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萍儿身后那两人,身形更早已飞起,凌空一拍,有如天际神龙,飘飘落在萧飞雨身侧。
其中一人立刻抱起萧飞雨的身子,颤声道:“雨儿……雨儿……”反手扯下头罩,骇然竟是‘帝王谷主’萧王孙!
另一人也扯下头罩,却是‘离弦箭’杜云天?
展梦白再也想不到这两位武林奇人竟在此刻现身,自是大吃一惊,但也不及细问,立刻便自扑在萧飞雨身旁。
萧王孙老泪眩然欲落,道:“爹爹没有早些出手,爹爹害了你,但……但……你……
你为何不避那暗器呢?“
他博学广智,自精医术,只是不知毒性,也不敢胡乱出手施救,唯有先以截穴手法,封住了萧飞雨伤口四面的穴道,但关心过甚,出手之下已是满头大汗。
萧飞雨展开眼来,瞧见爹爹,又惊又喜,凄然笑道:“他……他避不开那暗器,我避开又有何用,我……我们要死……也要死在一齐,我若是让他一人死了,那……那他在黄泉路上,多么寂寞?……我怎忍心?……”
展梦白听的肝肠寸断,已是说不出话来,杜云天连连顿足,群豪群相垂首,那萍儿也听得痛哭起来。
萧王孙道:“傻孩子,但……但他没有中暗器呀!”
萧飞雨道:“他……他没有……”转眼瞧见展梦白,身子一阵颤抖,立刻晕厥在她爹爹怀抱中。
萧王孙以手□胸,自怨自责,道:“我为何不早些出手,却偏偏要磨练他们,我若早些出手,怎有此事?”
话声方了,突听头顶上有人轻叹一声,缓缓道:“不错,你我早些出手就好了,但……
但此刻也未必太迟。“
众人齐地大惊,仰面望去,只见大厅横梁之上,突然垂下四条腿来,云鞋白袜,衬着一角灰袍,竟是出家人。
但那语声却偏是娇柔清脆,悦耳已极,众人又惊又奇,杜云天道:“朋友……阁下……
大师……夫人……“
他一连换了四种称呼,都觉不对,只有喝道:“你是谁?”
横梁上人笑道:“你猜猜?”
萧王孙沉声道:“在下方寸已乱,你若是友非敌,千望莫要相戏!”言下之意自是:“若再相戏,便自讨无趣了!”
横梁上人笑道:“遵命!”两条灰影,飘飘落了下来。
只见这两人身穿袈裟,手持佛珠,竟是两位出家比丘尼,左面一位满面皱纹,显得颇为苍老。
右面一位,年华虽已逝去,眉宇间却自绝美,展梦白方觉这两位出家比丘尼都有些面熟,萧王孙已失声道:“你……你怎会出家了?”
展梦白心中立即闪起一条红衣美妇的窈窕身影,定睛一望,也不禁失声惊呼道:“朝阳夫人!”
那灰衣尼合什含笑道:“阿弥陀佛,朝阳夫人早已死了,此刻只有绝红女尼,再无朝阳夫人?”
萧王孙面容一阵黯然,抱拳道:“故友情关勘破,皈依我佛,眼见已能得证正果,实是不胜之喜。”
他似是还想再说什么,却觉喉头堵塞,再也说不下去。
绝红大师‘朝阳夫人’面容亦是一阵黯然,但瞬即合什含笑道:“谷主善颂善祷,贫尼在此谢过。”
两人对望一眼,各各移开目光,昔日的情恨纠缠,缠绵了数十年,但今日却都已在这一抱拳,一合什中淡淡化去。
左面灰衣尼道:“我佛慈悲,师姐果真大澈大悟了。”她年龄看来虽较苍老,却以师妹自居。
绝红大师笑道:“师妹又何尝未曾大澈大悟?”
灰衣尼道:“我看破情关,虽在师姐之前,那有师姐这般迅快……”似有触及心中回忆,缓缓垂下头去。
灭红大师喝道:“咄,分什么先后,比什么快慢,师□你岂非又着相了?”这一声‘咄’,正是佛家所谓‘当头棒喝’!
灰衣尼心头一凛,抬首合什道:“是!”突向展梦白微微一笑,道:“展施主,可还认得贫尼么?”
展梦白见她笑容一片空灵,有如智珠在握,不着尘埃,心头方自羡佩,闻言一怔,道:“这……这……”
绝红大师笑道:“你再瞧仔细些。”
展梦白定睛瞧了两眼,身子一震,心中又自掠过一条红衣窈窕身影,又不禁失声惊呼道:“胭脂……”
他虽已看出这灰衣尼骇然竟是昆仑绝顶,‘莫入门’中那‘胭脂赤练蛇’,但终是未将这五字完全喝出口来。
灰衣尼合什笑道:“阿弥陀佛,‘胭脂赤练蛇’也早已死了,此刻人间唯有灭红女尼,着起袈裟,脱下红衣!”
展梦白又惊又喜,心知公孙兄弟与她纠缠数十年之情仇恩怨,也必早经化解,不禁肃然道:“恭喜大师。”
灭红大师笑道:“若非绝红师姐亲上昆仑,以无边佛法将我渡化,这情之一关,只怕我今生再也休想看破。”
绝红大师笑道:“渡你倒还容易,渡那公孙兄弟,却委实难如登天,只是瞧他两人生性,今日既为我佛弟子,终生便是佛门中人,这点已绝无疑问……展施主,他两人还教贫尼转告你,玉府寒菊,已不必种了,只是有空时莫忘记到昆仑山忘情寺去,看看一个叫忘情,一个叫忘性的老和尚。”
展梦白恭身应了,更是百感交集,暗叹忖道:“难怪我久不闻朝阳夫人消息,原来她自身剃度为尼之后,又去昆仑渡人……”想及那‘昆仑双绝’公孙弟兄一刚一柔,两种古怪到了极处的脾气,居然也被渡化,端的大非易事,绝红大师昆仑之行的艰苦,自也可想而知:。
只听萧王孙黯然叹道:“想不到你……大师功行已至如斯,不但自渡,还能渡人,却不知大师能否渡得小女?”
绝红大师笑道:“换了昔日,贫尼不敢自夸,但今日有了个昔日使毒的大行家做师妹,令媛之伤,绝无妨碍。”
萧王孙大喜道:“多谢大师……”他深知‘胭脂赤练蛇’昔日施毒之能,可称独步,再加以‘朝阳夫人’兰心妙手,天下那里还有救不了的毒。
究听萧飞雨大叫一声,醒了过来,颤声呼道:“他没有死……我也不想死……我也不想死……”
展梦白虽知她伤势已自无碍,但听得这充满真情的惨痛呼声,心头仍不禁一酸,柔声道:“你……你不会死的。”
萧飞雨流泪道:“你……你骗我……我知道……我……”
灭红大师轻抚着她头发,道:“天可怜见,要你身穿好几层衣服,又要你遇着我们,你怎么还会死?”
萧飞雨抬头道:“真的……我真的不会死?”
绝红大师霭然笑道:“自是真的,只要萧施主和展施主舍得暂时离开你一阵,放心将你交给我们……”
话未说完,展梦白已自抢着道:“晚辈自然舍得……”突觉这‘舍得’两字用的甚是不妥,面颊一红,垂下头去。
萧王孙道:“如此说来,就偏劳两位大师了。”
突见灭红大师身形一闪,到了萍儿面前,双手疾伸,闪电般握住了萍儿的手腕,只听‘当’的一声,萍儿掌中竟有一柄匕首落在地下,萍儿颤声道:“放手……放手!求求你莫要管我!”
灭红大师道:“你年纪轻轻,为何要寻死?”
萍儿痛哭道:“我还能活么?……我还能活么?我虽是别人买来送若展公子的人,但我既入展家的门,便是展公子的人,今日既被那妖贼污了身子,只有以一死才洗得乾净,大师,求你放手好么?”
群豪方才见她那般壮烈机智,早已对她十分钦佩,此刻见她竟有寻死之意,不觉大惊,又围了过来。
展梦白亦自赶来,萍儿掩面道:“展公子,萍儿已无颜再见到你,你……你还是快些走了吧!”
灭红大师道:“你为何无颜见他,他也不会瞧不起你!”
展梦白道:“正是,展某深感姑娘的大恩大德,若是有丝毫瞧不起姑娘之意,便是禽兽不如了。”
萍儿痛哭道:“无论公子你怎么样说,我……我也……不能再随着公子了,只有萧姑娘才配得上公子你。”
萧飞雨本就对她甚有好感,闻言更是怜惜,虽然身子不能动弹,口中却道:“你莫要说傻话,你为何配不上?”
萍儿道:“萧姑娘,求你莫再说了,但愿你兴展公子百年偕老,永为连理,萍儿死了也高兴的很。”
萧飞雨听的又是感激,又是悲痛,口中呐呐不知该说什么。
突见‘赛陈平’熊正雄挺身而出,沉声道:“夫人纵不愿再与展公子成亲,但已是布旗门掌门,如何能死?”
此人说话痛快俐落,群豪哄然道:“熊大哥说的是!”
萍儿凄然一笑,道:“方才我说那话,本是一时从权之计,这白布旗是展公子的,只有展公子才能做布旗掌门。”
展梦白肃然道:“展某若敢接掌布旗门户,早在弃老前辈仙去时便答应了……姑娘你揭发了杨璇之阴谋,教‘布旗门’侠名不致为奸人所污,秦老前辈天上之灵有知,也必定将这白布神旗传给你的?”
群雄又自哄应,熊正雄恭声道:“正是,夫人为本门如此,除了夫人外,再有谁配做布旗掌门?”
萍儿颤声道:“我……我本是个烟花妓女,又……又被污了身子,我这么下贱的人,怎么配做布旗掌门?”
灭红大师沉声道:“谁说你下贱,那才真是下贱的人,依我看那些三贞九烈的女子,见了你都该抬不起头来才是。”
群豪齐呼道:“大师说的好!”
灭红大师道:“何况,若论下贱,世上本再也没有比我昔日更下贱的人了,我还不是好好活在世上。”
绝红大师笑道:“师妹说的好!依我看,这孩子生性倒有几分和你昔日相像,何不就收了她为徒吧!”
灭红大师笑道:“萍儿姑娘,你可愿意么?”
萍儿还未说话,展梦白与萧飞而已抢着代她说道:“自然愿意的……”两人相视一笑,展梦白住口。
萧飞雨道:“萍儿姑娘,你还不跪下?”
萍儿果然福至心灵,噗地跪倒,道:“大师……哦!不……师父,你老人家若是收萍儿为徒,萍儿就不死了。”
灭红大师笑道:“好,好孩子……你且从我几年,几年后各位若是还愿你为布旗掌门,那时……”
萧王孙接口笑道:“那时灭红大师的高足,也尽够资格作布旗掌门了,大家焉有不愿之理。”
群豪大喜,一齐哄然响应。
萧飞雨眨了眨眼睛,突然道:“不知道灭红大师的高足,可有资格作我爹爹的乾女儿么?”
萧王孙捋须笑道:“小丫头,人家刚说你配得上展公子,你就要收人家为乾妹子了,也不害臊。”
群豪哄堂大笑,萧飞雨又羞又喜,不依道:“爹爹,我……我不来了!”口中虽不依,却一直喜欢到心底,连伤势都几乎忘了。
灭红大师道:“闲话少说,你倒是收是不收?”
萧王孙笑道:“好厉害的出家人,在下怎敢不收。”
灭红大师也不禁莞尔失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尼那有什么厉害”群豪更是笑声不绝。
满堂大笑声中,萍儿已在萧王孙面前盈盈拜倒。方才满布杀机与悲伤之地,倾刻间便化作一团喜气。
那扫地的老头子不知从那里钻了出来,拍掌大笑,一双终年睡眼惺忪的眼睛,居然也大大张了开来。
‘赛陈平’熊正雄朗声道:“本门能得灭红师太之徒,帝王谷主之女统率,实是本门从来未有之喜,更不可不贺。”
群豪齐呼道:“正是?”
熊正雄道:“不如由晚辈作东,去整治些酒菜,就在这里,请各位前辈痛饮一场,两位大师也不妨进些素酒。”
绝红大师道:“盛意贫尼心领,但这位萧姑娘的伤势,却已不能再耽搁了,贫尼即当告辞。”
群豪听得此言,自不敢再加挽留,异口同声道:“但望夫人早日归来,重整本门,那时再以素酒敬奉两位大师。”
灭红大师笑道:“那时自当拜领,只是此刻贫尼还有件事要相求这位熊施主则个,不知熊施主能否俯允?”
熊正雄躬身道:“大师只管示下。”
灭红大师道:“布旗秘笈暂由贫尼带去,此柄白布旗,却要熊施主暂加保管,布旗门中之事,也要请熊施主多多费心。”
熊正雄道:“遵命!”
灭红大师听他只说‘遵命’两字,不多废话,便知此人乃是条不说空话,脚踏实地的汉子,嘴里说的越简单,却越是必将舍命护旗,全心做事,是以心下也甚是放心,当下便将那柄白布旗交过。
萍儿忽然道:“我也有一事相求!”
熊正雄恭声道:“掌门吩咐,怎能用此‘求’字?”
萍儿一笑,指着那老头子道:“他也是杨璇掌下余生的人,但望你能好好待他,莫教他少了酒喝。”
熊正雄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