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震道:
“这……”
一时语塞,竟然接不下去。
罗侯神君年老成精,何等精明,紧接道:
“吞吞吐吐,莫非有难言之隐?既有难言之隐,老朽不问也罢,且待日后慢慢查访就是。”
罗侯公子突然插口道:
“师父,您可不能信他,这小子奸滑得很。”
罗侯神君尚未答话,云震已自忍耐不住,沉声道:
“公子原是武林成名人物,为何出口伤人?云某俯仰无愧,岂能讹诈你一本‘罗侯心法’?”
罗侯公子冷哼道:
“你既俯仰无愧,何不说出落在何人之手?”
此言当真,设若西门咎也在身侧,云震一定会向他取回‘罗侯心法’,还给罗侯神君,但西门咎不在,他自然不会说出现在酉门咎身上,替西门咎惹上一身麻烦。
他微一吟哦,立即坦然道:
“公子说得有理,这样吧,后年泰山之会,在下负责寻获‘罗侯心法’,亲手交还令师徒。”
此言一出,就连那黑衣人,也不觉大为震动。
云震与罗侯神君对答之际,黑衣人的目光一直凝注在云震身上,他纵然黑纱蒙面,看不出神情,但从眼神变化上判定,可知他对云震甚为赞许。但云震说出泰山之会四字,身躯立即颤动了一下,眼神也随之变为凌厉骇人,似欲择人而噬,任何人见了,也将从心底泛起阵阵凉意。
那罗侯神君更是沉不住气,变色道:
“你……你是‘云中子’苏铉门下?”
云震心头一震,暗忖道:我怎的如此不知警惕,习艺未成,怎可轻易泄漏底细,日后可麻烦了。
但他毕竟是能肩能担之人,随即定下神来,侃侃道:
“不错!在下算得是苏老前辈门下。”
罗侯神君还想要再问什么,忽听黑衣人一击掌,冷哼道:
“上席……”
刹时间,人影闪动,杯盘轻响,每个桌子上,已有人送上美酒佳肴,当真是菜香四溢,醇酒冲鼻,令人食欲大动,馋涎欲滴。
黑衣人面前,这时已有人抬来一张檀木方桌,桌上也是金盆玉樽,摆满酒菜,他擎杯在手,高声道:
“各位但请开怀畅饮,酒后本人有桩大事,要向各位宣布,请!”举杯一仰,领先干了一杯。
罗侯神君师徒,看似不能释怀,但此刻已不能再说什么,只得举杯就唇,闷闷地喝起酒来。
罗侯神君初见云震时,已为他的气宇风华所吸引,细加端祥,更觉资质超人,骨格特佳,乃是练武的上上之选,加以云震已习‘罗侯心法’于前,颇有收云震为徒之意,故云震纵然不假辞色,一再顶撞,他仍是和颜悦色,不以为忤,但闻得云震乃是苏铉门下,这情况就大大的不同了。
他此刻一半是惊疑,一半是莫名其妙的恐惧,恐惧眼前这位少年人,将来是他真正的克星,恨不得立时就将云震毁在掌下,以绝来日之后患。
云震却不知罗侯神君已暗起杀心,他正在臆测黑衣人将宣布的‘大事’,那多半是高洁与罗侯公子联婚之事,此事一经宣布,就如同以白染皂,再努力亦将徒劳,他必须设法在黑衣人宣布之前,使他取消此意,才能阻止金陵王与罗侯神君结盟为害,蹂躏江湖。
但此事谈何容易,他与归隐农等研计数日,尚是石可玉献计,才定下利用‘太阳丹’这条计谋,而目下如何使罗侯公子服下‘太阳丹’,仍是问题重重,哪里想得出其他更好的方法?故此,云震正自愁肠百结,痴痴地,连酒也未沾唇。
席间群豪喧嚣,猜拳喝令之声,此起彼落,震耳欲聋。
酒过三巡,黑衣人再次起立,擎杯道:
“各位请再喝一杯,听本人宣布一事。”
群豪欢声雷动,同时纷纷起立。
突见云震也霍地起立,大喝道:
“且慢!金陵王,此事宣布不得。”
席间刹时静寂下来,人人俱用惊奇的目光望着云震。
黑衣人镇静如恒,淡淡地道:
“你知道本人将宣布何事?”
云震激动地道:
“我知道,你欲将令嫒下嫁于罗侯公子。”
群豪闻得此言,立时发出阵阵私议之声。
黑衣人躯体一震,目光神光一现而没,道:
“你是怎样知道的?”
云震道:
“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您决定此事,大大地差了。”
黑衣人目蕴怒色,但听得一个‘您’字,却又将怒色敛去,冷声道:
“妄论旁人是非,你不觉过于狂妄?”
云震点头道:
“是!在下愿意受责,但在下为前辈着想,为令嫒着想,为天下武林着想,敢请您取消此念。”
黑衣人一声冷哼,道:
“假若我不愿取消呢?”
云震道:
“这……”
“这”了一声,却是无以为词,说不下去。
罗侯公子忽然怒喝道:
“好小子,你敢管本公子的事,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云震正眼而视,神采奕奕,侃侃言道:
“别人的事,在下也无闲心去管。”
罗侯公子一声怒吼,抬臂一掌劈出。
黑衣人举手微挥,顿时将罗侯公子的掌力,消灭于无形,这等功力,云震闻所未闻,不觉微微一怔。
黑衣人道:
“此间有我作主,你莫多管,坐下。”
罗侯公子不敢吭声,悻悻坐了下去。
黑衣人再向云震道:
“你虽是苏铉门下,但功力平常,居然敢独自赶来此间,阻我宣布洁儿婚事,胆气可嘉,但也愚不可及。”
云震道:
“在下无所谓胆气,唯一愚之诚而已。”
黑衣人道:
“好!念你一愚之诚,对刚才妄加阻挠之罪,我可不计,但必须说明理由,何故叫我取消嫁女之念?”
云震道:
“这理由甚为明显,第一,罗侯神君愤世嫉俗,不可理喻,全凭一己之好恶,专与武林正派人物作对,江湖自有罗侯宫以来,不过几年了夫,整个武林为之板荡,黑白两道同感生机危殆,岌岌不能自保,此乃邪道恶魔之作为,应为人神所共弃……”
他理直气壮,神采奕飞,说来似未将罗侯神君放在心上,群豪则有人为他捏一把汗。说到此处,罗侯神君似已忍耐不住,重重的发出一声冷哼,云震不为所动,继续道:
“据在下所知,前辈自隐王府,韬光养诲,品行高越,风华绝世,足迹虽然少履江湖,黑白两道,却已将前辈性行引为规范,为天下武林造成祥和之气,今欲以人人敬仰之门第,结纳人神共弃之恶魔,为前辈着想,岂是智者所为?第二……第二……”
他话声微顿,目光移向高洁脸上,自己与雯儿互盟之情,以及高洁患有‘离魂’之症的事,几乎脱口而出,总算资质过人,临机不乱,动心而能忍耐,微一迟顿,智慧顿现,接口道:
“第二,令媛正当豆蔻年华,美貌如仙,乃瑶池仙子,小谪人寰,罗侯公子成名甚早,想来已过不惑之年,虽然俊逸不群,终究是驻颜有术,乃属人为之力,怎能与令嫒匹配成双?”
说到此处,罗侯公子再也难以忍耐,起立暴喝道:
“本公子哪点不配?你小子想是活够了!”
云震仍是气定神闲道:
“年岁第一不配,门风第二不配,性行风范第三不配。”
黑衣人眼见争论将起,颇有制止之意,讵料冷艳如霜的高洁,这时忽然接口道:
“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本姑娘的事,要你姓云的操得哪门子心?”
云震凝目而望,只见高洁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神态冷漠,目光犀利,那目光仿佛一支利箭,直向自己心口刺到。
他睑上青一阵,白一阵,瞬息之间,倏忽数变,若非知道那高洁患有‘离魂’之症,当真是片刻也呆不下去。
默然半晌,云震深深一叹,道:
“姑娘且莫意气用事,许多事,姑娘不明内情……”
高洁冷然截口道:
“我看上罗侯公子,我愿意下嫁,什么事本姑娘不明内情?”
云震道:
“那罗侯公子如是龙钟老人,姑娘也愿下嫁么?”
高洁反唇相讥,道: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一点你也不懂。”
那罗侯公子喜极大笑,接口道:
“阁下,你最好能将本公子变成龙钟老人……”
话声忽然顿住,原来他见到云震眼中奇光一现而隐。
云震突然微笑道:
“此话当真?”
罗侯公子并不笨,眼见云震有恃无恐模样,自然心存警惕,但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云震能有何种手段,使自己顷刻之间变成老人,于是他哈哈一笑道:
“本公子出言如律,小子也太无知了。”
云震缓缓取出血红玉瓶,放在桌上道:
“这瓶内是颗‘太阳丹’,公子可敢服下?”
请将不如激将,也亏得云震因机制宜,把握时机,想出这激将之法,明面叫阵,这可比挖空心思顺当多了。
罗侯公子的阅历何等广博,见到那瓶内红光鲜艳的丹丸,已知确是王屋老人视若生命的‘太阳丹’。
‘太阳丹’药性炽热,只适女性服用,男人服了,若是功力不足,重则丧命,轻则容颜憔悴,顿时变成鸡皮鹤发的老人,面对此丹,罗侯公子不觉脸色数变,呐呐地裹足不前了。
云震决心破坏高、罗两家联姻结盟之事,自然不肯放松,以至功败垂成,只见他微笑如故,淡淡地道:
“怎样?公子言出如律,此非毒药,公子莫非要收回成命?”
罗侯公子道:
“这……”
“这”什么?他未曾说出,群豪之中,却已有人发出轻轻的议论之声。
忽然白影闪动,高洁疾速扑到,伸手一抓,将药瓶抓在手中,冷然道:
“就是毒药,又有何惧?”
拔去瓶塞,仰首将丹丸倒入口中,咽了下去。
云震一怔,急道:
“姑娘,你……”
高洁厉声道:
“你什么?一个堂堂伟丈夫,竟……”
突觉眼皮沉重,精神不振,打了个呵欠,道:
“我……我要睡觉。”
美目一瞌,人已往后倒去。
云震大骇,闪身将高洁抱在怀中。
罗侯公子又急又嫉,疾扑而至,大喝道:
“放下!公主千金之躯,岂是你这小子能碰的?”
一掌劈出,逼得云震疾退五步。
黑衣人适时沉声道:
“住手,退回去。”
罗侯公于空有满腔怒火,对黑衣人却是唯命是从,不敢稍违其意,狠狠向云震瞪了一眼,如言退了回去。
黑衣人举手一挥,道:
“来人啊!将小姐抱下去。”
屏风后闪出俏丫头引凤,引凤来到云震身边,接过高洁,又盈盈朝云震一笑,随即退去。
这一笑柔和而神秘,云震不觉怔住,明知其意甚善,却不知意之所指。
黑衣人望着引凤退去,始才移目向罗侯神君道:
“今日之会,到此为止,改期向罗侯神君再叙。”
罗侯神君阴森无比,一直未动声色,此刻冷然道:
“小徒的婚事呢?”
黑衣人道:
“不谈了!”
罗侯神君突然大笑道:
“也好!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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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这变化,大出云震意料之外。
按说,云震赶来此处,目的乃是阻挠罗侯宫与金陵王府联姻结盟,眼前情况发展至此,可说目的已达,云震大可辞去,但他却似有些呆了,愣愣的望着那黑衣人,竟然不知所措。
这时,罗侯公子忽然站起,向黑衣人抱拳为礼,道:
“晚辈有不情之请,望前辈俯允。”
此人平日眼高过顶,目空四海,就以辈份年龄而论,他与金陵王也是同辈人物,目下如此谦卑自贬,不言可知,为的乃是高洁。
黑衣人已经起身,似欲离去,闻言住足道:
“说吧!”
罗侯公子手指云震,道:
“晚辈可否向他追回‘罗侯心法’?”
黑衣人看了云震一眼,再将目光向罗侯公子,倏然,他目中精光暴射,冷声道:
“你倒未忘礼数,哼!”
哼声方落,人已转过屏风,消失不见。
罗侯公子怔得一怔,也不知他允是未允?
但这声冷哼,宛若坚冰触体,其寒澈骨,倒将云震自迷惘中惊醒过来。
人虽惊醒,却向屏风扑去,大声道:
“金陵王……”
言未落,人己住足,原来铁娘手拄钢杖,挡住了去路。
铁娘冷然道:
“干什么?”
云震惶然道:
“雯儿她……”
铁娘喝道:
“谁是雯儿?退下。”
云震急道:
“雯儿就是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