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盯着那破碗看了一个下午?”
“加半个晚上。”
我丢掉烟头,哭笑不得:“你不会饿得想去抢乞丐碗里的钱吧?”
“没有!”张芬紧了紧怀中的娃娃,苦笑道,“看着他,我才发现自己其实很幸运,应该知足。所以,什么气都消了!”
我所有道歉的话顿时全堵在嗓子眼,拉起她,提着旅行包:“饿了吧,我们吃饭去。”
“恩!”张芬使劲点头。
饭店老板娘在我们吃饭的时候,一直埋怨她家的猫懒到极致,见到老鼠都不予理睬,胆大的老鼠甚至敢跟猫抢吃的。张芬可能是太饿了,胃口出奇好,连吃了三大碗米饭,这是她平时近两天的饭量总和。看着她日形娇弱的身骨,我心里特难受。
回到家,张芬对我说:“煤球,连猫跟老鼠都能和平共处,咱俩以后不要再闹了!”
我告诉她,她所说的正是我所想的。
“你发誓!”
“一起发誓!”
我们在营造欢乐祥和的“家庭”气氛问题上达成共识,信誓旦旦地要让第一次不快成为最后一次,誓毕热烈地彼此拥抱。张芬在百忙之中,喘息着伸出一只手,拧灭了床头台灯。
万事开头难,很多事情,有了初一就难以阻挡十五的脚步。我完全相信我俩的誓言都是由心而发,但事情的客观进展并不因我俩的主观愿望为准则,这就像某些官员,在发表就职演说的时候,面对民众焦渴的眼神,会情绪激昂,发誓要将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上任后却未必能造福万民,反而祸国殃民。
2004年秋冬两季,因即将毕业而心神不宁的张芬,与担心无法提前毕业而愁肠百结的我,无法主宰各自的情绪波动,在无数次的争吵与言和中度过。
生气和生孩子一样,是专属女人的本领。那段时间,张芬不放过任何一次生气的理由,由于心情不好,我在她生气的时候所说的话往往会为她生更大的气提供契机,煽风点火,最后升华而为争吵。几次过后,张芬基本形成了“一哭而闹三回校”的固定模式,回到电大不久,又准会特没原则地打电话通知我去接她回来。她那几件破衣烂衫一次次被她用旅行包装着搭公车拎回学校,又在第二天被我拎着搭同一路公车带回来,辛苦地奔波于S大与电大之间。
摸清这个规律之后,我不再因为同张芬争吵油然而生天快塌下来的恐慌,甚至隐隐觉得小吵可怡情,我们不会真的分开,就跟天下大势一样,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88
我在与张芬同居生活的风起云涌和对所学课程的一知半解中日渐消沉,曾经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构想变得支离破碎,唯留断壁残垣,散落在荒芜的心田,说不尽的衰败、颓废。
对于以后,我不再有美好的梦想:一方面,我看不到梦想照进现实的征兆,所能看到的只是生活的不确定性,我不知道自己能否顺利毕业,也不能把握在毕业后能否找一份衣食无忧的工作,省吃俭用积攒银两取妻生子,更别说房子车子。我唯一能把握的,是坐在校门口的盒饭店,决定午餐是吃土豆烧肉还是茄子炒蛋,当然,这也是以钱包里躺着五块以上的人民币为基础的,否则,我就只能选择吃一碗米粉或者什么都不吃;另一方面,即便我跟张芬所构想的以后如愿以偿,我也会觉得索然寡味。多数人都有梦想,梦想使我们不再盲目,会自然而然地制定一套实现梦想的行之有效的方案,并遵循方案按部就班地去做,完成对自己生活自编自导自演的全过程。但很多方案在真正实施时会被证明其实是行之无效的,不过不要紧,我们会立即改编剧本,投身对下一轮梦想的追逐。生活就像经验丰富的钓翁,朝原本盲目游走的我们抛下各类诱饵,当我们通过一番努力,终于将诱饵吞进嘴里,结局却是被直直钓起——读书,毕业,工作,攒钱,买房,买车,结婚,生子,再供孩子读书,再教育孩子复制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孩子再教育孩子的孩子复制他老爸或者爷爷、、、、、、我不想再过预设了结果的生活,那样的自己,只不过是父辈或同龄的其他人的简单复制,规定了轨迹,了无生趣。我想,生活需要出其不意的惊或者喜,而不是一切非得在掌握之中。
在张芬面前,我不再掩饰对她所说的“房子车子孩子”问题的厌倦之情:当她抱着布娃娃,说我们以后的孩子也要像它那样大眼睛高鼻子的时候,我不再顺便推想他或她的眉毛跟嘴巴应该长什么样,而是直言不讳地告诉张芬:“如果我俩的孩子长成这样,那肯定与我无关。”
当她再一次跟我提及结婚问题,我会坦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但没有婚姻,爱情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在新一轮争吵发生前抄起课本跑去学校,坐在教室里发呆,并由衷地希望老师们无休止地瞎说下去,不要下课。下课后,我会习惯性地走向小区,却在即将到达小区大门的时候改变主意,折回宿舍,跟炮灰和锦江他们玩到天色向晚再磨磨蹭蹭地回到张芬身边。
宿舍里又摆起了牌局,仿佛一切都还停留在三年前。这三年,我除了一天比一天更老,其他方面毫无长进,包括牌技。
89
如果将欣赏A片比作一门功夫,锦江绝对是该门功夫的集大成者,达到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随便碰到一个女生,锦江都能透过层层衣物的表象看清衣物包裹中的本质,准确报出该女生的三围及胸部下垂尺度。同时,锦江将A片和专业这两个在他大学生活中接触最频繁的东西融会贯通,用文学的方式表述A片的思想,堪称一绝:寥寥数语,就能在读者或听者脑中勾勒出一幅香艳绝伦的画面;到毕业的时候,画面加入了声音效果,生动而为影像。
已臻化境的锦江能一边摸着纸牌思忖该出J还是Q,一边用言语描述一场男女大战,说得对手产生生理冲动,心猿意马,无心恋战,最终被他杀得溃不成军片甲不留。炮灰对锦江的这项本领兴趣浓厚,每当锦江开始讲述,炮灰就要找一个距锦江较近的风水宝地,将耳朵调整到正对着锦江嘴的位置,洗耳恭听,往往在锦江吞唾沫或换气的短暂停顿中催促锦江继续,所以,炮灰只要跟锦江同时上牌桌,就必败无疑,但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连防身的棍子都懒得带一根。
通过连续几周的观察,我发现炮灰在每周二上完《中国武术》过后都显得异常亢奋,澡都不洗就拉着我和锦江打牌,但赌徒之意不在牌,常常在聚精会神听锦江说书时忘记出牌,联想起几十分钟前他恨不得将眼珠子抠出来塞进健美操师妹胸脯里的操行,我明白,炮灰这是发情了,在屡战屡败的牌局中,他一定展开了丰富的想象,将师妹假设成了锦江影像里的女主角,浮想联翩心弛神游,以达到精神上的高潮。
我的猜想在一次师妹旷到时得到证明,那天我们在驼背的口号下,用长拳里的招式一对一互殴,炮灰的双眼在健美操的队伍中搜寻着师妹的芳影,心神不凝魂不守舍,驼背一声“青龙探海”,我划拉一拳过去,炮灰应声而倒,眼镜跌碎在水泥地上。下课后,他告诉我今天不打牌了。
那天,炮灰离开篮球场的背影格外疲惫,背景是深秋的夕阳,让我突然产生他就此离S大而去的忧伤。
我主动帮炮灰写了一封深情款款的情书,自做主张地逼他在第二周递给那个师妹,我跟他说:“都要离开的人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我在情书里用了满分的真诚,告诉不知名的师妹:有一个尚未初恋的大四学长,因为你的出现情窦初开,在每周二的下午用他积蓄了二十二年的多情凝视你,即便废了他一对招子,他的头颅依然固执地朝向你的方向、、、、、、就这样,炮灰无数次在思想里对师妹下过毒手后,终于动起真格,开始了他在S大的黄昏恋。
当我看着一脸幸福的炮灰,在周二下午选修课的间隙,在不侵犯彼此身体主权的基础上跟师妹并肩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不禁感喟生活有时候真他妈的美好。
90
2005年秋冬交替的时节,老狗每天醉倒在中山路李达新开的酒吧,每次都是我和李达将他拖上出租车,像拖条死狗。
我常常在照顾老狗的时候,呼吸着宿舍里熏得死蟑螂的酒味酣然入梦,我想我也喝高了。
宿舍墙上依然贴着炮灰留下的墨宝,“此是烟鬼窟,休认醉翁亭。”老狗说应该将“休认”两字改作“亦为”才符合他“多情酒鬼无情酒”的现状,但迟迟未见行动。
我无数次在梦里回到过去,回到一年前,那时还很热闹,炮灰跟锦江都没离开,还有张芬,想到张芬,我的心隐隐疼了一下。我看到了2004年冬天的自己,坐在出租屋楼下的石阶上抽闷烟,一只手里握着电话,满脸忧愁,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透过双眼看到了他的犹豫,于是我对过去的自己说:“嗨!兄弟,振作起来,打电话给她吧,别再犹豫!”
我在梦里肆意篡改着过去,篡改自己,也篡改别人,就像杨岳红抓着画笔面对画布一样,想画飞鸟就画一只飞鸟,想画鸟屎就画一堆鸟屎,可过去不是可轻易修改的画作,任何事情在发生过后一秒就成为历史,对于历史,我们只能回忆,无能改变:我很想说我跟张芬在一起小吵着怡了一年情,并且会一直“怡情”下去,可事实上,我已经有一年没见到过她;就像我很想说奇迹终于在炮灰身上发生,他像王子一样终日陪伴着公主师妹同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直到永远,可S大没有奇迹,炮灰也不是什么狗屁王子,他俩的爱情,一如男人的早泻,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
记得那天我们在重庆火锅店吃饭,该去的人都去了,炮灰请客,庆祝他的“黄昏恋”。
张芬在吃饭的途中接到一个电话,提出要走。这段时间她的电话跟热线似的响个不停,说是在网上投了很多简历,公司打电话通知她面试。
我送她到门口,问她要不要我陪她去,她说不用,去陪你兄弟要紧,匆匆走了。
男生喝啤酒,女生喝鲜橙多。喝着喝着炮灰开起了小差,老往自己的啤酒杯倒女生的鲜橙多喝。后来一大瓶鲜橙多只剩了一小杯,而杨岳红跟炮灰身边的师妹杯子都空了,炮灰抓起瓶子,老狗盯着炮灰,想看他怎么处置,结果炮灰将瓶子扣上了自己的啤酒杯,嘴里说:“我就爱喝鲜橙多!”锦江一口饭顿时喷到了傻强脸上。老狗说,真应该把此情此景拍下来卖给饮料公司做宣传广告,每天在中央电视台黄金时段插播。
喝完酒,我头重脚轻,怕摔交死死盯着地板跟大家一起走向店门。
“奶油!”
我的心触电般抽搐了一下,我想自己是喝多了酒幻听,一抬头,我见到了小素,只身站在我刚刚送走张芬的门口。
()
我以为我已经彻底将小素清除出脑海,就像清除杂念一样,即使她出现在我面前,也能做到波澜不惊,可当我终于看到了她文静的模样,听到她怯怯的叫声,一如当年,只感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压抑堵在胸口,瞬间漫过喉管,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必须说点什么,张开嘴,胃里一阵翻滚,心里刚想到不能在小素面前吐,吃下去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涌了出来。
“奶油!”我听到小素焦急的呼声,她伸出手,又缩了回去,捂着嘴,眼泪无声滑过手指、、、、、、我提醒自己不要哭、不要哭,这他妈的什么跟什么呀!可面前小素哭泣的面孔还是逐渐模糊、、、、、、我努力挤出笑容,故作轻松地问她:“过得还好吗?”
小素捂着嘴使劲点头。隔了半晌,她松开手抹了抹眼睛,笑着说:“你呢?”
“我很好。”
一时我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相视微笑,感觉我们之间横亘着宽阔的鸿沟,看不见,却真实存在,谁也无力跨越,也许我俩谁都不敢跨越。
老狗拉了拉我胳膊,我才意识到我们站了很久了,于是对小素说:“我走了?”
“恩!”小素点点头,让开门。
我几乎擦着她的肩走过,感觉到她哆嗦了一下。
“奶油!”小素叫住我,“你电话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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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后山的春草,绿得有些不真实。
小素抱着日记本,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柔弱的小草,朝长廊下捧着玫瑰的我走过来,嘴角泛着甜甜的笑。
“奶油,你不是要看我写的日记吗?我带来了。”
我一阵惊喜,伸手去接、、、、、、
“煤球!”我被张芬推了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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