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蓝衣青年便是漻清。此时他微笑举杯道:“麦兄客气了。小弟并未出手,实担不起这个谢字。”
旁边坐着的一位黄衣女子也举杯道:“漻真人过谦了。真人虽未真正出手,但那妖道知难而退,却是因着真人的三清符令。今晨鄙堡中传来讯息,舍弟已安抵宅中。陆家堡上下,无不对真人感恩戴德!” 话未说完,她脸上先自微微泛起红霞,忙举袖饮茶掩过。此女正是陆家堡大小姐陆泽兰。
她家中父母早亡,自小和胞弟陆泽漆相依为命''。当日陆泽兰闻知乃弟落入以吸人元气而臭名昭著的桓楹手中,实如遭五雷轰顶,当下广发英雄帖,求请往日与陆家堡有渊源的各派武林朋友出手相救。
听雨楼中,漻清以一纸三清符令使得原本大占上风的桓楹自甘退却,拱手将陆泽漆送回,陆泽兰心中不禁对爱弟的这位救命恩人既感激又崇慕。因此当她得知麦在冬欲往见漻清之时,便再三央他带她前来当面致谢。此时陆泽兰见到漻清气质风度,芳心之中更是一动:世上竟有如此人物!
漻清见陆泽兰如是说,忙道:“不敢。在下微末修为,且未曾出家,可当不起‘真人’二字,陆大小姐折煞在下了。”
陆泽兰原见他一身俗家装扮,便出言相探。此时听他自承并未出家,芳心一阵暗喜。
麦在冬大笑道:“漻兄弟未曾出家,可比俺这真正的牛鼻子守清规戒律得多啦!嘿!老道便向来不忌荤腥酒食!”
陆泽兰听他说得有趣,举袖掩唇,轻轻一笑,神态娇媚不可方物。
漻清却犹如不见,失笑道:“在下实是自幼斋戒惯了的,懒得换口味,那也无甚大不了,倒教麦兄谬赞了。”
麦在冬“哈哈”大笑道:“漻兄弟便是恁地谦虚!”霍地起身道:“老道原想和贤弟多聚几刻,奈何今次虽得贤弟出手相助,事情得以圆满解决,但派中经此一事,终需妥为善后。师哥他们尚在等我哩!咱们便就此别过罢!日后只要兄弟一句话,”他伸手往颈中作势一划,“老道水里来,火里去,万死不辞!”
漻清知他平素虽言语粗俚,却是说一不二的好汉。见他声音诚挚,此番言语纯乎发自内心,便也肃然起身,拱手道:“在下不敢居功。得麦兄错爱,先在此谢过了。”
麦在冬侧身避过,竟是不受他礼,笑道:“岂敢!老道不过嘴上说来好听。这世间有什么事能难为得了漻贤弟你?即便真有,老道一派之中,嘿,又有谁真帮得了手!”稽首道:“贤弟保重,后会有期!”
陆泽兰本不欲就便离开,可是麦在冬既走,她再无借口留下。于是只好也裣衽为礼,与漻清互道“后会有期”,临去之时不免频频回首,秋波脉脉。
漻清抱拳相送,面上微笑不变,心中却暗暗叹息。这次又忍不住出手,可谓屡教不改。师父知道后定会大为不悦。
想起师父清澈如秋水般的双眸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挫败和无奈,漻清心中便一阵慌乱难过。但是他天性仁侠,路见不平,实在忍不住就要出手。
漻清坐回石凳之上,举起茶壶,一面自斟自饮,一面怔怔出神。停了一会,叹息道:“兄台既已来此,何不现身相见?”
亭旁林中便有人长笑道:“漻清先生真好耳力!”一道杏黄人影缓缓转将出来,袍袖随着他龙行虎步,在身侧自然飘飞,姿势潇洒写意,衬得他原本不俗的脸容更是英俊非凡。
他行至亭前,脸上笑容未变,目光炯炯直视漻清,稽首道:“贫道桓楹,久闻漻清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贫道只是稍微喘粗了一口气,便被你发觉了。”虽是腰身微曲,含笑而狂傲不羁的眼神却一刻未曾从漻清身上离开。
漻清起身还礼,笑道:“原来是桓先生,在下有礼了。不知道长此来,有何见教?”其实漻清在麦、陆二人未离去前,早已感到桓楹在侧。但那时漻清不知他目的何在,便也不去理他。后麦、陆二人辞别已久,桓楹却始终在逗留不去,漻清这才出言相询。
桓楹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便只是想看看这位,一纸道符便迫得贫道不得不知难而退的人,到底是怎样一位人物。”他目光如电,在漻清身上上下打量。
漻清微笑:“那是道长客气。你我之前从未尝得缘一见,道兄却很肯给漻某薄面,在下感激不尽。”
桓楹“嘿”声道:“盛名之下,贫道难免顾忌三分。再见到你符中法术,桓某又非不怕死之人,怎还敢不如你所命,与那些人‘化干戈为玉帛’!”
漻清失笑:“在下委实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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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楹眼中异彩闪耀,举步行至亭中,却不另觅石凳坐下,只站在漻清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优美的菱唇边升起一个魅惑的笑,低沉了声音沙哑道:“漻先生可知自己风姿绰约,气度不凡,令桓某一见倾心呢?”
漻清并未因对方与自己的高度差,和逐渐贴近的距离而稍感局促。虽然仰视对方,他神情却一派闲适自然,淡笑道:“桓先生过奖了。”
桓楹见自己媚术并未奏效,这本在意料之中,当下也不在意,继续踏前一步,凤眼微眯,伸手便去勾漻清下颌,一面邪笑道:“漻先生若同在下……”忽然如遭电噬,脸色大变,整个人向后疾翻而出,落地后又直“蹬蹬”倒退数步方才站定。
桓楹稳住身形,略一定神,眼现嘲弄之色,讥笑道:“漻先生原来如此惧怕桓某,竟随时罩着壁界!桓某幸甚!”
漻清容色不变,微笑道:“道兄声誉不佳,在下不得不多做防备。如今看来,果然并非白费功夫。”
桓楹怔了一怔,忽而大笑道:“漻兄真乃非常人!有趣之极!”笑罢敛容,直直看进漻清眼中,沉声正色道:“桓某在此立誓:今生必令漻兄倾心相许,如若不然,有如此石!”伸手凌空自地上抓起一快石头,握在掌中暗运功力,捏成齑粉,随即一扬手,石屑随风飞散。
一般武林中人,即使内力再深厚,也决无可能单掌握碎石块。桓楹此时定是加用了土系法术,但能不动声色做到此等地步,也是相当不易的了。是以漻清微笑喝了一声彩。
桓楹双眼放电,向他勾去,笑道:“献丑了。微末技艺,不值一哂。唯在下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表,望得漻兄顾惜。”
漻清正苦笑不知该如何作答之际,桓楹已双目含情,靠近前来。看他神情架式,若非怕了漻清壁界,此时早已张臂将他抱在怀中:“桓某若得漻兄倾心,必会从此一心一意待你,决不再如前般处处留情。”不待漻清搭话,叹口气接着道:“可惜在下此刻尚有他事,只好先走一步。但很快便会返来与你相会。珍重!”边说已边向后飞掠,最后一句“珍重”出口,身形已在数里之外。
漻清目送他渐渐远去,不由生出一股啼笑皆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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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璇仙境。
维泱房中传来轻轻一声“嗤”响。
会弁抬头,讶然看着如星推门走出,问道:“我方才似乎听见瞬移之声,难道师父竟不留在房中观盘吗?”
维泱房中有一座九曜轮盘。说只是“九曜”,其实却是以九大行星为主的整个星空模盘,与天上星辰运行相照。自做成此盘后,维泱即便不出房门,也能凭之准确衍算。
如星在他身边坐下,笑道:“方才师父瞬移去了种菜,着我出来自行修炼。”
会弁一怔:“种菜做甚?又无人食用。”随即恍然道:“生气了?今次火头很大啊,半夜三更的出来种菜。看来师兄怕不止又管闲事那么简单。”
如星向他伸出一只大拇指:“果然是我哥哥,真聪明。你且猜猜,今次发生何事?”
会弁转头看他,如星忙摇手道:“不许读我心思,你先自己猜!”
会弁偏头沉思一会儿,道:“师兄的红鸾星又动了?”
如星大为佩服,赞道:“哥哥神机妙算,小弟自愧不如!”忽而笑道:“这回倒也有趣,居然有一男一女两人,几乎同时对师兄生情。师兄真乃神人也,竟是男女通吃,老少皆宜。”
会弁脸上表情向来淡漠,这回却也不由莞尔,斥道:“又胡说!”
如星笑了一会,叹道:“师兄也相当无辜。是别人喜欢他,他又并未动心,师父却来生他的气。”
会弁也叹了口气,半晌不语。呆了片刻,忽道:“师父这样不行。”
如星笑道:“不这样又能如何。做了大罗金仙,从此岁月无尽。前段时日尚有岛可建,现在枢璇仙境却已连棵草都被修得完美无暇。师父除了整天盯着轮盘看师兄外,实在无事可做。”
会弁皱眉道:“我们是否太令师父省心了?改天需弄出些事来,让师父忙一阵。”他说这话时,神态十分认真。
如星知他虽和自己一母孪生,却从不喜欢如己般乱开玩笑,怔了一怔道:“哥哥竟是认真的?这样……不大好吧?”
会弁再次叹气,不复说话,举首望天。
如星也学他般叹口气,亦抬头仰望苍穹。
夜空深邃如海,上有繁星点点,璀璨如梦幻。
【卷二】数定尘渊 第四章 故友相逢
夜暮深沉,星月相辉。长街上行人稀少,各色路边小贩均皆收摊回家,道旁店铺也多数早已打佯。唯有酒家、客栈、花街柳巷等处纷纷挑起灯笼,开门纳客,迎来一日中最繁忙的时刻,
芜城最大的酒家明月楼内此时正座无虚席,酒客多半已有三分微醺,猜拳行令之声此起彼伏,吵吵嚷嚷,煞是热闹。
明月楼李大掌柜站在大厅内,眼中瞧着店内纷扰的人头,以及柜台后忙得不可开交的帐房先生,乐得一对绿豆眼更是眯得只剩两条缝。他心情愉悦,便行至酒楼门外,与店中伙计一齐迎来送往。
“刘大人!今儿个竹叶青如何?啊,不错吧,那可是小的托人大老远自山西杏花村运来的!您要尝着喜欢,赶明儿小的叫伙计给您送两坛到府上去?……好嘞!下次再来啊——”
“哎——张员外,您来啦——欢迎欢迎,楼上请!”
“啊马公子——马少侠,今儿这么早就回去啦?不多喝两杯?”
马勃满面红光,步履微跄,在一众狐朋狗友簇拥下跨出门来,大着舌头道:“……不啦!今儿个……还有事!”
近旁众人中,一名身穿绿色绸衫的年轻公子笑道:“咱这是给马少侠接风,一会儿还要上望春阁赶场呢!”说着一面挤眉弄眼。众人会意,均吃吃怪笑起来。
李掌柜自然知道,那望春阁是城内最有名气的四家风月场所之一,便也跟着“嘿嘿”淫笑两声,问道:“马少侠近日曾有远行吗?小的竟懵然不知,实在该打!”
那绿衫公子睁大了眼睛,愕然道:“咱马少侠前几日赴杭州行侠仗义,救了陆家庄庄主性命。连臭名昭著的妖道桓楹都在他手底吃了大亏!这么大件事,掌柜的竟然不知?确实该打!”
李掌柜忙躬了身子唯唯喏喏,一旁那店伙计忍不住插口道:“是吗?怎么小的却听人说,是大侠漻清先生击退了妖道?”
马勃眼睛一瞪,喝道:“胡说!那明明是我和我爹!……还有江湖上一些朋友,一起击败了妖道桓楹!哼,那漻清,根本一点力都没出!”铁刀门马家,在江湖上声威远远不及点苍派,与少林武当更是天渊云泥之别。马勃不说这几大派的名字,只以“江湖上一些朋友”一语以概之,倒似那次行动是以他铁刀门马首是瞻的了。
店伙计心中不服,张口还欲再说,却被李掌柜狠狠一瞪,吓得垂下头来,反驳的话在喉咙中“咕噜”一声,吞了回去。
李掌柜在一旁陪笑道:“是是是,铁刀门马家的家传绝学天下无敌,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是小的一向钦佩的。那个甚么漻清,只是沽名钓誉之徒,哪堪和马大侠您父子二人相提并论!”
马勃酒醉三分,神智倒还清醒。他心中明知自家武功和漻清技艺相比,所差何止十万八千里,李掌柜这话反着说还差不多。但他年轻气盛,为了面上好看,这时却不出言澄清,只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
那绿衫公子又道:“没错!咱们马少侠那日见到漻清,两家说起来,对方还连称久仰钦佩,恭恭敬敬地请马少侠指教了几招武功!那是甚么来的?‘长河落日’?哎呦小弟一介书生,对此一窍不通,这可记不得了,万望马兄恕罪!马兄几时若能得空,何妨也不吝为在下指点一二?”
他说到“长河落日”,周围众人还不觉如何,不远处南风客栈门外停着的一辆马车内,却有人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长河落日”是江湖上流传最广的粗浅刀招之一,乃是先高举钢刀过顶,再直直向下疾劈击敌,便如夕阳直落河面,势不能阻。与之相对的,剑招有“独劈华山”,拳法中有“五雷轰顶”,均是以气势取胜,但若说到花巧变化,却是一点也无,丝毫可指点之处也欠奉。那绿衫公子果然并非习武之人,否则定会换个高深些的招数说出来,将以取信于人。
那绿衫公子不懂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