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森,你父亲是个大英雄,大豪杰。”默然许久之后,太子突然长出了口气,“你有的时候会不会觉得父亲太厉害了,生怕……生怕自己做得不好,配不上他,也配不上继承家业?”
郑芝龙纵横四海,让各路海商、包括西洋人都不得不避其锋芒,确实是个了不得的英雄豪杰,父亲封了个他侯爵他也是实至名归。
那么……他的儿子,会不会在心里,也有和自己一样的压力呢?
这是太子第一次跟人吐露出自己的心里话,他期待得到一个回答,因为平常的他实在太孤独了,身上需要承受的一切也太重了。
郑森先是一惊,然后也慢慢垂下了头。
“有……太子,有。我……我怕做不出爹爹那样的事业,也怕辱没了爹爹的名声,怕极了。所以,我想做一个和爹爹一样的大英雄,为国朝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让天下人都知道爹爹有我这样一个好儿子!”
会稽侯虽然有一世功业,但是未必无法超越,但是做一个和父亲一样的英雄,打下他那么辉煌的事业,看来是不可能了,自己这一生哪怕走到极限,恐怕也只能勉强继承好父皇的事业,让他所遗留下来的一切安稳运行,让他的理念得以付诸实施。
“我是太子,你们肯定觉得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啊……我也跟你一样怕,怕自己担当不起父亲的期望,怕极了。”太子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但是很快,他又重新恢复了镇定,然后轻轻地捏住了郑森的手臂。
“你会比你父亲强的。你好好做吧,努力为国建功立业,我会让你创下名头,让你当将军当元帅,再也没人可以欺负你,看不起你!”
我不能自己超过父亲,但是我可以看着另外一个人超越他的父亲,这样也挺好的。太子心想。
又是一个好晴天。
年节的关口,京城总会比平时还要热闹几分,自从大早上起,赏花灯的,看杂戏的,买东西的,各路人等都踏足到了街边。京城熙熙攘攘的街头人头攒动,到处都热闹无比,自有一番太平气象在。在街中,商铺和酒楼鳞次栉比,有些人心情甚好,花了几个小钱跑到酒楼上定了座位自斟自饮,看着远处的街面,是不是跟着丝竹之音浅吟低唱。
然而,在这欢快繁华的气象当中,却总有一些杂音存在,有些人被世俗之事所牵引,浑然无法感受到年节的欢乐气息。
“国内莫是疯了吗?”带着不住咕哝出来的自言自语,柳生元斋大踏步地从街面上穿行而过。他的脚步踏得甚大,所有后面的随从即使使尽了气力也只能勉强跟在后面。
这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相貌粗豪但个子不高的中年人,他的步伐十分有力,跨步沉稳,即使心情不佳,眼中依旧机警,显然是个十分干练的人。
不过,虽然他身上穿着一身汉人的服装,但是他不是汉人,甚至不是中国之人,他是日本人。确切地说是大和国(日本境内一个地方名,相当于中国古代的郡)柳生氏的族人。
他是被幕府正式任命,作为日本国的使节留驻在大汉的京城的。
柳生氏一直都是日本有名的剑术世家,他的爷爷柳生宗严在少年时代先后师从于富田流的户田一刀斋、新当流的神取新十郎学习剑术,后来又拜新阴流的剑豪上泉信纲为师,并且最终继承了新阴流,成为了日本有名有名的大剑豪。
在差不多四十年前的文禄三年,柳生宗严遇上了当时还没有成为幕府将军的德川家康,并且得到了家康的极大敬佩,后来家康在统一日本建立幕府之后,向柳生宗严请求,想让他成为幕府的剑术指南役(也就是教官),但宗严以年事已高为由婉拒,并推举自己的第五子柳生宗矩代为出仕,从此柳生一族开始成为德川幕府的部众,并且得到了旗本的家格。
柳生元斋的叔叔柳生宗炬在担任幕府剑术指南役之后,通过自己的剑术和名望得极得幕府历代将军的信任,从家康到秀忠,再到家光,他一直都受到了重用。现在他已经被德川家光任命为大目付,专门负责对内情报和监察,负有监控国内反幕府势力和德川家亲藩的重任,可以说已经是一位重臣而不仅仅是剑术指导了。
对日本来说,维持和中国的贸易事关重大,在前明时代因为国内两派互相争夺贸易权利而在中国大打出手,惹出了天大的祸乱,所以幕府上台之后虽然执行了闭关锁国的政策,但是对于维持和中国的贸易仍旧看得很重。
在前明时代,大明朝廷一直都不怎么在意对外交往,再加上正德嘉靖之间海寇肆虐、以及万历年间为了朝鲜发生大战的缘故,对日本的官方来往就更加禁绝。而在大汉建立之后,情况就不同了,因为起家的时候就经营了商行的缘故,大汉朝廷上下十分注意商业利益,同样有维护中日贸易的意愿,因此在大汉的倡议之下,两国决定互相派驻代表,中国的代表驻扎在长崎,而日本的代表则驻扎在天津。
之所以没有互相派驻使节驻扎在京城,是因为幕府毕竟不是日本朝廷,而大汉朝廷派使节无论是驻扎在京都还是江户,日本幕府都觉得有些不妥,所以最后幕府在商量了之后,决定干脆就互相派驻代表在港口驻扎——反正这些派驻机构本来就是为了要处理贸易往来的事情而设置的。
在日本国内,一直对庞大的中国畏惧和仰慕并存,再加上中日贸易对幕府意义重大,所以这个互派代表的事情确定了之后,幕府内部多方势力都参与了派驻代表人选的角逐,在经过了激烈的角逐之后,出身柳生氏的柳生元斋因为将军对柳生一家的信任而得到了这个职位。
柳生元斋也是把这个任命当成了自己的殊荣的,因此他决定用自己最努力的方式来回报将军的恩情,他一来到中国就苦练汉语,而且做事也专心致志,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也靠着佛祖保佑,这几年来他的工作一直没有出什么问题,大汉和日本的贸易还算通畅。
但是好景不长,就在不久之前,中日贸易就出了一次大岔子——而且是责任在于幕府一方的岔子。
为了应友邦荷兰的紧急要求,幕府将能出口的铜都转给了荷兰人的商船,而对中国,已定和未定的协议,只能往后顺延,预计要到明年之后才能够正常供应。
事发突然,请努力关说,博得中国朝廷的理解,避免破坏两国邦交——当看到了来自幕府的这个简短的指示时,柳生元斋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铜是中日贸易的大宗,也是极为重要的物资,中国铸钱、造炮造船以及机械都少不了铜,这么突然断绝了对中国出口铜,肯定会引起中国朝廷十分严重的反应,怎么可能靠自己几句话就能够“博得理解。”?
他立即回复了国内,要求趁着大汉朝廷还没有发怒,赶紧恢复铜的出口,修补这个突然决定所带来的创伤,但是因为两边通信来回实在耗时太久,他收到国内回复他说,铜已经大部分装上了荷兰的商船,已经无法突然再更改了。
如果不是知道幕府内部因为短视和内耗经常会出台一些很奇怪很盲目的政策的话,柳生宗斋几乎就要怀疑这是幕府故意想要对中国不利了。
但是他不这么想,可不代表别人不这么想,要是中国朝廷因此认为幕府是在有意跟中国为难的话,这个问题就不仅仅会是一个贸易问题,后果也就会十分严重了。
是的,柳生宗斋很害怕大汉,害怕这个突然举动会触怒大汉,引发不可测的后果。
第1519章一切的开始
因为闭关锁国,幕府上下平日里都只注意日本国内几个岛上的事情,对外界的变化十分迟钝盲目,哪怕对近在咫尺的中国也不甚了解。柳生宗斋认为,幕府内部对中国的观感还停留在几十年前在高丽和大明交战的时候——虽然那种描述已经很不好惹了,但是柳生宗斋觉得这还是太小看了如今的大汉朝廷。
如果说秀吉的大军在朝鲜对垒的万历朝大明是一头猛虎的话,如今的大汉朝廷更是要厉害几倍,已经腾离了地面,变成了一条恶龙。这头恶龙因为重视军队而实力强横,因为重视工商而繁荣富强,它的陆军已经一路开拓打到了万里之外的绝域,打得有赫赫威名的蒙古人都只能抱头鼠窜;它的海军则纵横七海,让原本统治大洋的西班牙人和荷兰人都望而却步。
这样的一条恶龙,怎么能够轻易就得罪呢?
他一直在心里腹诽幕府的决定。
然而,就算再怎么有意见,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只能想尽办法去弥补。因此一收到消息之后他就和驻天津的海税司衙门求见,然后进行了交涉,但是交涉了一阵子之后天津海税衙门说兹事体大,他们无法解决,只能上报给京城的商业部衙门,而柳生元斋也随即请求去京城商业部衙门去跟大汉朝廷陈情。
然而,因为年节放假的关系,他的请求一下子被压住了,一直没能够成行,等到了年节过完之后他才得到了入京城的机会。
心急如焚的他没有浪费时间,一得到消息就从天津赶往了京城,从马车下车之后,一路上准备前去商业部衙门拜见,所以也没有心情去欣赏京城周边的繁华。
当然,虽然从小就精通剑术,但是他来到大汉之后,从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带刀,也不敢表现出任何倨傲强横的态度来,所以纵使心里焦急,也没有办法发泄。
好在经过了长时间的跋涉之后,他终于来到了大汉商业部的衙署。
因为机构庞大,所以商业部的衙门并没有和许多内阁部署一样放在京城的皇宫里面,而是另外搞了一个专门的衙门。因为商业部是主管全国商贸事业和官办企业的,所以十分之财大气粗,衙门修得是十分气派,占地很广,而且是石质的三层建筑,赫赫生威。
将自己的证明文件交给了门口的卫兵之后,他经过了片刻的等待终于被招入到了衙署当中,然后有个衙门的小吏带着他一路走到了一个侯见室里面,接着又是漫长的等待。
直到等得差不多有些不耐烦之后,侯见室的门才被大概,又一个小吏把他带到了一间房间里面,而那里已经有一个花白头发、身材比较富态的中年官员坐在那里等着他了。
如今负责商业部的阁臣是上党侯周学智,这样等级的大臣当然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他今天约见的是商业部外贸司的一位副司长贺景堃。
“外邦使节,见过何大人!”一进门,他就深深地跟着这位何大人深深一揖,显得毕恭毕敬。
“免礼免礼,请坐。”这位何大人倒是十分和善,并没有摆架子,招了招手就让他坐下。“刚才我们衙门有个会议,所以让贵使久等了,抱歉。”
“大人辛劳国事,在下敬仰都来不及,怎么会有怨言。”柳生元斋连忙说。
作为直管外貌的商业部重要官员,柳生元斋当然调查过他的背景。这位贺景堃贺大人并不是读书人应举出身的专业官员,在大汉建立之前他是在云山行内经商,专门跑的就是海贸,在新朝建立之后,云山行被划归到朝廷商业部的直属,而他也就顺理成章地进入到了商业部当中,成为了新朝的一位官员,而且本着人尽其才的原则正好放进了外贸司里面。
经过了几年的宦海沉浮之后,他成为了外贸司的副司长,手握重权,还被朝廷因为有功而授予了男爵的爵位,正儿八经地成为了朝廷的新贵。
不过,纵使成了大官和勋贵,旧时经商的习惯也还是在他身上有不少残留,他对人态度十分好,从不端架子,富态的脸上颇有一副“和气生财。”的气色。
贺大人先一直没有说话,而是等着他的秘书上好了茶,等到秘书走了出去之后,他才慢慢悠悠地用端起了茶,轻轻地吹了几口。
“贵使是为了铜出口的事情来跟我交涉的吧?”
“是的,大人。”柳生元斋连忙点了点头,“弊国的情况,之前在下已经写过陈情书了,还请大人体谅一下弊国的苦衷……”
“哎,贵国最近可是给我们找了个大麻烦啊……”贺景堃苦笑了起来,“你们这前不通知后不解释地,突然就停掉了对我国的铜出口,结果上上下下都在问我们到底出了什么事,不光是我们自己衙门的人在问,就连外面的部门都在问啊……贵使也知道,铜是个重要物资,到处都要用,牵涉到了好几个大衙门,他们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结果还得我们一个个赔着笑脸伺候,哎……我们真是难啊……”
虽然贺大人的语气十分和缓,只是抱怨了一下而已,但是柳生元斋却听得有些心惊胆战,后背都有些发凉了。
因为突然停止铜出口的问题,现在幕府已经在大汉朝廷的好几个部门里面都引发了怨气,那恐怕用不了多久,整个朝廷对幕府的观感恐怕就要变坏许多了,这可是件大坏事。
“弊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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