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赶回集团总部时,天渐渐黑了下来。朦胧夜色中,几个集募站门前还有不少下了班的人在捐款。集募站的收音机都拧到了最大的音量,电台在不停地广播着一个个捐款者的姓名和捐款数额。
路过中山路集募站时,张大同无意中发现,自己年迈的父亲也在捐款的人群中。
一阵热流从心中涌过,中国平川纺织机械集团总经理兼党委书记张大同停下车,悄然走到捐款队伍的尾部,将口袋里仅有的一百五十元现金全掏了出来,递给一个带红领巾的小女孩说:“小朋友,叔叔没时间排队,你替叔叔把这些钱捐了,好么?”
小女孩接过钱问:“叔叔,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给你登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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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同说:“就这样登记:一个平川市民。”
王媛媛独自一个人在家里看着电视,听着广播,心渐渐热了起来。后来,就一遍又一遍地想:平川市委、市政府号召每一个有劳动收入的市民为环城路工程建设捐款,自己作为一个平川市民,无疑也该响应号召,捐出一片心意。
开头并没想过要捐八千元,只打算捐180元。因为,到这天下午五时止,她手头只有这180元钱。
没想到,五时左右,过去的厂长,现在的康康豆奶公司总经理田大贵来了,带了12000元给王媛媛,说是医疗费报销款。
王媛媛知道公司上了豆奶生产线后,日子好过多了,对医疗费及时报销深信不疑。然而,算了一下账,却发现不大对头,报销款多出了足有五千多元。
王媛媛便问田大贵:“这五千多元是咋回事呀?”
田大贵往王媛媛的床头一坐,大大咧咧地说:“哦,这是经公司办公会研究,决定发给你的医疗和生活补助。自费药品按规定不能报销,但,大家都知道你的困难,就补助了几千块嘛。”
王媛媛说:“这多不好,我病着,又不能给厂里作贡献,哪能拿这么多补助?下面不要叫死了?”
田大贵得意洋洋地说:“叫什么?没人叫的。大伙儿谁心里没数?咱过去连工资都开不上,现在,本公司全体员工在我田总经理的英明领导下,加大了改革步代,取得了初步的改革成果,有工资有奖金,平均每人每月都挣七八百块钱,哪个不满足?别说给你补助是办公会研究定的,就算是我个人定的,谁又能说什么?这支队伍我当家。”
王媛媛嗔道:“看你说的,倒好像公司成了你田大贵的了。”把钱往田大贵面前一推,又说,“拿走,拿走,别气我了。”
田大贵拉着王媛媛白白的小手直笑:“别气,别气,媛媛,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工作,也没啥别的爱好了,不过就是得意时爱吹两口嘛!不过,也就是在你面前吹,在别人面前还真不敢吹,怕被人逮着话把打我的小报告哩。”
王媛媛也笑了:“只敢在我面前吹,你田大经理也真够威风的了。”
田大贵脸红了,想说什么,又没敢说,只紧拉着王媛媛的手不放。
王媛媛感到田大贵的手很湿,好像尽是汗。
本来这天可能会发生点什么,可偏在这时,原副厂长、现在的副总经理汤小泉找来了,吓得田大贵忙把王媛媛的手松开了,马上换了副很正经的面孔,以领导的口吻要王媛媛好好养病。
汤小泉没注意到这一幕,风风火火地对田大贵说,东北三家联营单位的老总们到了,要田大贵快回公司。
田大贵只好回去,临走时还交待说:“媛媛,身体好一点后,就常到公司看看,厂里的兄弟姐妹都想念你呢。”
王媛媛心里说,只怕真正想念我的只是你田大贵哩。
田大贵走后,王媛媛心里热乎乎的,先是想田大贵的种种好处,想田大贵早先给她许的愿。大贵说过的,等把公司搞上去了,就送她到北京、上海最好的医院去治病。自己便对自己说,自己的病真要能治好,就把这一辈子都献给田大贵。最好是,她的病好之后,田大贵能碰上点啥事才好呢,比如,瞎了,跛了,她就心甘情愿地一辈子服侍他,那该多美?!这念头让王媛媛吓了一跳:自己是怎么了?不把大贵哥往好处想,倒巴望着他倒霉,真是疯了。
后来,看到桌上那一万二千元钱,又想到了为环城路捐款。
现在她王媛媛有钱了,再捐180元就不像话了。她王媛媛可不是个普通市民,而是个特殊市民,为了给她治病,厂里、报社,那么多好心人捐过款。市委的紧急救助基金会也捐助过她整整一万元医疗费。现在,集资上环城路,她该多捐点才对得起生她、养她、救助过她的平川哩。
这么一想,便取了八千元出了门,到了中山路集募站。
这时,天已黑了,集募站进进出出来捐款的人还很多,王媛媛转了好半天,也没见人稀少下来,就在附近的市第一百货公司转了转。在皮装柜台上看中了一件红颜色的短夹克,样子很新,街上还没人穿,就动了心,想把它买下来,可一问价钱,竟要四百多元,便没舍得。尔后在化妆品柜台买了支五元三角钱的口红,又到楼下的快餐店吃了两元的盒饭,才又到了集募站。
正是吃饭时间,集募站里没人了,办公桌后面只有一个带眼镜的中年人在记账,屋子另一边,还有个像是出纳的女同志在清点捐款。王媛媛进门时,屋子另一边的女同志没在意,倒是带眼镜的中年人带着一脸微笑站了起来。
王媛媛问:“你们下班了么?”
“眼镜”说:“没下班,上面有规定,只要有一个人来捐款,我们就不下班。”
王媛媛说:“那好,我捐款。”
“眼镜”麻利地拿出市民捐款登记册和空白的捐款证书,准备填写,习惯地问:“哪个单位?姓名?职业?捐多少?”
王媛媛把手上的小包往“眼镜”面前的桌子一放,将8000元全掏了出来:“就这么多吧!”
“眼镜”一下子愣住了:“这里多少钱?”
王媛媛有些腼腆地说:“8000元,你点点。”
“眼镜”忙对着屋子另一头叫:“章会计,你快过来,这位姑娘一个人捐了8000元。”
章会计过来了,惊讶地看着王媛媛说:“我的大妹妹,你可千万要想好呀,8000元不是个小数目,捐出去可就不能反悔的呀!”
王媛媛说:“我早想好了,不会反悔的。”
“眼镜”说:“我劝你在办捐款手续之前再想想。”
王媛媛摇摇头:“不要想了,你们收钱办手续吧。”
“眼镜”很负责任,坚持说:“姑娘,你还是再想想,市委、市政府号召平川市民捐款,确有经济目的,另外更重要的却是,借此一举唤起我们平川市民热爱平川,建设平川的政治热情。环城路总投资大约要几个亿,靠市民们捐二千万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市委、市政府要求大家的,只是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尽心意,捐个几十元、几百元也就可以了。”
王媛媛听不下去了,轻声说:“你们这里不接受,我就到别处捐去了。”
“眼镜”这才住了口,和那个章会计一起点起了钱。把钱收好,“眼镜”请王媛媛在捐款登记册上签名。王媛媛先不愿签,后来拗不过“眼镜”,只得拿起笔,在自愿捐款者姓名栏里签上了吴鸣两个字。
“眼镜”和章会计先还没起疑,到再三追问之下王媛媛仍不愿报出单位地址时,“眼镜”才怀疑这可能不是真名。
“眼镜”也不明说,灵机一动,要章会计拉住王媛媛,自己手忙脚乱地去找照相机,说是要给王媛媛照张像做个纪念。
“眼镜”大概是怕王媛媛消失在平川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然而,王媛媛却执意要消失在人海中化作一滴水。在同章会计拉扯时,王媛媛就想,我才不要出什么风头哩,就是想献出一片心,了却一段情。也许我会死去,可我的心,我的情,却永远留在了环城路上,当后人走在这条宽阔大路上时,她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趁章会计一把没拉住,王媛媛风一般似地飘出了门,溶入了平川无边无际的夜色中。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步往家挪时,时间已经很晚了。王媛媛以为父亲不会等她回家吃饭了。不曾想,下了解放路,搭眼就看到了父亲熟悉的身影。做记者的父亲正空着肚子站在巷口张望,焦虑不安地等着她。
陪着父亲吃晚饭时,已是十点多钟了,电视里正在播平川新闻。
“环城路工程指挥部消息:迄至今晚20时止,全市市民捐款已突破2400万元,大大超过了工程指挥部的预期目标。环城路工程指挥部总政委、市委书记吴明雄,总指挥、市长束华如高度评价我市干部、群众的奉献精神。”
让王媛媛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电视里就播出了关于她的新闻。
“最新消息:本台记者一小时前获悉,中山路集募点今晚收到一位年轻女性的8000元捐款,创下了迄今为止我市个人捐款的最高记录。该年轻女性执意不肯留下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工作单位,仅在认捐登记册上署名‘吴鸣’。环城路工程指挥部委托本台发出呼吁,请‘吴鸣’同志速与工程指挥部联系,联系电话是558868。再重复一遍,联系电话是558868。”
之后,这个呼吁和这个电话号码在报纸上、电台里一次次出现,可王媛媛就是没拨过。一周之后,中共平川市委、平川市人民政府发出“致吴鸣同志及所有匿名捐款者的一封公开信”。公开信说,吴鸣同志,您和许多捐款市民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可平川的城、平川的路将记住你们,你们的名字已永远留在了平川大建设的史册中。
那晚,王媛媛心情真舒畅,想笑,又想哭,人世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王媛媛就走到了阳台上,入迷地望着夜空出神。夜色真美好,正是十五前后,一轮皎月于高远暗蓝的天幕上挂着,满天繁星闪闪烁烁,让王媛媛不由地想起了一部很久以前看过的电影。电影的内容差不多忘干净了,可那名字记得真切哩,叫《今夜星光灿烂》。是的,今夜星光真灿烂!
第十三章 从省城到首都
列车缓缓地停稳在站台时,吴明雄从车厢的车窗内看到了平川市政府驻省城办事处主任居同安。居同安接车很有经验,站立的位置恰在软卧车厢门前,车门一打开,居同安就挤上了车,帮着吴明雄和随行的市委秘书长叶青提着行李下了车。走在站台上,吴明雄就问:“小居,我要你搞的调查,你搞了么?省城几条主干道的峰值车流量有多大?”
居同安说:“吴书记,等你到省委招待所住下,我再详细向你汇报。我们不但搞了实地调查,还把省城交通局多年积累的资料也看了,包括国民党和日本人时期的一些资料。”吴明雄说:“好,那我再给你一个任务:到省图书馆和各大学跑一下,把德国、日本和南韩战后恢复时期的资料多找一些来,重点是道路基础建设方面的。等我出国访问回来后交给我,或者交给叶秘书长。”
居同安应下了,后又随口问道:“吴书记,你们这次不是到北京参加中央工作会议么?咋又出国了?”
吴明雄说:“和省委领导同志一起去北京开过中央工作会议,我和叶秘书长就从北京出境,在东京和严市长他们会合,三个国家,跑15天,主要考察道路市政建设。”
叶青叮嘱说:“居主任,吴书记要的这些资料,你要亲自跑,有些带不出来的就复印,不让复印就请人抄下来,中文版、外文版全要,时间有半个多月,应该没问题吧?”
居同安连连说:“没问题,没问题。”
出站后,居同安引着吴明雄和叶青上了一辆崭新的豪华皇冠。
吴明雄一上车就说:“小居呀,你可是比我阔气哟,都坐上这种高级车了。”
叶青也说:“居主任,你的车可是超标了。按规定,你们这种处级单位只能用桑塔纳嘛。”
居同安马上叫了起来:“我那台桑塔纳都跑到20万公里了,束市长也不批我一台新车,连办公经费也不给了,要我们搞改革,自己创收买车、搞接待。束市长和我说:有本事在省城办公司赚钱,≮ ≯你居同安坐奔驰500我都不管;没本事赚钱,你就发扬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驾驶自己的两条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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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明雄“卟哧”一声笑了:“这个老束,还挺幽默的嘛。”继而又说,“你居同安身份不一般,在省城就代表咱平川市委、市政府,有台好车也不为过,我放你一马,只装不知道。”
居同安讨好地说:“吴书记,要不,我把这台车换给您?”
吴明雄说:“我可不敢坐。”
居同安亲自驾车,驰出车站广场,打算直驱广州路22号省委招待所。
吴明雄看了看手表说:“小居,时间还早,你带我们兜兜风,在省城主要干道上转一圈,好不好?”
居同安说:“吴书记,坐了六个多小时车,你也不累?!”
吴明雄说:“坐车还累呀?大漠河水利工地和环城路工地上的同志才叫累哩。”
于是,居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