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快如闪电,唐迪却似早已料到,身子一闪,‘移形换位’,嗖地掠开七、八尺之遥。
老人身在空中,反掌一挥,七点银星,自袖底急射而出,唐迪头也不回,拧身又自横掠数尺。
只听一连串声响,七点银星钉入门板,深透入木。
老人嘶声喝道:“你敢!你走……”手掌在地上一按,便自扑去,唐迪却已掠出门外,老人究竟双足残废,再也不能立起,‘噗’地跌在地上,面色苍白,满头冷汗,颔下的白鬓,不住簌簌的抖。
只听唐迪在门外道:“孩儿已在酥糖中下了‘断肠销魂散’,你老人家若再妄动真气,只怕发作的更快了。”
说这话时,语气仍是恭恭敬敬,关切殷殷,却令人听了更是不寒而栗,老人颤声道:“你为何要如此?”
唐迪道:“没有什么,只是……”声音突也嘶裂:“只是我已受够了,受够了你的压制,你名虽已将掌门之位传若了我,但什么事都要你来作主,从小到大,我又几曾自己作主过一件事?”
他嘶声一笑,接道:“但此刻我却要自己作主了,我要令本门成为天下武林的盟主,要比你强上十倍!”
老人黯然呆了半晌,神色已变的十分惨淡,惨笑道:“我倒不知你有这么大的野心,但……但你错了。”
唐迪大笑道:“我什么错了,你本已活够!”
老人道:“不错,我已活够,世上什么事,我都已见过!”突又忍不住怒喝道:“但却从未见过你这样狠毒不孝的畜牲!”
唐迪道:“你只要少作些权威,我也不会如此!”
老人面上已起痉挛,更是汗落如雨,惨然道:“你只记得这些,难道就不记得我对你的好……”
唐迪在门外默然不语。
老人颤声道:“你小时候最是顽皮,在外无论闯下什么祸,我都维护着你,有一次你被毒蛇咬了,我……我几乎急得发疯,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守在床边,为你疗毒,这……这些事你难道全不记得?……好容易等你长大,见你娈的规规炬矩,我好生欢喜,那知……那知你……”
倏然顿住语声,眼泪随汗珠俱下。
唐迪也听得满头大汗,身子颤抖,突又咬牙道:“我小时你既是那般宠着我,长大为何又对我那般压制?”
老人道:“你既身为掌门,我怕你旧态复发,才压制着你,但……但我是错了,你小时我本不该那般宠你。”
他惨然顿住语声,唐迪也不再开口!
过了半晌,只是老人面目之上,竟渐渐泛起黑紫之色,口中喃喃道:“养不教,教不严,我的错……我的错……”
唐迪一抹额上冷汗,道:“无论如何,待你归天之后,我必定好生为你安葬,让你死后能得哀荣!”
老人惨笑道:“好,好个孝顺儿子。”
唐迪道:“但唐门传家重宝,‘独一无二,三环四扣,五申六索,七巧八如意,九天十地罗喉神针’,你也该给我了!”
老人道:“好,给你,你来拿吧!”
唐迪迈出一步,突又退后,道:“你先说出藏宝之地,等你归天之后,我再去拿也不迟。”
老人狂笑道:“你此刻还怕我不成?”
唐迪不语,无异默认,显见老人余威犹存!
老人道:“你怎如此自信,我难道不能不给你么!”
唐迪道:“你绝不愿让那唐门绝世暗器,永久淹没……”
老人嘶笑道:“好儿子,果然摸透我的心,我若让这神针永远淹没,唐家的祖宗也要怪我自坠本门威风……那神针木匣,便在我轮车夹层之中,不难寻得,好儿子你拿去吧,好儿子……”
笑声越来越大,突然绝灭无声。
一生使剑的‘千锋剑’死于剑锋,威镇天下的毒药暗器宗主,一生以毒伤人无算的唐无影,终究也死于毒下,天意,这岂非天意?
过了半个时辰之久,‘搜魂手’唐迪才敢探身而入,只见老人尸身不倒,双睛凸出,他看了一眼,掌心便已满是冷汗。
轮椅夹层中,果然有那贮针之鸟檀木匣,这唐门先祖仗以震慑天下群雄的暗器,终于落人了唐迪手中。
他抱起老人尸身,平卧榻上,拭去血迹,覆上眼□,他纵是胆大,也不禁手掌颤抖,牙齿打颤,在榻前跪下。
又过了半个时辰,唐门前厅,犹未散去的宾客,立见‘搜魂手’唐迪,满身黑衣,垂首而出。
群豪见他不但面色黯然,而且双目犹有泪痕未乾,都不禁大是骇异,知道唐门必定又生巨变。
只听唐迪沉声道:“家父已然仙去……”说了这句话,与声便已哽咽,似乎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群豪耸然大惊,唐豹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于是红彩撤下,换上白纱,武林群豪大半都不禁为唐门叹息,想不到这武林大家竟在三日中屡遭大变。
于是贺客变为吊客,贺仪变为奠仪。
唐迪道:“为人子者生前不为父母尽孝,父母死后亦当尽心,唐迪决心将先父之丧事办好,教他老人家能在九泉之下瞑目,诸位既是唐迪好友,便是先父晚辈,唐迪斗胆,想请各位等七七四十九日,先父灵柩入土之后再走,只是唐迪新遭大变,不能亲候各位起居,只有令太子唐豹、唐燕伺候各位了。”
这番话亦是他写在素纸之上,令家丁朗声念出的,四方宾朋闻得此言,无论交情深浅,自都不便再走。
此后唐迪果然未曾露面,群豪都道他伤痛过度,心情大乱,自不能待客,但都对他十分原谅!
后来群豪又听得唐迪已将自己反锁在老人生前之居室中,以作追思,除了一个家丁每日为他送些白水素饭外,便连唐豹、唐燕兄弟,他也不见,群豪不禁更是钦佩,想不到‘搜魂手’唐迪竟有如此孝心?
过了两日,突有四条白衣大汉快马自东方飞驰而来,四人俱是风尘满面,眉目间却隐隐露出兴奋之色。
他们头上俱见戴冠,只是齐眉绑着两寸阔的白布带子,但他们却又不知道唐无影死讯,显然亦非吊丧而来。
唐门中之宾客,见了这四人,大多未曾留意,其中只有约摸二十余人,神情微变,快步迎了上去。
唐豹瞧在眼里,虽觉诧异,也不便赶去查询。
只听那四条白衣大汉沉声道:“……本门新掌门人已出现……传令相召……荆州……”语声低沉,唐豹也听不甚清。
但那二十余人听了这话,神情也变的十分激动兴奋,转身匆匆奔回,竟立刻便要向唐迪求恕告辞。
唐豹知道他们必是某一秘密门派中人,此时门中有了急事,唐豹自也不便拦阻,当下躬身道:“家父心痛失常,还不能见人,各位若是身有急事,晚辈不敢再留……”他满身披麻戴孝,此刻便行孝子之礼,拜伏地上。
那二十余人自也叩首回拜,然后便随着白衣大汉们匆匆离去,奇怪的是,这二十余人明明乃是同一门下,但彼此间有的竟不相识,只是却都认得这四条白衣大汉,这是为了什么,唐豹虽然奇怪,但此刻他也无暇深思细想了。
这时,展梦白与萧飞而已到了江陵。
自蜀中至洞庭,江陵本是必经之地,只是若走捷径,便多山路,萧飞雨体贴展梦白的伤势,宁可绕路而行。
江陵古称荆州,坐镇鄂边,四通八达,乃昔日兵家必争之地,此时烽火已熄,市面甚是繁荣。
若是依着展梦白,最多在城郊寻个清静客栈投宿。
但萧飞雨千金习性,终是难改,竟在城中最大之客栈,包了个小小跨院,展梦白想到她昔日之行色,知她投宿客栈,已是十分委屈,自不忍拂她之意,雨人洗了征尘,展梦白铁打的身子,已被那缠绵伤势,折磨得极易疲惫,略略进了些饮食,便坐在安乐椅上不愿走动。
萧飞雨依依守候在他身侧,近日的忧虑焦心,也使她玉容大是清减,被灯光一映,却更觉楚楚动人。
异地孤灯,两人对坐,心里也不知是甜是苦,忽然间,只听院外隐约传来一阵阵车辚马嘶,喧腾人语。
接着,店伙又敲门进来,陪笑道:“不知怎的,小店突然来了许多位江湖朋友,这些人野性难驯,客官若是无事,还是早些歇下吧,免得无意间与他们惹些闲气!”他见到萧飞雨、展梦白气质高昂,出手慷慨,女的虽然英气逼人,男的却是彬彬有礼,再也想不到这两人竟也是名震天下的武林英豪,只当他们是名门富室的少年夫妻,是以□□过来叮咛。
萧飞雨不听这话倒也罢了,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只是瞧了展梦白一眼,又自垂首坐下。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你可想出去瞧瞧么?”
萧飞雨腼腆颔首,又道:“我陪着你,你的伤……”
展梦白笑道:“你出去瞧瞧也好,只是莫要惊动了别人。”
萧飞雨展颜笑道:“我出去瞧两眼就回来,你可要好生歇着呀!”倒了杯热茶放在展梦自椅畔,风一般掠了出去。
这时院外灯火黯淡,萧飞而立在一株梧桐树下,只见一批批长衫汉子,自店门走向东面的跨院。
他们虽都穿着长衫,但无论是谁,一眼便可看出乃是武林中人,但走到东院门外,便一齐停下脚步。
过了半晌,东院里走出个轻衫丫环,道:“你们若要拜见夫人,四个一批进去,脚步可要放轻些,知道么?”
这些神情剽悍的江湖豪士,看来竟对这小小丫环也甚是尊敬,一齐恭声应了,当下便有四人蹑足随她而入。
其余的人立在院外,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惊动,片刻后前面四人垂首而出,又换了四人躬身而入。
萧飞雨虽不认得这些江湖朋友,但瞧他们神情气概,显见俱非无名之辈,不想竟对院中人如此恭敬畏惧。
她越瞧越觉奇怪,忍不住奔回房中,向展梦白说了,又道:“院中的那位夫人究竟是何来路,你可猜的出?”
展梦白皱眉沉吟道:“瞧她这气派,若是朝阳夫人?……。还是你姐姐萧曼风?……。唉,我也猜不出。”
萧飞雨轻道:“会不会是苏……”
展梦白道:“呀!不错,也可能是她。”
萧飞雨道:“那些武林朋友,你说不定是认得的。”
展梦白道:“你可是要我去瞧瞧,那些朋友究竟是何来路?也好猜出院中那位夫人究竟是谁。”
萧飞雨正要含笑点头,忽又轻叹道:“人家的事,与我们何关?”坐下去柔声笑道:“你还是好生歇着吧!”
展梦白听她叹息,已知她心里是极想打破这谜团的,只是顾着自己伤势,才故意这般说法。
这平日谁也不服的女子,如今竟处处为他着想,展梦白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当下笑道:“我偷偷去瞧瞧又何妨。”
萧飞雨大喜道:“你……你真的想去瞧瞧?”
展梦白含笑点了点头,萧飞雨道:“但我只准你瞧两眼,就要立刻回来,可莫要惊动了别人。”
这句话正是展梦白方自叮嘱她的,展梦白忍笑应了,长身而起,他只是半点使不出真力,却仍可走动。
雨人又悄悄藏在梧桐树下,那悟桐虬枝伟干,浓荫匝地,群豪俱都留意着房中,谁也不曾发现他们。
展梦白自树后瞧去,只见群豪大多背向自己,俱都垂首肃立,有四人方自院中出来,还是站在院外,未敢离去。
如此四人出,四人入,进出虽然甚快,但进去的人手多带着件包袱或匣子,出来时便没有了。
展梦白暗暗忖道:“瞧这情况,院中这位夫人,莫非是个坐地分赃的大盗不成,这些江湖朋友都是送赃来的?”
但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江湖中有这般威势的成名女瓢把子,除非便是那坐镇君山的苏浅雪。
一念至此,他更决心想探出个究竟,萧飞雨更已瞧的出神,那里还记得‘瞧两眼就回去’这句话。
忽然间,展梦白发觉群豪之中,有个人回过头来,面容竟十分熟悉,他还未想出此人是谁,那人却已回转头去。
再看那人背影,身材甚是枯瘦矮小,只是两条手臂却长垂膝旁,若非他身后的人走了,展梦白便瞧不见他。
但这一眼瞧过,展梦白便突然记起一人,原来此人正是曾在信阳与他有一面之缘的‘九现云龙’孙九溪。
展梦白素知这‘九现云龙’孙九溪家财百万,仗义疏财,在白道中声名颇著,绝不会是上线开扒的绿林道。
这一来,自可证明他方才又猜错了,但他们若非绿林道,又怎会群聚在一齐,又怎会向一位什么样的‘夫人’送礼。
只见群豪似声全都入院参谒完毕,一排排立在院门之外,似是不等那位夫人出来打发,还不敢离去。
过了半晌,那轻衣丫环才施施然走了出来,萧飞雨附在展梦白耳边道:“方才出来的也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