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粗腿,短脖颈,脑门上生有巴掌大一块黄癣,眉毛向上连着头发,满脑袋黄头发卷着,
同狮子狗差不多。他穿一身古铜色的短靠,打着半截鱼鳞裹腿,登一双开口的洒鞋,手
擎一把头号的鬼头刀。钟林冷笑一声:“我说你也太不仗义了,因何不报名就动手,暗
下家伙呀?”
这家伙当啷一声把刀抽回,使了个“夜战八方藏刀”:“钟林,要问我名和姓,我
乃河南省南郑人氏,江湖诨号金头虎,我乃贾正贾大爷!”贾正,就是南郑县西关里那
个开店的。前面说过,他有个媳妇邹氏,他们两个开了个贼店,贾正半路上金盆洗手打
算不干了,哪料想奉了郭长达所差,帮着佛禅刺杀妙手先生刘世奇,结果遇上了徐良,
被徐良抄了他的店房,他们夫妻二人无处投奔,就跟白莲花晏风逃到莲花观混饭吃。可
是贾正一看这莲花观里人才济济,哪里能数上他们夫妻两个?两口子商量,要在这里直
起腰杆儿,就得露两手,立点功,取得总门长的欢心才行,不然就得受人欺负。于是就
想利用八王擂的机会显显身手,多少立点功。他心里清楚:头三出没好戏,自己的这点
本事就得往前赶,因为越往后对手越强,越难打。他这才抢着上场。他报了名,钟林一
乐:“哦,你是金头虎贾正,没听说过,原来也是个无名小辈呀!贾正,你给我滚回去,
换个有名有姓的。像你这窝囊废,不值得跟小爷动手!”“呸!小娃娃,你胎毛未褪,
乳臭未干,竟敢口吐狂言!你说我无名,你也不算有名。看刀!”说着欻欻一口气就砍
了八刀。钟林左躲右闪,前蹿后蹦,把这八刀躲开,心想:这小子可够歹毒的,你我无
冤无仇,因何下此毒手?看来不给你点颜色是不行!于是抖擞精神,转身把大棍抡开,
“噌!噌!”一棍子把鬼头刀碰得翻着个儿腾空而起,把擂台上的席棚穿了个窟窿蹿出
去了。幸亏这擂台大,刀在空中翻了几翻又落在了棚子上。就在金头虎这一愣神的工夫,
钟林使了个“秋风扫败叶”,一棍子奔他后腰打了下去,这下还不打他个骨折筋断?金
头虎不由“哎哟”叫了一声,一看躲不开了,赶紧立起脚尖,身形便高出了一块。结果
腰躲开了,屁股却重重地挨了一棍,只听“呜——啪!”让钟林把他从前台打向了后台,
摔在地上。群贼呼啦乱成一片,赶紧过去把贾正扶起来,一看他满头大汗,气色不正,
疼得哎哟直叫。人们赶紧把他的裤子褪下来一看,屁股上起了一道紫青色的血印子,有
擀面杖那么粗。这是淤血了,人们赶快找来医生调治。贾正虽然保住了命,但这个零罪
也够他受的了。
贾正趴在地上哼哼,他老婆邹氏不由火往上撞:“哎哟——当家的,你真丢人哪,
连个小孩儿都打不过,你这跟头栽的,连为妻我也不光彩。你在此养伤,看我的!”这
个母夜叉说着手擎双刀,飞身跳上前台,“欻欻欻”,连舞几刀:“呔,小娃娃,你老
娘到了!”
“噢!”钟林抬棍,一看出来了个女人,有三十多岁,手擎柳叶双刀,把头发拢到
了脑瓜顶上,这叫“美人鬏”,用发罩拢着。向身上看,上着一件米黄色的短靠,下穿
三色彩裙,登一双大红色弯弯毡鞋。往上看,她长着一副瓜籽脸,但长倒了个儿,小头
朝上,大头朝下,是个大嘟噜腮;两道杠子眉,用墨描得弯弯的,好像两道细线儿;一
对月牙眼,塌鼻子,菱角口,搽着浓浓的口红,满脸的官粉,由于粉抹得厚薄不匀,一
眨巴眼直掉粉末。钟林心想:这是从哪冒出的个丑八怪呀!
单说邹氏晃动双刀,高声喊喝:“小娃娃,你也太猖狂了,竟敢打伤我的丈夫,着
老娘的双刀!”抡刀就向钟林的两个肩头劈下来了。钟林往旁一闪,邹氏又撤刀翻腕子,
双刀直刺钟林的双肋;钟林又一闪,邹氏再次一刀砍腰,一刀扫钟林的双腿;飞行小太
保脚尖点地,腾身纵起,邹氏的双刀砍空。她收招定式一瞪眼:“小娃娃,你因何不还
手?”钟林哈哈一笑:“这一女人,我不想同你动手。有道是好男不同女斗”,我把你
赢了也不体面。你赶快回去,换一个男的出来,你根本就不行!”邹氏听了,假柳眉倒
竖,眼睛一瞪:“好个小兔崽子,你还够狂的,看老娘结果你的性命!”说着“欻欻欻”
又是五六刀。钟林没有办法,用大棍把她的双刀压住:“这一女人,既然你得寸进尺,
就休怪你家小爷无情了!”钟林这才抖棍跟邹氏战在一处。一交手钟林发现邹氏的能耐
比他男人高一些,她的双刀耍得神出鬼没,不仅动作灵敏,而且真有些功夫,不加小心
还不行呢!于是钟林就注意上了,把五金龙虎棍施展开手,“呼呼”挂风,同邹氏战了
二十几个回合。钟林使了个败式,抽身便走,来到擂台边上往下一蹲,看那意思是打算
跳下台去。邹氏信以为真,压双刀往上一纵:“小娃娃,哪里走,把命给我留下!”说
着抡刀就砍,结果上了钟林的当。钟林故意拉败式,偷眼观瞧,一看邹氏追上来了,就
冷不丁一转身,“欻”地躲到邹氏的身后。小钟林把大棍举起来,想砸邹氏的后脑勺,
但一想:且慢,这一来她就没有吃饭的家伙了。又一想:干脆,让她两口子一个样,也
在她的屁股上来一下子得啦。想到这儿,钟林把大棍一扫,“啪!”一棍打在邹氏的屁
股上,裤子还打开了一条口子。由于邹氏用力过猛,收不住脚,现在又挨了这一重棍,
“呜——”一下就从台上折了下去。三丈六尺多高,掉下去焉有她的性命?邹氏一闭眼:
“哎哟!”赶紧扔掉双刀,使了个“双手抱虎头”,折着个儿掉下去了。台下观众有的
站得近,又因为人多挤在一起,想躲也躲不开,有四个胖子怕热,站在最前边,结果四
个人一块被砸倒了,好险没砸冒泡儿。由于有他们四个垫底,邹氏的命就给保住了。这
邹氏脸一红,从地上拣起双刀,逃回后台。看热闹的老百姓一齐起哄,呜嗷乱叫:“啊
——啊——莲花观都是饭桶哟,连败三阵哟!”
小钟林连胜三阵,心情高兴,手持大棍在台上耀武扬威。莲花门总门长郭长达可气
坏了。他一看,头一天立擂就接二连三打败仗,也太不像话了,也使士气大为低落。于
是他冲着自己的人宣布:“各位,有本领的就上台,没能耐的就站在一旁助阵,千万不
要给咱们的门户丢人现眼!”这样本领不大的就不打算上台了。
郭长达说完,旁边站起一人:“老门长,谅这个钟林有什么了不得的?把他交与老
朽!”这人说着就跳到前台。钟林仔细观看:这老头儿有六十岁上下,身穿土黄布裤褂,
杂布带煞腰,白布袜子,登着一双洒鞋,赤手空拳,没有兵刃。再看他满脑袋刨花秃,
让人看了十分恶心;宽脑门、尖下颏,脸形同五月端午吃的三角粽子差不多;两只小红
眼珠就像粽子上的红枣一样;小独头蒜鼻子,一字口,一绺小山羊胡儿飘洒前胸。别看
这人长得其貌不扬,但他太阳穴鼓着,眼睛闪亮,十分有神。钟林一看,知道这是个有
身份的人。小英雄连胜三阵,心里有了底儿,丁字步一站,手中横棍,高声断喝:“呔!
老匹夫,报名再战!”
这老头几手拈银髯一阵冷笑:“哈!哈哈……娃娃,要问我老人家何许人也?祖居
河南陆家铺,在下姓陆双名朝东,人送诨号火眼狻猊是也!”原来是这老家伙,他是紫
面阎罗陆凯的本家哥哥。陆家铺是个大贼窝子,不管是男的女的,男女老少几百个都是
贼。这陆朝东排行第九,是九号的头目。刚才郭长达在后台警告大家,没能耐的别登台,
陆朝东自以为了不起,才挺身而出。老家伙上了台把手往左右一分:“钟林哪,你小子
是不含糊,年轻有为有力气,又会点武艺。不过得看跟谁比,要同老爷子我比,你可差
得多了。倘若不信,来试试看,若是让你能在我眼前过去十个回合,我就不叫‘火眼狻
猊’!来吧!”“欻欻”地两掌一分,使了个“大鹏双展翅”。钟林抖擞精神刚要上前,
只见从台下“嗖”地扔上一个人来——怎么要扔呢?不扔他上不来。这人来到台上一挺
腰站好:“啊——呀,钟林兄弟,你固然武艺高强,但连获三捷,也该下台休息休息了,
把这老家伙交给哥哥我啦!”
上来的是圣手秀士冯渊。钟林一看不由觉得好笑,心说这冯渊胆子不小,这八王擂
是什么地方,就凭你这两下子竟敢登台?他估摸不透是怎么回事,干脆来个见好就收。
于是把大棍往肩头上一扛,把外衣拣起往胳膊肘一搭:“好嘞,冯大哥,就交给你了,
我走啦!”说着后退几步,跳下台,挤进人群,去见徐良和白芸瑞。
冯渊是怎么登的台呢?原来他也在人群之中,跟南侠、智化、蒋平、欧阳春这些人
是一拨儿。台上比武,北侠一边看一边跟冯渊闲谈。欧阳春是他师父,不过只是拜了个
空名儿,北侠哪有时间教他?冯渊呢,置身开封府,公务甚忙,整日奔波,也没工夫练
武。所以说,他虽是北侠的弟子,而本领却没什么长进。今天欧阳春一边看比武一边说:
“冯渊,你看见没?钟林没你岁数大,可这孩子真有出息,几年不见长成了一条汉子,
看这条大棍使得神出鬼没。相比之下,你惭愧不惭愧?你已经三十挂零,闯荡江湖二十
多年了,本领竟没长进!往后你可要练着点,别让为师我跟着你丢人哪!”欧阳春这一
番话把冯渊说得面红耳赤。蒋四爷在一旁听着咯儿咯儿直乐,他这一乐使冯渊脸上更挂
不住了。冯渊想:我也是个人,堂堂七尺之躯,吃饭也不比别人少,为什么这本领就不
行呢?冯渊决心就上台试试自己的能耐究竟如何,让老师检验检验。于是他跟欧阳春商
量道:“师父,我想上台比比武。”欧阳春一听笑了:“冯渊哪,得得得,就你这两下
子还想登八王擂?”“唉,师父,你休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我觉得心里还有
底,能施智就施智,能施力就施力,不信就打不了胜仗!”“嗯,”欧阳爷点点头,
“孩子,你要真能在八王擂上打一次胜仗,师父我比吃顺气丸还痛快!”“好嘞师父,
我这就登台!”说着就要上,可一看擂台他傻眼了:三丈六尺高,他上不去呀!要是用
钟林用过的办法也没意思。后来就想了个主意同北侠商议:“啊呀,师父,这台子太高
我上不去,请您老人家把我扔上去吧!”“啊!”欧阳春一听真新鲜,还带扔的呀?又
一想:也没有别的办法,扔就扔吧。就这样,欧阳春一边吆喝请人让路,一边往前挤。
人们一回头见是个大紫胖子,有认识的知道是相国寺的保宋和尚,相互一传告,人们左
右“哗啦”一闪就让开了一条路,爷儿俩都挤到了前面。到了台下,北侠让冯渊收拾好
了,一手抓住他的腰带,一手托住他的三叉骨,就像举个娃娃一样举过头顶,往上一抖
手,老侠客没费吹灰之力,“嗖”一下就把冯渊给扔到了擂台上了。冯渊的轻功不错,
在空中把腰眼一别,用双脚点台板,稳稳当当,一点都没摔着——他就是这样上的台,
把钟林给替换回来了。
冯渊活动活动筋骨,稳了稳背后的单刀,丁字步往陆朝东的面前一站:“啊呀,老
匹夫!混账无比、该死的残头萝卜缨子、臭脚老婆养的,你可认识某家!”陆朝东一看,
这个泄气呀,唉,心想:我算倒了霉啦,今天上台怎么遇见了这么个贫嘴鬼?这不是圣
手秀士冯渊吗?陆朝东把眼睛一瞪:“对面来的,不是圣手秀士冯渊吗?”“呜——呀!
正是你家冯大老爷!陆朝东,来来来,你我二人大战一千六百个回合!”“啊?”陆朝
东一听,这是什么话,看来这小子就会耍贫嘴。陆朝东呸了一声:“冯渊,你不配跟我
动手。要说刚才钟林那小伙子还勉强将就。尽管他同我比不行,但毕竟是正根正派,也
还有点真本领,可你算什么东西!我压根儿就没听说过你有什么本领,在什么地方露过
脸。这八王擂乃英雄汇萃的地方,在这里得拿出两手真招数,而你凭什么登这个台?你
赶快给我滚回去,让开封府、上三门的换个像样的来,你?不配,不配!”“呜——呀,
陆朝东你休要发狂!俗话说,一路酒席招待一路宾朋,什么人什么对待,就凭你个老糟
头子,竟敢说这样的大话,其实冯大老爷打你不费吹灰之力,拿你头如探囊取物、掌上
观纹一般!”冯渊的话把陆朝东气得胡子撅起老高:“冯渊啊,既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