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哈哈一笑道:“夫人一席话,愧煞老夫。老夫蹉跎岁月、马齿徒增,遇事前畏狼后畏虎,失去了当年豪气.夫人相貌如花,更难得英气复存,真服了老夫了。”
夫人见夫君夸奖,心中自是高兴,但表面上却故作娇嗔:“当着女儿的面,说话如此浮滑,真是为老不尊!”
柳媚见父母情笃,也十分高兴,带着泪水扑进了母亲怀里。
“噗哧”一声,有人窃笑,这声音来得太也突然,惊得柳媚从母亲怀里跃起,柳震也掠到厅堂门前。紧接着潘洁已跃到厅外,柳腰一拧,已上了房顶。柳楣却往楼后花圃跃去,几个纵跃已到了水池边的亭子间,旋即又掠到假山搜查。柳震与潘洁也随后赶到,一家人把花园搜索一遍,毫无发现返回。
柳媚道:“怪哉,明明有生人发笑,这不会是听错,难道此人会隐身术不成?”
柳震道:“笑声来自窗外,发你我的身手,居然瞧不见人家的影子,这份轻功当真惊世骇俗!”
潘洁道:“是人的笑声无疑,假使来者是敌人,光这份轻功就足以震慑武林!”
柳媚疑道:“莫不是远处传来的声音?抑或是听错了声音?要真的是武林中人,与恩师也相差无几了。我就不信一帮一会在长安的人,有这样了不起的身手!”
柳震点头道:“孩儿说得不错,莫非我们都听错了?”
潘洁道:“不至于吧,凭我们一家三人,难道还能听错?你我夫妻久闯江湖,哪里连人的笑声也分不清。“
柳震道:“听此人笑声,似无恶意。”
柳媚紧咬银牙道:“管他存什么心意,大白天私入民宅、窃听人家谈话,就可以断定不是好东西,姑奶奶下次遇见他,一定要他好看,非把他的舌头割下来不可!”
“唉!”一声叹息又起自窗外。
这一次三人都还站着,闻声应变迅速,三人同时晃动双肩,飞掠门外。
一家三口的轻身功夫瞬间比出了高下。
离厅门最远的柳媚,最先出了厅堂。柳震夫妇落后一步,一齐出到室外。
柳媚在二老刚落地时,人已腾空而起,上了楼房。
这次和前次一样,三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搜遍,依然瞧不见一点影子,哪怕一丝痕迹也寻觅不出来。
柳媚气得直跺莲足,恨恨不已。
潘洁拉着女儿的手,回到厅堂。
这次柳震未回,站在厅堂扬声道:“何方高人,两次出声示意,若对柳震不怀恶意,还请现身一见!”
连说了三遍,无人答应,也无人现身,倒是把蔡嫂从楼侧的平房里惊动了。
只见她轻轻一跃,落在柳震身边。
“老爷,有人踩盘子么?”
“唉,尚不知情,蔡嫂你自管下厨,不必担心。”柳震回答。
蔡嫂不再多言,双肩一晃,掠了七八丈远,回厨房去了。
嘿,这蔡嫂敢情也是一把好手呢。
柳震回到厅内,见两母女一边一个坐着,均都粉面含嗔,在生闷气呢。不由“噗哧”一声笑道:“你母女二人生什么闲气?今日一场虚惊,考较出媚儿一身功夫非比寻常,轻功已超过了爹娘,倒叫为父放了心。”
潘洁问:“你高兴什么?连人家的影子都找不着!”
柳震道:“有这样武功好的宝贝女儿,叫做爹的不高兴么?”
柳媚道:“还说呢,武功好却找不着人!”
柳震道:“媚儿不必气馁,人家是有备而来,藏身处必然有利,如果不找好退路,岂敢出声?”
柳媚一想也对,人家在暗,自家在明,身法再快也无法赶在人家前面,于是,心中气稍平,不作声了。
这时,青莲、荷花端着菜进来,该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
………………………………………………………………………
第 二 章 相逢未嫁时
雄鸡一声天下白。
清晨,柳媚牵着一匹白色骏马从别庄出来。她穿一套淡绿劲装,被件深绿披风,衬着酡红的双颊,宛若一支亭亭玉立的荷花。
不,应该是“秀色掩千古,荷花羞玉颜。”
她要在曲江池畔遛马,这是她从少华山回家后每天早上必做的事。
曲江池为一人工湖泊,原系前人挖掘,本是帝王贵胄游赏之地,这里沿地宫殿林立,楼阁起伏,池上笙歌画舫,热闹非凡。每逢三月、七月、九月的第一天,皇帝及王公大臣都要来此迎聚,惹得平常人家也竞相涌来观看、后来由于战祸频繁,此地遭到严重破坏,大诗人杜甫曾发出“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的慨叹、早年“穿花峡蝶深深见,点水精蜓款款飞”的景物虽然依旧,但当年嫔妃珠玉般的笑声却杳不可闻。
柳媚沿芳草菲菲的草地走了一段路,便跃上马背,任其由小跑起始继而狂奔一程,又由急而缓,渐渐变为慢行。
从太白别庄经过时,如她所料那样,少庄主东方磊也牵着一匹乌骓马从庄里出来了。
几乎每天早晨部如此,当她遛马返回时,无巧不巧东方磊正好此时出门。
“柳姑娘早啊!”东方磊含笑招呼。
“足下早!”柳媚大方地回答。
东方磊道:“姑娘昨日去赶花市了么?”
“早上去的。”
“在下和两位师兄还有秀妹一块去的,秀妹还说要到白鹤别庄去约柳姑娘,不想去得晚了,姑娘已走,去得真早啊!”
柳媚微笑道:“昨日回来就听青莲说了,秀妹又要怪我不等她了。”
东方磊笑道:“这还用说,只不过她不怪姑娘,却把我和两位师兄痛骂了一顿,说我们拖拖拉拉误了时候,害得她没有女伴,和我们三个大男人一起看花,真是扫兴得很。”
柳媚想象得出东方秀撒娇的情形,她比东方秀虽然只大一岁,但东方秀自小在父母身边长大,免不了娇宠溺爱,而自己七岁起离家进了道观学艺,每年过年节时才回家一个月,师傅虽然也十分慈爱,但毕竟不比在父母身边,因此,相较起来,她自然懂事多了。
东方秀生得杏脸桃腮,如花似玉,为人活泼爽朗、天真无邪,但生于富贵人家,自免不了娇纵任性。
柳媚想象着她拿东方磊等人出气的情景,不禁觉得好笑。
这一笑,把个东方公子看得呆了,心想,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姑娘,难怪诗圣杜甫要说:“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理骨肉匀”,这样赞美的话了。
柳媚忽觉对方痴迷地望着自己,粉面不禁一红,不悦道:“东方公子,告辞!”
东方磊顿觉自己失态,脸也涨得通红,急忙道:“姑娘且慢,秀妹盼你找她闲坐呢!”
柳媚见他不好意思,心想对方毕竟是谦谦君子,自己也不必太过份了,便以缓和的语气道:“改日再拜访秀姑娘吧,今日尚有事呢。”话完笑笑,纵马而去。
东方磊呆呆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着实留恋不已。
就为早上见这么一面,他天天苦等在别庄门后,从缝隙中偷窥着门外。他曾想过干脆早一步出来,与柳姑娘并辔齐驰,但柳姑娘冷若冰霜的矜持态度吓得他畏缩不前,怕稍为不慎触怒了她,只怕这早上瞬间的见面与交谈也会失去。因此,他宁愿保持着现在这种见面方式,时间虽然短暂,但比不见好上几十倍。
正如柳姑娘早上准时遛马一样,他也装作准时遛马,只不过他的‘时”“准”在柳姑娘遛马回来经过他家门前之时。
保持这种见面方式,让柳姑娘以为这是他的习惯,并非为柳姑娘而施行。
从柳媚年前回来,柳庄主夫妇带着她到东方家拜访庄主那天起,东方磊便被柳媚的气质风度迷住了。正好东方秀也很喜欢这位姐姐,东方磊便不时怂恿妹妹去探访柳媚,或邀约柳媚到太白别庄做客。三个多月以来,彼此过从稠密。起初东方磊喜不自禁,以为柳姑娘对自己必然也和自己对她一样,是“惺惺惜惺惺”,后来才发觉事情并不象自己想的那样顺利,柳姑娘对他和聂聪、孔翔两位师兄一样无区别,对秀妹却是亲热得多。
“愿为双鸿鹄,奋翘起高飞。”
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只好强忍相思之苦,要以“精诚所加,金石为开”的至诚,去启开姑娘的心扉。
现在,直到姑娘的倩影消失不见,他才怅然牵马回庄,哪里还有这份闲心去遛马?
其实,他从来也未遛过马,如果说他在遛马的话,那不过是把马从庄中马厩牵出来,走到庄外见了柳姑娘一面后,又把马牵回去而已,决不前再多走一步。
只有这倒霉的乌骓马不明白主人玩的鬼把戏。
再说柳媚离开东方磊后,心里也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烦躁。
东方磊挂在脸上的情思,只有傻瓜才看不出来。
那么,她该怎么办呢?
东方磊出身武林世家,几代都是名震江湖的大侠客。原先一家居住在太白山,因而父母东方敏和郑兰芝有“太白双英”之称。后来东方敏夫妇分家外出,便到了曲江池兴盖了“太白别庄”。太白山故居则由兄长和一些叔伯子侄继承祖传家财,并顶着太白一脉武功的盛名,在江湖独树一帜。
太白山武功享誉天下,不亚于各大门派。
东方磊可说是出身于名门正派,煊赫的武林世家。
他个人也生得玉貌丰神,文质彬彬。不但武功高强,琴棋书画也都有涉猎,可说是文武双全。
这不正是一个女子翘首以待的如意郎君么?天下男人虽众,人才超群的毕竟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啊!
可是,尽管如此,她却毫不动心。
这到底为的什么?
她自己也感到纳罕,居然不知道。
她不讨厌他,对他也甚有好感,然而仅此而已。
要她与他“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她绝对办不到。
既然如此,她对自己的心意了解得这样清楚,那么以后就不能再这样下去,她不能让东方磊这样痴情于她,给以后带来无谓的烦恼。从明天起不再出来遛马,同时也要避免再到太白别庄去。如果东方秀上她家来,她自然热情接待,要是东方磊也来,就必须对他更矜持些,以断了他的念头。
想到这些事,她又联想起昨日花市的风波,这一虎一龙究竟会带来些什么灾难,此刻尚在未料之中,若是再上门欺人,她就不管他们的来头有多大,也要狠狠惩治他们。要是他们搬来了凶神恶煞,自己也只好去搬动师傅。她相信只要师傅出山,天下只怕无人能敌。
这样想着,心情舒畅了不少。
忽然,她发觉白马停了步。
一抬头,不禁目瞪口呆。
站在马头前三步的,竟然是昨天被自己抽了两马鞭的穷小子,那个自称在胡人堆里长大的莽撞青年。这会儿,他正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那双会撩人的贼眼,看得她心跳。
“你干什么?又讨打骂?”她强自镇定心神,沉下脸来喝道。
“怪事,在下路过此地,瞻仰曲江池那些残缺的宫庭楼阁,当年‘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唯有鸥鸪飞’,‘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唯见青松在’,‘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这不是令人怀古而发幽思么?莫非发幽思也碍了姑娘,又该遭打么?”
柳媚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了。
看不出这个一介村夫,居然一出口就引用了李白、卢照邻、刘禹锡的名句,这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了。
可是,她几曾在男子面前吃过亏?示过弱?她心念一转,叱道:“你再这么死死盯住人家看,姑奶奶非把你两只眼睛挖下来不可!”
萧笛笑道:“那不成了‘有眼无珠’了么?眼睛生来既然不准看人,那我就看马吧。”
柳媚见恫吓无用,气得骂道:“谁和你嬉皮笑脸,这马是姑奶奶的,不许你看!”
萧笛把脸一侧,道:“不看就不看,就怕等不了片刻,你非得请我看!”
柳媚见他油嘴滑舌,芳心大怒,扬起马鞭就想给他一鞭。转念一想,扬起的马鞭又未落下。她想,一介村夫,自己何必与他计较?不理他也就完了。
主意打定,两腿一挟,轻抖缰绳,欲策马走去。
白马向来温顺听话,也就依着主人心意,举蹄前行,但速度却是如此之慢,就象它不愿离开此地似的。
萧笛在白马经过他身边时,往后退了两步,一只眼睛半眯,嘴角上带着嘲讽的笑意。
柳媚看见他那付神态就有气,真想打他两鞭才解气可是,她顾不上打人了。
白马走不出三丈,忽然又站住了。
怪哉,这是怎么回事?
她抖了抖缰绳,轻叱一声,那马儿全当没有这回事似的,依旧站着不动。
她惊奇无比,同时又恼怒不堪,她仿佛感到背后刺来了萧笛那双贼兮兮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