦心了,就兴修这台子得花多少钱哪,人工不说,光这材料也是若干银两。
费了这么大的力,我到这儿三两句话就给破了,也显得不妥,大概是我师叔心里有把握,
所以,爷俩才下了决心非用这擂台招夫不可。干脆,我也别拦着。我看看,如果事情进
行得顺利,真能挑一个有所作为、五官端正的妹夫,那就好了。如果有人捣乱,破坏招
夫擂,我再出头露面也不为迟。又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听老百姓一阵大乱,“来了,
来了……”徐良踮着脚往四外一看,没人。往前一看,看见了。小诸葛沈仲元跟女儿沈
春莲早来了,在碧云寺休息呢。
沈仲云和庙里方丈很有交情,为什么擂台设到这儿?就为使用东西,使用水等,求
人跑道送信,比较方便。碧云寺的长老特意给倒出个院子来,让姑娘在这儿休息。这时
他们从庙里走出来了,徐良揉揉眼睛仔细一看,前面七八个家人开着道:“闪闪,闪闪!
借光了!”老百姓呼啦一闪,徐良看得更清了,在后面正是小诸葛沈仲元。他仔细一看,
师叔可见老了。当年那时候长得可真帅,眉目清秀,尖下颏,雁尾八字胡。这人言语不
多,肚子里可有东西。不然的话,能叫小诸葛吗?大破冲霄楼铜网阵,他帮了不少的忙。
另外我师叔有能耐,掌中一把厚背尖刺燕翎刀,在武林之中是有一套的。他人可老了,
抬头纹多了,鱼尾纹也密了,胡须里也见了白的了。他真想过去跟叔叔谈谈,又一想现
在不是谈话的时候,他一颗心哪,光想我妹子的婚事了,我过去一搅乱,不好,反正我
们爷俩有说话的机会。在小诸葛沈仲元的后面,是四名丫鬟、两个老妈,中间就是这姑
娘,但是丫鬟老妈都是短衣襟小打扮,汗巾煞腰,手里头拎着柳叶刀跟花枪,一方面保
护姑娘,一方面在这儿给助威。徐良还没见过这位师妹呢,他一看妹子低着头,浑身上
下穿着一身绿,腰里扎着粉红色汗巾,脚下登着红色帮帮战鞋,鞋尖上还有两个绒球,
用绢帕勒头,鬓角斜打麻花扣,腰中挎着口宝剑,在众人陪同下顺着梯子登上擂台。
这个擂台分前后台,姑娘先奔后台了。沈仲元把帽子整了整,衣服抖了抖,来到台
口,冲着底下看热闹的一抱拳:“各位父老乡亲们,子弟老师们,在下姓沈名仲元,华
阴县东街的人。今天立这个擂台要替我女儿招个女婿。大伙听着新鲜吧?连我个人都觉
着新鲜。不过,这是我们父女俩商议的,原因大伙很清楚。我女儿今年二十岁,有点个
性,一般的人她看不在眼里,她要当面挑选女婿。第一,人品得端正,第二,武功得高
强。在场的各位,谁都有权登擂台。只要你登上擂台之后,我女儿相中你,通过比武认
为可以,那你就是我们的娇客,这门婚事就定下来。假如说,你相貌长得挺好,武功不
行,我女儿没瞧得起,这婚事也不行。反过来说,你武功特别好,人样子不行,我女儿
也不同意。总而言之,二者必须兼有。但是,这事得我女儿说了算。欢迎各位踊跃登擂。
但是有几个条件,您定了亲的人,就不必多此一举,您有妻子的人就站脚助威看看热闹,
我女儿决不给别人当妾。婚姻已经定下来,招夫擂就宣告结束。如今我看来了上万的人,
各位捧场啊,我是衷心的感谢,来日方长,我希望好好和大家处处。还有一件事我要说
说,咱们华阴县是个大地方,是南来北往东西交通的咽喉要道,每一天路过的人不在少
数,我相信台下众人不一定都是本地人,过路的朋友也不少,您也只当看个热闹,好好
捧捧。我这是官准立擂,有县太爷的堂谕,如果您心术不正,企图在这儿搅闹,那对不
起,我要把你扭送到官府按律治罪,我希望不要发生这种事情。”沈仲元说得非常客气,
往后一退,“招夫擂就今天半天,掌灯以前就结束,如果挑不出女婿还可以延期。”说
完他就奔后台找春莲去了,“姑娘准备好了没有?”“员外爷,早就准备好了。”“现
在开始吧。”沈仲元说完退到台口边,早有家人给准备好椅子桌子,上边摆着茶壶茶碗,
老头儿往那儿一坐,一方面是压台,另一方面帮着女儿参谋参谋。沈仲元坐下之后就见
上场帘“啪”往上一挑,姑娘由后台来到前台,一句话也不说,先练了一趟五花拳。徐
良仰面往台上看着,啊,这就是我师妹?人长得可真不错,是个美人,像她这样美貌的
女子,真是不可多得。再看看武术,徐良频频点头,不愧是名家所传。心想:九云老尼
真有两下子,名师出高徒啊。他一边看一边点头,说话间四外掌声如雷,姑娘在掌声中
收住拳脚,气不长出,面不更色。她冲台下飘飘万福道:“在下沈春莲。哪位英雄愿意
登台,小奴陪伴,我请头一位英雄,哪位登台?”姑娘说话的声音不高,有点不好意思,
沈仲元站起来了,“众位,我女儿说了,哪位先登台,我们欢迎。”言还未尽,就从第
二排的人中出来一位,声音瓮气瓮气:“喂,借光!”老百姓往旁边一闪,这位就提着
袍子,顺着梯子登上擂台。
沈仲云不看便罢,一看就一皱眉,心说:“这位不行,我女儿乐意我也不乐意。”
什么原因?这位长得太难看点儿,平顶身高一丈一尺挂零,肩膀宽度超过三尺,可以说
肩宽背厚,腚大腰圆。太蠢了,如果这位长上毛,就跟大狗熊差不多。您再瞧他这脑袋
跟五官,脑袋就好像坛子翻了个儿,底朝上,肚朝下,大嘟噜腮,面如青蟹盖,满脸都
是鸡皮疙瘩,大酒糟鼻子,鲇鱼嘴,满嘴大黑牙。看岁数,不小了,三十五六岁,头上
戴着软胎壮帽,身穿皂青色短靠,腰里扎着牛皮板带,大衣早就脱了,在胳膊肘上当郎
着,背一把金背鬼头刀。看模样不是本地人,不一定是哪里人从这儿路过。这位一上台
就把大嘴咧到了耳根,四两重的包子,一对儿往嘴里塞都不带碰着腮帮子,您说这嘴有
多大?“哎,我说这什么规矩,是标名挂号,还是伸手就来?”沈仲元赶紧站起来:
“朋友,欢迎您光临,请把大名赏下来吧,您告诉我一声就行。”“哈哈,对了,我告
诉你,在下姓于,名大鹏,人送外号勇金刚。我是潼关的,十天前我就住到华阴县。一
日三餐再加上店饭账,多少钱哪,我盼的就是今天,终于把这好日子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