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务官并未看着秘书的脸,因为他明白对方必定是极度的惊慌。“但是、但是,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才对。罗严克拉姆公爵和同盟联手这样的事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简直是毫无道理的梦话!”
事务官立即就推翻了属下的常识推论。如果这种“不可能会有”的想法是对的话,那么自由行星同盟的领导阶层对于帝国与费沙合演的“皇帝亡命记”正在等着开幕的这种事情,不仅仅是无从得知,甚至也不会去相信吧。莱因哈特如果利用某种途径让同盟知道这件事,而且加以巧妙地唆使的话,两军共同出兵,在成功地征服费沙之后再平分所得的利益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去年成功地让同盟军内的强硬派发动政变的不就是这个金发小子吗?
同盟在经济上的权益多被费沙所垄断,而且又负债累累,无力偿还,可说是处于一种费沙的半殖民地的状态。如果能够将费沙予以消灭的话,负债当然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在行动上往往欠缺原则性的同盟领导阶层,很难保证不会受到短期欲望的驱使与诱惑。
或许是我方犯下了致命性的错误。到目前为止,博尔德克一直是被莱因哈特牵着鼻子走,由会谈的进行乃至于结束,始终都在咬牙切齿。当自己意识到有某处的计算错误时,已经像是棋盘上被迫得走投无路而且孤立无援的将军了。最后,那个喊了一声“将军”的对手说道:如果不想尝到一面倒的败果,就提出相对的承诺吧!并且还冷笑着,别不自量力地想要有什么对等的盟约之类了!
应该不至于会这样的,绝对不应该到这种地步的!握有交涉的主动权,而且大卖人情缔结盟约的应该是费沙这一方才对。是花招耍得太过头了?利用代理人去密告兰斯贝尔克伯爵等人潜入,使莱因哈特等陷入不安和猜疑当中,然后制造交涉的契机,看来这似乎是一个好主意,但事实上却是严重低估了对方。自认为精通外交与谋略的他,所犯下的错误却是何等的幼稚。“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事务官阁下。”
一等秘书鼓起了所有的义务感与勇气,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博尔德克不耐烦地盯着部下。“什么叫该怎么做?”“就是兰斯贝尔克伯爵和休马哈上校。不如将所有的计划取消,把他们两个人解决掉,然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虽然很可惜,不过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秘书预期着上司的怒骂声,静静地将头低下,但博尔德克一言不发地陷入沉思之中。
他也不得不为自己目前的地位着想了。由自治领主的副官,乃至于派驻帝国的事务官,这在费沙的权力架构当中,是一个受到充分敬重的地位。虽然说费沙人原本对权位就没有什么尊敬的概念,特别对那些没有独立经商的机智与气魄的小官小吏更是十足的鄙视。但到了像博尔德克这样的地位,则是人们表现相对敬意的对象。但是如果在重要的对帝国外交上失败,而辜负自治领主对自己的信赖的话,那么就成了一个与本身地位不相称的无能之人,不但会受到嘲笑,而且可能还会被外放成为一个有职无权的普通官员。
但是如果屈服在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的恫吓之下,将费沙回廊交出来给帝国军的话又会怎样呢?这将使得费沙不凭借武力,长期以来单靠独立贸易路线所建造起来的自立与繁荣,全部毁于一旦。
费沙本身并不是一个可简单划分为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一体化主权国家,而是由许多交易商人们,为求在战乱中坚守住自己本身的自由与利益,而自发自主地所组成的有效率共同体,就像是一间大公司一样,由股东、工人及管理人员所构成,商人们就相当于大小股东,自治领主就相当于大股东选出的执行总裁。这至少是历史表面上所显现出来的事实。
对此感到自豪且引以为傲的独立商人们,应该不可能会答应将费沙回廊让给帝国军。这很可能会引发抗议破坏交易国家费沙的独立性与中立性的暴动。自治领主虽然是终身制,但是只要有二成以上有选举权的“大股东”提出要求,就可召集由六十人所组成的长老议会,会中如果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多数表示赞同的话,则可以将自治领主予以中途罢免。
自第一任自治领主雷欧波特·拉普以来,这个罢免制度还没有真正被运用过。
但事实上所谓的传家宝刀,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必须将宝刀拔出的那一天所准备的。鲁宾斯基假如将费沙回廊的通行权出卖给帝国军,商人们势必会群情汹涌,到时就可能会动用这传家宝刀。
如果这一切都成为事实的话,那么安德鲁安·鲁宾斯基将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受弹劾而被罢免的自治领主,他难道会甘心承受这样的评价吗?博尔德克一点都不这么认为。事实上,不管正式记录的说法如何,鲁宾斯基所以能成为自治领主,最主要还是地球教总大主教授意的结果。长老会议中所进行的提名、演说、投票、开票,这些都只不过是演给观众看的舞台剧罢了。
博尔德克的嘴角稍微泛起了笑意。那些相信自己是自由且无拘无束的商人,还有那些自以为厉害、现实且精于算计的商人们,是何等的容易满足啊!博尔德克忽然羡慕起那些认为唯有自己的财富与创造财富的努力,才是宇宙中最高价值的单纯金权主义者。
但无论如何,鲁宾斯基一旦下台,被视为其心腹的博尔德克自然也无法安稳地坐在现在的位子上。到目前为止,可与之竞争自治领主身边第一把交椅宝座的人,虽然连个影子或脚步声都没有,但是在他出任帝国事务官之后,按替他副官地位的鲁伯特·盖塞林格,虽然是年纪轻轻,但却以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精明能干的手腕快速地强化其在自治政府内的影响力。如果稍有差错,在鲁宾斯基与博尔德克被贬谪之后,这名工于心计的年轻小子,很有可能会泰然自若地踏上这最高权力的宝座。当然,在此过程当中有着必然且不可或缺的要素,也就是地球教总大主教的支持…这个人物虽然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不为费沙的市民所知,但却是费沙真正的支配者。
尽管鲁伯特·盖塞林格是如何地用尽心机,企图登上这最高权力的宝座,但只要那黑衣老人干瘪的面孔一摇,他那缺乏自知之明的野心,终将像那未做完的梦一般,宣告终止。
但是等一等…博尔德克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然地抽动一下。要能确保在费沙的最高权力,一定必须得到那个不管再怎么努力都难以令人喜欢他的黑衣老人的支持。但如果以相反的角度来看的话,这样不是很好吗?只要得到总大主教的支持,他,尼古拉斯·博尔德克不也就有资格可以成为自治领主了?这难道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妄想吗?不,即使是安德鲁安·鲁宾斯基,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注定是自治领主的。前一任的领主,在成为领主之前,也是好不容易才勉勉强强地挤身在长老会议的末席。与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共同联手支配宇宙的,如果换作是尼古拉斯·博尔德克的话,又何尝不可呢?
现在这个时候,由于连续的计算错误,反倒被那金发小子将了一军。但是,不妨先让他觉得自己很好对付,以待日后乘其不备而攻之。而且关于费沙回廊的通行权问题,并不是简单地给予一种口头承诺就完事的,不妨将之当作是一种谈判筹码,充分发挥它的利用价值。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最后的王牌。那个故作聪明的金发小子,做梦都想不到这世上存在着一个诡异的老人,正张开他那黑色的羽翼,由地球遮覆到整个字宙,所以无论是进是退,这一点都可以当作一种强而有力的武器,有助于巩固他自身的立场。
总之,当初的计划应该要继续进行下去,博尔德克拟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现在这个时候,是没有理由要宣告终止的。即使计划实施的能力上有疑问,顶多也只是让鲁宾斯基觉得不悦而已。只要在计划实施的过程当中,努力将失分扳回,且更进一步转为得分也就可以了。因为尼古拉斯·博尔德克有着如此的才能与器量……。
事务官由沉思之中回神过来之后,对着那位一直不安地注视着自己的一等秘书,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让他安心。然后吩咐他照原订诱拐皇帝的计划行事,并且开香槟来预祝成功。
第二章迷宫
Ⅱ
阵雨使得帝都的市街上,笼罩在一片无色彩的凸纹帘帐当中。雷欧波特·休马哈注视着攀爬在窗上的雨滴,心里想着今年的天候似乎并不调顺。本来在这个季节里,帝都的中心街道上应该是充满了阳光和绿意,到处都可以听到赞美那洋溢着透明感的大自然带与人类丰裕生活的讴歌。在过去,甚至有人说大自然往往扮演着缓和平民阶级当中不满情绪的角色……。“上校,你不吃些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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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摆满了酒菜,环视周围的眼神中洋溢着情感的兰斯贝尔克伯爵在上校的背后问道,未待其回答,随即在深底的玻璃杯中注满了黑啤酒,并且一饮而尽。
帝都黑啤酒的丰润,到底是费沙那儿所无法比拟的,兰斯贝尔克伯爵不无偏见地想着,不仅仅在生理的需求上,同时也在心理上满足了他那纯朴的乡土爱。休马哈回过头来无言地看着,他知道那黑啤酒根本就是在费沙投资的工厂中生产出来的,不过也没有必要破坏年轻伯爵的兴致。他们所投宿的旅馆也是费沙出资经营的,他忽然想说出一句非常讽刺的话,不久之后,是不是连他们所呼吸的空气,都要打上费沙的商标呢?
对兰斯贝尔克伯爵来说或许是有充分的理由,但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样的一个地方呢?自嘲的阴影悄悄地溜过休马哈的脸颊。
在宇宙港等许多地方,海关官员及宪兵们态度上的变化,休马哈没有理由会没有察觉到。不是坏的变化,而是愈来愈好的一种变化。他们这些人在以前一向将权力和权威玩弄在股掌之间,遇到身份地位高的人就哈腰弯背、逢迎陷媚,而面对普通平民则是以一种高压的姿态,露骨地公然索贿,但是现在的他们,却是礼仪端正、勤勉工作、忠于职守。这无疑地是纲政整肃的结果,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改革,确实是深入到整个社会体系的每个角落。而自己之所以由亡命之处重返此地,却是为了要斩断这一切改革与整肃的源头。
年轻的兰斯贝尔克伯爵亚佛瑞特正陶醉在拯救皇帝这种甜美的英雄主义梦想当中。自称为“忠诚派盟主”的瑞姆夏德伯爵承诺将赐给他在流亡政权当中显赫的地位,并且增大他将来的领地,作为对他的激励。“报酬等等并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在于行为本身所代表的意义。”
亚佛瑞特如此断言,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想法吧!而对休马哈也承诺将给予提督的称号,但这并不是他所想要的。亚佛瑞特还好,他坚信自己的行为是充满正义的,而休马哈却是连这一点也不予认同。银河帝国…高登巴姆王朝势必在不久的将来终要灭亡,不,事实上已经灭亡了。随着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的堀起,以及门阀贵族联合军在利普休达特战役中的败亡,这个灭亡已经是注定的了。这原本就是历史的潮流,而在这个时候,仍然想要建立流亡政权复辟旧制的意图等等,只能算是对于历史进步的一种反动罢了。况且,如果只有骑士道信徒兰斯贝尔克伯爵,或者是梦想阴谋家瑞姆夏德伯爵的话那也就罢了,正因为编写剧本的是费沙一伙的功利主义者,那么自然会令人想到字里行间,另外还有着字面上所看不到的真实剧情。
如果能以自己的自由意志来加以选择的话,那么休马哈根本就不想参与这种使行星违反自转方向的无意义行动。他是受到了威胁与逼迫才身陷其中的,并不是他本身受到危害的缘故,而是与他一同亡命的部下重新建立的新生活受到了威胁,虽然如此,他也丝毫不觉得有所慰藉。这件事另当别论,当整个的行动定下来之后,他对自己发誓,将尽可能在行动中使费沙的利益受到最大的损害。与其说是报复,不如说是为了回避今后发生同样的事情而被迫且心不甘情不愿地为费沙卖命。
除此之外,休马哈还有些事耿耿于怀。从这次行动一开始时,他就不曾抱持着乐观态度,甚至可以形容是在满满的一大杯悲观饮料当中,重新又加入了一滴,而这一滴并未破坏表面张力微妙的均衡,反而更使得里面的酒不容易由大杯中溢出来。既然做了,他当然希望能成功,或者说是不希望失败会来得更为贴切,而这也与他本身是一个行动参与者的矜持有关。将幼帝自宰相罗严克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