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督东厂多年,东厂这些人到底是些什么人,他心里还能不清楚吗?别的人不说,这个厉钊可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的狠角色,一心只想着往上爬。
自己到了这个地步,难道像厉钊这种人还会认自己的情吗?再说了,自己对他也谈不上有什么情分。
可见此人必有所图,而且所谋甚大。
“公公说的没错,现在是有不少的小人趋炎附势,看到您走了就不认您的情了,一个劲儿地去捧曹化淳那厮的臭脚,但是请您放心,这世上尽还是有些忠贞之士的,还有不少人记得您当年给的恩惠,还有不少人等着您重新回到京城,重掌东厂的那一天!”厉钊慷慨激昂地喊了出来,“比如属下,就是其中之一。”
重新回到京城,重掌东厂?
现在还怎么可能呢?也就是骗骗我这样的老人家罢了啊。
魏忠贤心里苦笑了起来,心里更加对这个厉钊充满了戒备。
“哦?那真是太好了,多谢你们!”他点了点头,“厉钊是吧?咱家记住你了,疾风知劲草啊……多谢你的忠心。如果真有那一天,咱家一定不会亏待你的,荣华富贵也少不了你的一份儿!”
这随口的一句打发,当然没有糊弄过厉钊。
“公公,请千万不要心灰意冷啊!现在公公只是一时困顿而已,并非没有希望!”他慢慢地站了起来,直视着魏忠贤,“现在朝廷政局纷乱,天子难以驾驭,现在天子还在生你的气,但是时日一过,天子的气消了,公公未必没有再起来的那一天!”
“嗯?”魏忠贤稍微有些疑惑了。
“现在的朝局,无非三足鼎立。”眼见魏忠贤已经意动,厉钊心里一喜,开始侃侃而谈起来,“孙承宗孙阁老是一派,靠着他带过来的蓟辽精锐做支撑;王在晋王阁老是一派,由平徐州贼的残军作为后盾;而杨涟杨阁老和左光斗左阁老是东林一派,以朝中现在大量的大臣作为奥援……三派现在还算和气,但是将来必将生乱!只要生乱,魏公公就还有机会,因为皇上会明白的,只有你,才能压着朝臣们多少做点事儿,而不是一味的党争!”
魏忠贤没有做任何表示,只是继续看着厉钊,现在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这三派当中也各有强弱,一直都在此消彼长。”厉钊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继续说了下去,“孙承宗孙阁老德高望重,在两代天子的心中一直都是颇有地位,再加上蓟辽精锐确实厉害,实乃支撑朝廷的支柱,所以孙阁老地位最高最稳;东林党徒人多势众,而且名声极好,颇得士林之望,根基也颇为牢固;只有王阁老……经过之前的折腾……恐怕,恐怕形势不大妙了。”
说到王在晋的时候,他的话突然就变得犹豫了起来,不过其实意思也很明白:王在晋的大军是惨败给了徐州贼之后的残兵,所以士气和战力都不敷用,只是因为天子想要制衡,所以才留了这些军士和王在晋本人而已,内阁的三派当中,他的派系最薄弱,根基也最为不稳。
“这番分析倒是颇有见地。”魏忠贤点了点头。
“公公久在朝堂多年,对这些事情一定比属下看得通透,属下这只是班门弄斧而已。”厉钊颇为谄媚地笑了笑,但是骨子里面并没有多少笑意。
要是当年,敢跟咱家耍这种花腔,咱家直接宰了你。魏忠贤心中不悦。
“好了,现在朝局我已经知道了,你说咱家有希望,那就有希望吧,咱家等着这一天呐……”他有意伸了伸懒腰,“还有什么事吗?天色已经晚了,咱家还等着睡觉呢。如果没别的事情要说的话,就先请退下吧。”
嗯?按说他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啊?厉钊愣了一下。
按理说,魏忠贤这种从权力巅峰上刚刚掉落下来的人,心里最应该存有的就是那种想要重返巅峰、重新品尝权力滋味儿的欲望,处于这种心态下,就会急不可待地想要抓住一切机会来谋求复起,就好像溺水的水拼命想要抓住任何一根稻草一样。
处于这种心态的人,是最好诱骗摆布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魏忠贤却是这等冷漠反应,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哼,魏忠贤,我就不信了,当过厂公的你,还能够忘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儿?
厉钊咬了咬牙。
“公公!虽说天子可能要让你复起,但是这并不是说你只要等着就能复起的啊!”他好像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别忘了,大把的人都想着要替天子分忧呢!公公不做点什么,怎么能让大家知道公公余威犹在?又怎么能让天子明白公公不可或缺?”
“那你说咱家应该怎么做啊?”魏忠贤扫了他一眼。
“公公应该死中求活。”厉钊瞪大了眼睛,做了一个切下去的手势,“诬陷排挤、唆使天子打压放逐公公的,不正是东林那帮人吗?那帮人自命清流孤高,不可一世,其实都是一群蝇营狗苟的小人!他们为了私利和官位勾结在一起,却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欺骗世人、欺骗天子!只要有这帮人在,只要这帮人气焰还在嚣张,公公想要复起就千难万难啊!公公自己也知道吧?这些人就是公公的死对头!”
“东林里面确实太多外表道貌岸然、内里奸诈阴险的伪君子。”魏忠贤点了点头,但是话锋又一转,“但是杨涟、左光斗等人却是刚直清廉的人。”
“杨左二位阁老确实难以撼动,不过不要紧……”厉钊冷笑了起来,“只要把他们的同党都搞倒搞臭,那没有了心腹爪牙,他们还用得动权吗?还当得下去吗?魏公公,这些东林党当年在公公掌权的时候,可有不少人对公公趋炎附势,逢迎拍马吧?还有不少人对公公表过忠吧?只要把这些东西都拿出来,那东林党徒必然会元气大伤了!”
魏忠贤没有言语了。
“公公!”厉钊又加大了声音,语气更加激烈了,“难道公公忘了东林带给公公的耻辱了吗?难道公公就不想东山再起了吗!?”
在他的注视下,魏忠贤的嘴角慢慢地撇起了,然后,变成了一个十分玩味的笑容。
“嘿嘿……嘿嘿嘿嘿……”
这略有些阴森的笑容,让厉钊稍微有些悚然,迷惑不解地看着魏忠贤。
“咱家明白你的意思了。”笑了好一会儿之后,魏忠贤总算重新恢复了正常,“不过,这些秘辛,想来不是你一个人能够想得出来的吧?说吧,是谁让你来的?”
这个问题,让厉钊脸色微微一变。
不愧是当年权倾朝野的人,倒也有几分本事。
“公公好眼力,不错,属下确实是受他人托付而来,而且是朝中之人。”片刻之后他重新镇定了下来,“不过,那位大人只是想要对公公施以援手而已,并不想要透露名姓。”
“嘿嘿……是吗,没想到这朝堂之上,竟然还有如此急公好义的古道热肠之士啊!咱家佩服!”魏忠贤还是在大笑,只是面上的嘲讽越来越浓,“不过,真是抱歉,咱家虽然已经败落了,但是也不想做人家手中之刀……”
第1393章来历何为
身为朝中大臣,那个人挑动他去和东林党为敌,肯定是要用他来制造混乱,好从中获利浑水摸鱼。就算现在已经被整到了如此地步,他也不想被别人利用来借刀杀人。
说下了这句斩钉截铁的话之后,他疲惫地招了招手,“好了,天色已经很晚了,咱家已经累了,你要是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去吧……”
魏忠贤如此表现,厉钊眼中厉芒一闪,显然已经恼怒到了极点。
这些年来他在东厂办差,一出来都是搞得各地鸡飞狗跳,杀人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个,哪里还受过这样的对待?
一个落架的凤凰,居然还敢这么嚣张,要不是大事在身,早就一刀给你这个阉货了账了!
他强行压住了心中的愤怒,然后盯着魏忠贤。
“哈哈哈哈!”片刻之后,他突然大笑起来,“魏公公,我之前只道你虽然败落,但是总归还有几分雄心壮志,不曾想你现在却已经灰心丧气到了这种地步!你不想成为别人手中之刀,但是别的人刀就不会向你砍过来吗?”
“你……这是何意?!”魏忠贤稍微僵了一下,显然想到了什么。
“公公想的没错,你以为自己离了京认了败,别人就会饶过你了吧?哼,真是可笑,亏得公公还提督过东厂,还权倾朝野呢!”厉钊还是冷笑。既然现在已经撕破脸了,所以他也没有必要再维持表面上的尊敬了,于是恭敬变成了嘲讽,“公公当年没饶过几个人,现在没也几个人想要饶过你!没错,就在最近,一大批的朝臣都在上书天子,说对你的处置实在太宽松了,要求赶紧把你抓回京城,明正典刑!”
魏忠贤重重吸了口气,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这话……当真?”
“是真是假,公公自己猜猜不就知道了吗?公公和东林仇深似海,结下了多少过节,难道以为真的可以这么轻松地被放过吗?”厉钊的嘲笑越来越浓了,“不过公公猜猜看,如果要明正典刑的话,公公大概会被怎么处置呢?”
魏忠贤全身颤抖地越来越厉害了。
以他对东林党那些人的了解来看,厉钊所说的应该是真的,况且厉钊也没有必要在这种问题上骗自己。
杨涟那次找他的时候,他还以为只要这次自己顺从,交出大部分的家产,他就可以幸免于难,东林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结果没想到梦想成空,哪怕自己已经落魄到了这个地步,东林还是不肯放过自己,非要自己横死才肯罢休!
是杨涟背信弃义吗?
不,不一定。不过就算不是他背信弃义,以东林党那群人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行迹来看,他们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收手。
在杨涟拜访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不会那么顺利脱身,现在看来,当初这个预感真是一点都没有错。
他慢慢地抬起了手,然后突然重重地朝床沿拍了下去,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东林小儿,欺人太甚!东林小儿,欺人太甚!”
厉钊问他会被怎么处置,他心里清楚得很,以东林对他的恨意,如果真要被“明正典刑。”的话,那么大概会被凌迟处死吧……就算族人,也没有几个能够被保全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真以为咱家现在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吗?
“魏公公,现在明白了吧?你已经成了东林的众矢之的了。”厉钊冷笑着继续说,“东林党徒想要你的命,已经是朝议汹汹,可朝中又有几个人会去保你呢?没错,当时你确实是有不少党徒,可是既然你下了台,那他们要么已经跟着你一起被打落,要么就噤若寒蝉自己也朝不保夕,要么就早想着改换门庭了。他们谁也没法儿在朝堂上帮你说话……所以,公公如果再不做点什么的话,别说重返京城执掌东厂了,恐怕就连性命也难以保全啊……”
说完,他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
而魏忠贤反而从这冷言冷语当中清醒了过来。
这些东林小儿们固然可恨,但是这个厉钊和他背后的人也不可信任。
不过,他们想要利用自己,自己却也能反过来将他们也利用一番。
只是,这到底是孙承宗的人,还是王在晋的人,还是其他的人想要浑水摸鱼呢?
“哼……咱家明白了,你们不用是想要用咱家来排挤政敌而已。”魏忠贤冷哼了一声,心里则在想应该怎么试探对方。
“公公要这么想的话,属下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好说,”这次厉钊也不再否认了,反而直接点了点头,“不过,就算是我等想要引发朝廷争斗,魏公公又何须介意呢?对公公来说,难道还有比回朝复起更加紧迫的事情吗?”
他越是强调什么回朝复起,魏忠贤心里越是完全不信。他深知皇帝对自己厌憎到了极点,厉钊背后的那个人只是拿这种话来诓骗自己而已,只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马上就会将自己抛弃掉。
“魏公公……可是还不相信我等?”眼见魏忠贤还是不置可否,厉钊再次追问了。“我等突然而至,魏公公不相信我等也是很正常的。只是……公公好好想想,难道公公现在还有别的路可走吗?东林——东林那些小儿已经将你逼到了这种份上,难道你不应该反击吗?难道你就想着任人宰割吗?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就算拼死一搏又怎样?就算最差,你也可以拉着一大帮人陪你一起走,不是吗?”
最后一句话,已经很有刻薄的调侃意味了,只是这种道理却并不让魏忠贤反感。
确实如此,他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现在朝臣们纷纷上书要对自己赶尽杀绝,而以天子对自己的观感来看,他一定很乐意要杀掉自己的。
就算被这个厉钊骗了,反正也能够拖到一大群人来跟自己一起落败。
“你说得倒也有道理。”他咬了咬牙。“事到如今,咱家还有多少话可说呢?能拖着一个倒下就拖着一个倒下,咱家只不过是区区一个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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