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雪没想到乃姐话说得那么重,急道:“姐姐——”
欧阳霜怒叫道:“我的事你少管。群义镖局还轮不到你当家。”
欧阳雪脸色一变,低下了头,居然没再吭一声。
郭怀仍是那么平静:“大姑娘,难道我管错了?”
欧阳霜冰冷的怒声道:“你本来就管错了,要是能这样,我欧阳家也不会咬着牙忍到如
今了。”“大姑娘难道想不到,丢镖嫖,赔镖,到头来债主是‘天津船帮’,这分明是设计
好的一着毒计。”“用你告诉我?‘天津船帮’找上门来的头一天我就明白了,可是已经迟
了,你知道不知道,已经迟了?”“大姑娘既然明白,难道就甘心受他们欺诈勒索?”
“不受又怎么样,河北、山东两省,受他们欺诈勒索的又何止我群义镖局一家,连朝廷
都让他们三分。”“那么,这每月十两黄金的利钱,大姑娘是怎么个筹法?三年期到,还不
了千两黄金,又该怎么办厂“那是我欧阳家的事,用不着你管。”
“大姑娘,你或许坚强,或许有担当,但,某些事,对某些人,忍,不是办法,咬牙强
撑,也只有越陷越深,到最后仍过不了那一关。”
“你以为你现在伸了这把手,我欧阳家就能过得了这一关?你只是害了我欧阳家,毁了
我群义镖局,你知道吗?”郭怀要说话。
突然,欧阳霜变得虚弱异常,不但说话有气无力,而且充满了悲痛、凄凉:“自从有了
威远,京里这么多家镖局,一家一家的关门歇了业,不怪,威远韩振天有七个好儿子,一个
神仙似的干闺女,一帮皇族权贵,可是我欧阳家就是不甘示这个弱,认这个输,我咬牙撑,
就是流尽最后一滴血,赔上一条命,我也要撑,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我的苦心全毁在你这个
刚进群义还不到半天的人手里,这是命,是运,也是数,或许你是好意,我宁愿当你是一番
好意,不怪你了.怪你又有什么用呢?你走吧!马上走,马上离开群义镖局,我不想再看到
你——”
二姑娘猛抬头,一脸惊容,尽管口齿启动,但却没说出话来。
郭怀还是那么平静,他望着眼前这位不让须眉,甚至愧煞须眉的大姑娘欧阳霜,两眼之
中流露着几许赞佩,几许怜惜,道:“大姑娘的用心我明白了,但是我不能走——”
欧阳霜脸色一冷道:“你怎么说?”
郭怀道:“大姑娘,事是我惹起来的,理应由我一肩承当,好歹我要办出个结果来。”
欧阳霜娇靥上泛起了冷笑,掠过抽搐:“后果已经明摆在眼前了,你还要什么结果?你
要是好意,我不愿意连累你,你要是歹意,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也应该知足了,难道非留
在这儿看我群义镖局被夷为平地,欧阳家一家三口出尽丑,丢尽脸,然后血溅尸横不成?”
郭怀道:“大姑娘,请放心,不至于那样,就算至于出丑丢脸,血溅尸横的是郭怀一个
人,保证——”欧阳霜悲惨笑道:“你用不着再说什么了,为欧阳家的事,让你赔上一条
命,我也于心不忍,何况,就算你赔上一条命,我欧阳家仍过不了这一关。”
郭怀道:“大姑娘的好意我感激,可是我还是不能走,方命之处,只有请大姑娘谅
者。”
欧阳霜脸色又一寒:“郭怀,你——”
郭怀道:“大姑娘,祸已经惹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天津船帮’的势力要真是
那么庞大,手段真那么可怕,我就是离开群义,也是逃不出他们的掌握,既然大姑娘也认为
横竖过不了这一关,为什么不让我试试,也许,不但能就此做个了断,甚至可以重振群义声
威,直追威远镖局。”
欧阳霜冷笑摇头,就待说话。
郭怀又道:“大姑娘既有当初之忍,甚至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那么任何一线希望都不
该放过,大姑娘不让须眉,甚至愧煞须眉,更不该连这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
欧阳雪犹豫着叫了声:“姐姐——”
她虽然没说什么,没多说一个字,但是这一声所包含的,谁都懂,谁都明白,也已经很
够了。欧阳霜转眼望乃妹,目光在二姑娘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又望郭怀,一句话没话,
头一低,转身往后去了。美好的身影透着悲凄,步履之间,也显得那么沉重——郭怀、欧阳
雪两个人望着那渐去渐远的身影,都没动,也没说话。
倏地,二姑娘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闪身追了过去。
郭怀站在那儿仍没动,脸上的神色,永远是那么平静。
二姑娘欧阳雪在后院门追上了欧阳霜,这地方,被客厅挡住,看不见前院,至少看不见
郭怀站立的地方,当然,郭怀也看不见这个地方。
欧阳雪追上欧阳霜便道:“姐姐,你怎么忘了?”
就这么一段路工夫,欧阳霜已经变得相当平静,停下来,淡然道:“什么?”
欧阳雪道:“我刚才说的时候,你没在意听啊?他有一身好功夫。”
欧阳霜淡淡的道:“我听见了,当然,要不然李朋不会败在他手下,可是那也只不过是
败了李朋而已。”“不,你没看见,我刚才也没来得及细说,他身手好得不得了,李朋只出
了一招,我都没看见他出手,李朋就摔了出去。’”
欧阳雪带着惊喜,话说得激动。
哪知欧阳霜仍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就像一泓连波纹都不起的池水,她看了看欧阳雪:
“怎么样?”“我是说可以让他试试,说不定他能——”
“我不是让他试了么?”
欧阳雪还待再说。
欧阳霜突然说了这么。句:“小雪,自从镖局陷入困境,爹卧病之后,我觉得你还小,
我也是个做姐姐的,所以对外的任何一件事,我都没让你分担,现在看来,我错了,我应该
让你知道,出了咱们镖局大门,外面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二姑娘她听得一怔。
就在这一怔神的当儿,大姑娘转身进了后院门儿,踏着青石小径,直往后去,连头也没
有回。欧阳雪她还站在那儿发怔——三顿饭,本来是欧阳家三个人一块儿吃的,老镖头卧病
在床,得人喂,一向由大姑娘欧阳霜亲手服侍,等老镖头吃过之后,姐妹俩才吃。
如今,镖局里多了一个郭怀,但是今儿个这顿午饭.只有郭怀跟二姑娘欧阳雪一块儿
吃。
大姑娘欧阳霜人在后头,根本没出来,也就是说,她没吃饭,当然,老镖头她还是照样
服侍。这顿饭,吃得很沉闷。
二姑娘一直没说话,也像有着重重心事似的。
直到快吃完了,她才突然开了口:“你是不是真有把握?”
郭怀还没说话,欧阳雪接着又说道:“我见过你的身手,也认为你武功很好,可是我很
少到外头去,对外头高手的武功,虽然听说过不少,却从没亲眼见过,你对付‘天津船帮’
他们——”
郭怀道:“二姑娘突然问起这——”
“我告诉大姑娘说你的武功很好,是想让她放心,可是她好像不信,还说我没见过世面
没经历过事。”郭怀一笑道:“那么我这么说,我只是试试,也愿意尽心尽力,不管结果如
何,我能担保不牵连老镖头跟两位!”娘。”
“那怎么可能,大姑娘说得对,就算是你赔上了一条命,我们一家三口也绝过不了这一
关的。”“应该不至于。”
“我要你说实话。”
“二姑娘,以眼下的情形来说,听实话不如看实情。”
欧阳雪忙凝目道:“这么说,你是——”
郭怀有意避开话题道:“二姑娘,吃过午饭,我能不能见见大姑娘?”
“你要见她干什么?”
“有件事,我要请示一下。”
“什么事?”
“恐怕二姑娘做不了主。”
“我可以给你转达。”
“见见大姑娘都不行吗?”
“这时候恐怕她不愿见你。”
“也好。”郭怀点点头:“有家海威堂,今儿开张——”
“你怎么知道?”
“海威堂开张,已经震动远近了,谁不知道。”
“你提这,是——”
“咱们群义镖局是不是该有个人去贺一贺?”
“该是该,可是人家没给咱们帖子,根本就是瞧不起咱们群义——”
“瞧得起,瞧不起,在别人,可是怎么样能让别人瞧得起,却在自己,英雄也有落魄的
时候,怎么能以成败论定?群义虽然没落,虽然陷入困境,但却并不比谁低下——”
“话是不错,可是人家没给下帖子。”
“为什么非要他们下帖子?官不打送礼的,我不信海威堂这么不通情理,咱们去个人给
他贺一贺,他们会把咱们的人屏诸门外?”
“可是为什么非要去个人给他祝贺呢?”
“二姑娘,那为要人知道,群义镖局仍在,群义镖局有人,别看群义处在困境里,照样
挺直了腰,昂首阔步,周旋在京城地面上。”
欧阳雪突然放下碗站了起来:“我这就踉大姐说一声去。”
话落,她飞也似的走了。
郭怀脸上浮现了轻微的笑意。
欧阳雪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郭怀只不过刚来回踱了一趟,她就带着香风跑了进来,跑得是快,可是脸上并没有什么
喜意:“大姑娘说随你了.谁叫群义镖局用了你这么个人。”
话,当然不是好话,连涉世不深的二姑娘都懂。
郭怀他又怎么会不懂?他没在意,微一笑道:“既然大姑娘这么说,那么对‘天津船
帮’的事,跟这件事,全由我一个人办了。”
海威堂坐落的地儿,可不是普通地儿。
座落在“正阳门”外大街,紧挨着“正阳门”外。
临街五大间,画栋雕梁,美轮美奂,气派异常。
但,怪的是只五大间店面,别的什么都没有。
不,有,那是正中的一间门头上挂着一块匾,黑底金字,笔力千钧:“海威堂”。
谁也不知道,海威堂是个什么样的字号,干什么的,真的,谁也不知道。
如今,华灯初上。
“正阳门”外大街的这一段清了街,站街的居然是九门提督辖下的步军,还有“查缉”
“巡捕”两个营的便服好手。这,一方面固然因为海威堂大有来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今
晚各方的贺客来头更大。
海威堂前,灯火通明,光同白昼。
海威堂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
临街五大间之前,一式长几,上铺红锦,不是收礼处,一条长长的镶边彩缎,供宾客签
名致贺。海威堂的帖子上,言明不收礼,但是匾额题字例外。
如今,“正阳门”外大街的这一段,车马都停满了,镶过彩缎上的签名,也已经超过了
大半。这表示,来自各地各阶层的贺客,皇族亲资,王公大员,武林豪雄,富商巨贾,豪门
巨绅……到得已差不多了。站街的步军,“查缉”、“巡捕”两营的便服好手,奉有令谕,
只有持有海威堂请帖的才可以放进来,否则一律挡驾,有人闹事,拘捕严办。
前者可以,后者多余,凭这场面,这样的威势,哪个不开眼的敢闹事。
站街的步军,“查缉”、“巡捕”两个营的便服好手,北从“正阳门”,南到“东西珠
市口”,两头一拦,街两边也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禁卫森严,滴水难透,按说,这样的
禁卫,没有请帖的,就算他长了翅膀也飞不进来。而,就是有那么一个,他没请帖,没长翅
膀,就这么进来了。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在这一段里大摇大摆地走上了。
其实,难就难在进来,只要进来了,谁都会以为他是有请帖的。
这个人,正是郭怀。
按理,郭怀今儿晚上该好好修饰一番,可是他没有,仍是那身行头。
这年头虽不是衣帽年,可是人敬有钱儿的,狗咬提篮儿的,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好在,郭怀他人品气度不同于一般人,同样一件衣裳,穿在他身上,就跟穿在别人身上
不一样,行头虽然差了点儿,可是那美中不足的一点,全让他那不凡的人品气度掩盖了,谁
也不会再留意他那身行头。他,飘逸滞洒的走到那排长几前,一掳袖子,提笔濡墨,六个
字,“群义镖局郭怀”,一挥而就。六个字,写来轻松,可是那一笔字,从他签名处往前
看,除了三个字“胡凤楼”不相上下之外,其他的,就连几个有名的大儒都比不上,别的人
就更不必说了。
不过,郭怀自己并没有往前看,并没有发现胡凤楼那三个字。
同样的,管接待的几个年轻小伙子,正忙着接待,谁也没留意他那一笔字。
只有一个人看见了,这个人,是在郭怀进去之后,从里头出来看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