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有两个小梨涡,笑起来眉眼弯弯,没心没肺的样子让人开怀,让人忍不住上去抱她。
顾潇楠哑然失笑,她忽的记起度假村见到的那个女人,那就是了。巴掌大的小脸,肤色白皙,太白了,有点病态的白,没有化妆,只是涂了口红,艳红的唇色映衬着身上鲜红的长裙。紧抿着唇,嘴边的梨涡小小的凹进去,全然不似庄禹回忆里那样亲近可人。
那边庄禹还在等待,没一会儿又试探着问:“楠楠?顾潇楠?”
“嗯。我在。”她说,“我们分手吧。”
“好。”
沉默了许久,他说,“对不起。”
“不用。”
对不起什么呢?没有人做错什么,感情它自自然然地来,痛痛快快地走,遗憾不过是觉得可惜,我们合拍又默契,皱下眉头都知道彼此心里在嫌弃什么。抱歉是有的,你是,我也这样,最大的不好意思大概是本以为会手挽手一直走下去,毕竟“分道扬镳”也算不上是个褒义词。
四月的天微暖,不远处的小池边上开满了迎春花,一簇一簇,活泼喜人。她捏着眉头往回走,明明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怎么尽是些糟糕透顶的事情发生。
**
庄禹挂上电话,握着手机站在窗前,想过可能不会长久,但是这一天真的到来时还是会有切肤之痛。像是考完试你对每个人说自己考砸了,但是真的拿到坏成绩的那一刻还是会哭,没有错,没有谁不是心存侥幸的活着,我们都是懦弱胆怯却又心有不甘的混蛋。
转身的时候唐沁恰好站在走廊的尽头接水,他走过去问她工作进度,她头也没抬,淡淡的说剩下四家的合同,基本快完了。
“那我——”
“不用了。”她打断,声线平稳,像是对待不怎么联系的旧友,客气而疏离,“风波差不多过去了,我们……总一起走也不好,总归要避避嫌。”
“我分手了,刚刚。”
“是吗?”她端着杯子走远,“那太可惜了。”
“星宸”下游的一个供应商出了问题,想要解约又付不起违约金,这几日拉了众多小型供应商一起趁机哄抬价格,其中好几个合约恰好到期,抱团拿着下一季的单子企图抬价。这件事搅得梁星整个心神不宁,这几天脸色都不太好,前天更是直接杀到了法务部下最后通牒,“最多五天,这件事不摆平,你们都给我卷上铺盖滚蛋!”
前台那些小姑娘每天在城市论坛灌水,对于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的服务部同事给予了深切的同情:“多少年前,周梁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最近周家出了这么大事儿,梁总日子自然不好过。这是把邪火都发到你们这儿了。”
唐沁听到这话也不吱声,眼光凌厉地扫过一众人,手里文件“啪”的摔在了桌上,“有这个闲工夫调/戏小姑娘,条款都不知道改了多少了?!”
那时候,他就站在长条桌的最后,眸色暗淡,哀伤地怀念从前那个爱穿白裙子爱在太阳底下张开双臂冲他笑的钟毓。成长大概就是,很多事情没有按照你预期的轨迹顺顺当当地走下去,可你还是特么的咬碎牙也要接受。
回到会议室他就发现气氛不对,一大间屋子的人通通噤若寒蝉,唐沁抱肩站在窗户边上,冷冷地扫视众人。
他不明所以地在原本的位置上坐下,她突兀地开口:“葛峰你可以出去了,和人事部说一下,工资归他们管。”
被点了名的男人涨红了脸,忿忿不平地踢开椅子站起来,指着她破口大骂,“下/贱/货,你他妈也有资格开我?!”
“老子忍你很久了,不就是个四处睡的婊/子,真的自己是根葱了!再说了,老子还在合约期内,没有重大过失,你凭什么解雇我?”
说完大概是觉得自己太在理了,叉着腰得意洋洋地望着窗边的人,庄禹环顾了一周,没有人愿意出头。形势不明朗,确实不好站队,他看看周围的一圈人精,清了清嗓子:“《劳动合同法》第39条,以下情况,用人单位单方即时解除劳动关系:一在试用期间被证明不符合录用条件的;二严重违反用人单位的规章制度的;三严重失职,营私舞弊,给用人单位造成重大损害的;四劳动者同时与其他用人单位建立劳动关系,对完成本单位的工作任务造成严重影响,或者经用人单位提出,拒不改正的;五因本法第二十六条第一款第一项规定的情形致使劳动合同无效的;六被依法追究刑事责任的。”
“其他的我们暂且不谈,至于这冲撞上司人身攻击算不算违反规章制度我们要拎出来谈一谈吧,这规章制度到底怎么样,有没有规定上下级之间如何沟通交流,以及能不能在公司内部散布谣言,我们得细细翻一下员工手册才行。”
庄禹不顾眼前男人青白的一张脸,招招手叫来了唐沁的秘书:“去,把你们员工手册找来给我。”
一时间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少员工都站在会议室门口向里张望,终于有人通知了梁星。眼见着大boss出场,葛峰又梗着脖子嘴硬:“梁总,我们只是沟通上出了一点小问题,唐经理大概还没大到可以直接解雇我。”
“是么?”梁星随意得很,示意秘书拉上了四周的百叶帘,伸手随便指了个人,“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是个刚进公司没多久的实习生,这么大的阵仗还是头一回见,站起来紧张的看看唐沁,又看看葛峰,最后索性一横心,实话实说了。
“会议休息的时候唐经理出去了,有人就在讨论最近公司的谣言,说的挺难听的,声音也不小——”
“什么谣言?”
小伙子愣了一下,一副你连这都不知道的震惊样儿,“就是……就是前几天不是有记者守在楼下,说我们从青州新调过来的女经理和……和新落马的局长有关系。”
“继续啊,怎么个难听法?”
到底是刚毕业,小伙子挠挠头,一时之间还有点难以启齿,“就是说……唐经理为了钱连老头儿都能忍,听说在一起了好几年,是不是那方面……嗯,技巧好。”
说完抬眼看了下梁星,见他依旧不动声色,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正准备坐下,忽然大boss发话了:“这话哪几个人说的,指给我看看!”
会议室里一下子更安静了,楼下远远近近鸣笛的喧闹声这时候都能传进每个人的耳朵,年轻人紧紧地抠着桌面,嗫嚅着说不清楚是哪几个。
“是么?”梁星伸手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可得想好了,是说实话还是和这群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一起滚蛋?”
结果显而易见了,梁星没有过多纠缠,抬手让他们去人事部结工资,“违约赔偿也给他们吧,这么八婆让你们回家一次八个够。”
他起身走到办公区,拍拍示意所有人都注意:“以后在‘星宸’,背地里研究上司私生活散布谣言的人,一经查实,立即解雇。”
梁星的声音传到会议室里,所有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唏嘘样子。没一会儿秘书进来通知,“今天到这儿,先下班,要加班的留下,晚上继续。”一时间所有人鱼贯而出,庄禹等到最后,走过去锁上了门。可能又要有谣言了,不过他也不在乎。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和唐沁,她还是那样,抱着肩站在那儿,仿佛成了一尊雕塑。他走上前把她拥在怀里,轻轻在她背上拍着,一下又一下,渐渐感觉胸前的衬衣濡湿了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吃过晚饭一行人又聚在一起加班,离梁星给的最后期限还有两天,他们前两天紧赶慢赶,活儿已经做得十之八/九了,这时候在研究最后几家小供应商的合约。办公室氛围极低,除了敲击键盘和偶尔的喁喁私语,全然没了前几日的调笑氛围,庄禹看得心情压抑,揽了中间一沓文件到自己面前,收拾收拾码整齐了,“行了,你们几个先回去吧,不早了,剩下这些明天白天肯定能做完。”
一时间没人动也没人搭腔,严格来讲庄禹不是他们上司,自然是正襟危坐等着顶头领导发话。庄禹见状环顾了下四周,对着唐沁问:“唐经理,你说呢?”
她从笔记本后面探出头,瞥见了他面前的文件点点头:“那就先这样吧,路上注意安全。”
办公室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拿了外套准备走:“想去哪儿吃饭?”
“不去了。”她头也没抬,“你走吧,我把剩下的做完。”
庄禹愣了一下,片刻之后转身将穿到一半的外套脱下,拉开椅子坐下,把刚刚已经码齐整的文件重新翻出来,一张一张开始读。
空旷的办公区只有会议室还亮着灯,庄禹在看文件的间隙偷偷瞄向她沐浴着光晕的温和侧脸,仿佛回到了大学时候在自习室一起复习的日子。那时他还是毛毛躁躁毫无耐性的少年,常常看两页书就嘟囔着“无聊,枯燥,看不懂。”,每每这时,钟毓便合上书斜眼瞪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条张嘴呼吸的鱼:“据说二十一天就能形成一个稳定的习惯。庄禹你像这样坚持二十一天,期末怎么会挂?”
即便是过去了这么久,四年,中间隔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还是轻易就记起来她当时的模样,俏皮,轻松,恨铁不成钢。他揉揉太阳穴站起来,拿了手机和钱包,问她:“这个点儿还有什么吃的,我去给你买点咖啡?”
“咖啡就好。”
庄禹在CBD转了一圈,最后两手提得满满当当的上楼,他打开塑料袋,大大小小的餐盒摆了一桌子,将盖子都揭开以后冲她挥手:“吃一点再做,买了你最喜欢的辣子鸡和水煮鱼,还热着呢,过来吧。”
唐沁闻言定定地看着他,下午的时候哭肿地眼睛让她看起来全然没有了往常的冷艳肃杀,反而是添了些滑稽和俏皮,庄禹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气场和眼神,气定心闲地将米饭拨在两个保鲜盒里,拿起其中一只问她:“这样会不会嫌多?还是你这几年饭量见长?”
她终于起身,走过来同他面对面坐下,端起饭碗开始吃饭:“其实你用不着觉得愧疚,路是我自己选的。从我伸手拿他钱的那一刻起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所以别同情,别可怜,别跟我说想要对我好一点。”她说,“庄禹,我们已经不是蜗居在卫星城里一起奋斗的毕婚族了,这些事成了横亘在我俩之间的天堑。”
她举起手用筷子比划着:“天堑你懂吗?说说话还行,再靠近点就粉身碎骨。”
他不吭声儿,脑子里莫名其妙地想起来小时候背的古诗,顺着筷子尖儿脱口而出:“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唐沁闻言“呵呵”了两声,旋即放下碗筷,垂着眼睑说,可我已经不清白了呀。
“可我已经不清白了呀。”所谓“天堑”就是呢,不管你有多好多努力,可我已经不想和你一起了。这世上,多得是心魔难攻。
庄禹满目都是她消瘦肩膀和落寞的背脊,她把头深深地垂着,齐肩的散发碎碎的四处落下,看不清侧脸,他清了清嗓子却发觉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将她虚搂在怀里,操着粗粝的嗓音说:“没关系。”
铃声骤响的时候两人都吓了一跳,唐沁惊醒般匆匆推开他,一边梳拢着碎发一边划开手机,背景是救护车“哇啦哇啦”的响声,庄禹看她惨白着一张脸看向自己,说“我妈进医院了。”
**
顾潇楠站在自家阳台上向下望,三楼,小区里来来回回的老人孩子夫妻和狗她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吃过晚饭正是一天里最最放松的时候,和她住在一栋楼里的老人家领着小孙子向她打招呼:“小顾啊,吃了没?”
小朋友正是十一二岁好动的档口,调皮的仰起头冲她笑,露出掉了门牙的滑稽形象,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学着自家奶奶的口气老气横秋地问她:“小顾啊,吃了没?”
旁边的草坪上都是他们玩在一起的小孩子,看着他被爷爷奶奶拍了头一起起哄笑他,完了又都约好了似的朝着她扬起脸,一个个笑嘻嘻地学刚才的小孩子,“小顾啊,吃了没?”
她哭笑不得地点头应付这帮熊孩子,忙不迭的说,“吃了,吃了。”始作俑者一蹦三尺高捂着头乱叫:“奶奶快别打了,好疼啊。”一时间周围又是一阵笑闹声。
懵懵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眼帘的,小朋友顶着张人畜无害的粉白小脸,脆生生地站在楼下喊她:“舅妈~舅妈~”
声音拖得老长,小手拼命挥着,旁边刚被揍了的顽劣小子这时候又开始上蹿下跳,暗搓搓地戳戳小姑娘的肩膀问她:“谁是你舅妈?”
顾潇楠抓了门口的钥匙飞奔到楼下,抱起小姑娘狠狠地亲了好几口:“小坏蛋,你怎么找到舅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