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汤中怎的有发丝,想是那厨子手脚不干净带进去的,快些换一碗去。”
夏瑾指着何铮的汤碗让他去倒,不过是为着支开他莫要再说些不该说的而已,可人半点不领情,忒正经地对夏瑾道:
“这些汤都是一锅熬煮出来的,这碗脏了别的又能干净到哪儿去,换它作甚,不喝就是。”说完还很遗憾地叹口气继续道,“况且汤中有头发应当是发髻绑得不牢,干他手脚何事。”
何铮觉得夏瑾疯了,而夏瑾却是在考虑直接上手捂住这货嘴的可行性,偏偏何铮没觉察到气氛不对,还极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方才你已经喝过一碗,莫要念在心中觉得腹中不适才好。”
夏瑾:……
还真谢谢您提醒。
“噗嗤——”
就在夏瑾想要将何铮挖个坑埋了的时候林航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见他一手抓着鸡骨头一手指着何铮道:
“你这人也算得世间少有了,说话不中听到这地步倒也是本事,把人气个半死偏偏还不知晓这其中因果,真真要让人咬碎几颗牙才解恨。”
林航笑得极为夸张,那油晃晃的指头上下颤动着,泛着油光,看得人眼睛生疼。
下午的课倒没出什么大麻烦,赵先生也不曾来催林航,夏瑾同何铮两个也不会真去瞎指导什么,林航比他两人足足大了四岁,更兼身份差距明显,若真是上前触霉头那才是真的得罪人。
况且林航现在连字都不认识,真心是教无可教。
是以夏瑾打算着一下学就拉着何铮走,被夏先生骂好过得罪定远王,只没想到下学后林航跑得比他俩还快些,气得前来抓人的赵先生连摔了三把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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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永宁侯府后夏瑾让朗顺带了两本书去三房找夏珮,夏珮这些日子染了风寒怕将病气过给人是以没去学堂,夏瑾便将做了批注的书送去给他瞧瞧,总归是一番心意。
夏二爷让夏瑾避着些三房的人,是以他没在这个时候去三房的院子瞧夏珮,可到底是自家兄弟不能做得太过寒了三房的心,是以该送的东西还是送的,平日里遇着了也与此前相处一般无二。
重活一次,夏瑾却是比上两辈子加起来的顾虑都要多些,八面玲珑多番布置,有时自己想起来都觉着累。虽说前两世都没什么大出息,上辈子更连好结局都没有,可到底是恣意快活了些年岁的,哪像如今这般憋屈。
自己给自己套上的绳子,想甩是自然,可不磨掉一层皮哪里又能轻易甩得掉的。
同李氏闲话一阵后夏瑾回到了海棠园,这两天夏二爷回来得晚考问功课一事倒是放下了,夏瑾乐得清闲早早退下便回了住处。李氏待他再好心里终究还是隔了一层,锦绣园里头聊得再多也不如回到海棠园里关上房门自个儿一人快活。
“哥儿今儿个倒是赶得巧,兰竹苑那边来人了,正在屋中未走呢。”
迎过来的是蝉儿,小姑娘十三岁上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更兼有一手好厨艺极得夏瑾器重,月前已经升了二等丫鬟,再过些年解语同冬至放出去后不出意外蝉儿应当能在院中掌事了。
这般想来他院中的大丫鬟年纪可都不算小,再过几年都得放出去,该是培养新人的时候了。
“可是赶巧,随我一同进去瞧瞧罢,你今早做的那些糕点让你送去那边,待我走后可照做了?”
“哥儿吩咐的事儿我哪能忘,快些进去罢,许是姨娘那边得了饼子觉着还能入口,要来同哥儿讨我过去呢!”
夏瑾不同小丫头调笑,径直往屋内走去,却是看到分花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要同解语一道出来。
“早听见蝉儿那张嘴在翻弄,比那海棠枝子上停着的雀儿还要闹人,就该找出哥儿的弹弓用石子打下几个来才清净!”
解语板着脸要教训人,蝉儿虽说性子活泼却是不敢同解语呛声的,解语发话她立时就规矩了,跟在夏瑾后头往屋内走半句不敢多说。
“院子里头也就你能镇得住她,可得好好管教些,不然还以为海棠园里一年四季都养着雀儿呢。”
夏瑾也跟着数落蝉儿,可谁都听得出来这是玩笑话,是以被训的那人趁着解语不注意还同夏瑾做鬼脸,不想却是被解语抓了个正着,这才乖乖站着不再动作,老老实实充当背景板。
“哥儿这园中就是热闹,我同解语两个说着竟忘了时辰,既是赶巧碰上了便不拖解语转告,我同哥儿直接提罢。”
说完便将自己带来的东西当着众人的面儿打开,却是两双鞋,一双厚棉一双青布,做工极好,便是夏瑾这种外行人也能看出针脚上的功力来。
“姨娘收了哥儿的饼子极喜欢,趁着这当口儿将做好的鞋拿了过来同哥儿试试脚,若是合适您就收下,不合脚我便再拿回去改改,总归是姨娘的一番心意了。”
夏瑾也不推辞,直接找了凳子来换鞋,两双都上脚试过,松紧刚好,只厚棉的那双稍大些,许是为着雪后再穿,怕到时脚长长了不合适故意做成这般尺寸的。
“刚好的,劳姨娘费心了,年年都做这许多,我哪里能穿得完。劳烦姑姑同姨娘传个话,让她多看顾自个儿身子,莫要为了我这些琐碎事伤了眼睛。”
分花眼里有些湿,可到底没露出太多感伤情绪,仍旧将鞋拿布包好递给解语收着,这般当面打开应当也是为着之前那档子事儿,姨娘为了不拖累夏瑾倒是费不少心思。
可怜天下慈母心,无论如何冲着张氏这份心夏瑾也不能薄待的。
“哥儿喜欢就好,兰竹苑那边有我同芦荟看着呢,姨娘身子这几月早养好了,闲着无事做些针线也算是个消磨时间的法子,哥儿穿着舒心姨娘自然也欢喜的。
“姨娘院子里头可还好?药还吃着?”
“药还吃着,不过是些温补的方子,前儿个娘家来人说了会儿闲话,这几日瞧着心情倒是不错,气色也好上许多。”
“那便好,我不便在内宅走动,平日里姨娘那边还得仰仗二位姑姑,姑姑受累,若是院中差了什么只管同母亲说就是,断不会委屈了姨娘的。”
分花又说了会儿闲话,夏瑾也问了许多张姨娘的近况,一直到天色暗了才罢。送走分花,夏瑾回到屋内准备沐浴更衣之时却是瞧见解语捧着那包着鞋子的布包走了进来,夏瑾见她面有异色,正要问时就见她从布包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夏瑾,夏瑾接过展开,待到看清后,瞬间睁大了双眼。
☆、第二十二章 盟友(二)
张姨娘家中也算得薄有钱资,只因是商户不被贵人看重罢。早先待字闺中之时张家二老并未想过送女儿去侯府做妾,嫁作商人妇做个正妻安安稳稳相夫教子总比去侯门做小强,是以自小就给张氏寻了娃娃亲的,可因着些事由让张氏未出阁时便损了名声,这才兜兜转转抬进二房当了姨娘。
张氏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本人不说张家人也不透露,是以夏家倒没多少人知晓。张家心疼女儿终究觉着亏待了张氏,当初抬进来时便赔了三家位置极好的铺子并一干珠宝首饰,这放到小些的官家奶奶做嫁妆也是极体面的了,足以见得张家对张氏的看重。
这许多年来张氏与张家经常走动,只因着不是正经亲戚夏瑾不便见的,是以虽说张家的人来得勤,却是只有张氏一人陪着闲话家常,连夏二爷都不曾露过面。
妾这个字一旦扣上,除非在天家,哪怕是王侯将相的后宅之中也都得贱到尘土里,怕是再多宠爱也终究不及亲族的。
“这般说来,府上只知道姨娘手中有三间铺子,却是不知名号的?”
“可不是,连老爷都未曾过问呢。”
夏瑾再次低头瞧了瞧手上的那张纸,略作思索后将东西移到烛台上烧了,面上瞧不出着急来,只吩咐解语明儿个一早待他走后将这事儿原原本本告知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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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夏瑾早早收拾妥当后正待上车,却瞧见夏珮领着书童方鼎急急忙忙往这边赶。夏瑜夏环早一步乘车走,如今府上备下的现成马车又只有这两辆,夏珮若是要上学肯定得与他同乘的,是以夏瑾便不再急着上车而是立在原处等夏珮飞奔过来。
“得亏赶上了,若是错过七哥这辆车,我不抵何时才能去学堂呢。”
夏瑾单手撩开帘子示意夏珮上去,夏珮也不扭捏,两三下翻上了车后不及落座便急急忙忙回头唤七哥,夏瑾应声跟上,顺手将厚厚的车帘子放下挡住一地冷风和两个在风中瑟瑟发抖的书童。
朗顺:……
喂,这是加三儿啊,红果果地凭借关系抢位子啊喂!
“你风寒未好透怎的不多休养几日?这些日子正是冷的时候,仔细吹了凉风又得回去多躺些时候。”
“我哪里有七哥说得那般弱不禁风,身上早好利索了,不过是娘亲担忧非得拘着我多耽搁几天,弟弟我昨儿个好容易才央她松口,可不能再错过今天了。”
夏珮将两本书从怀中取了出来双手递给夏瑾,过手温热,想是在怀中放了有些时候了。
“这几日多亏七哥的批注,我虽没去学堂倒也还知些近况,娘亲都说得好好谢谢你呢。”
“你我同姓兄弟哪里讲究什么谢不谢的,只管好好读书就是,你父亲在外打拼极为辛苦,做儿子的若是能读出息了考取功名也能替他分担些不是。”
夏三爷已经定下年后与定远王一道回西北大营,老侯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终归没管用,父子两个现今还处在冷战阶段,一点缓和的迹象也无,瞧得阖府上下没有不揪心的。
“对了,昨日林航去了学堂,都在松香院呢,你今儿个应当能见着他。”
“世子哥去了学堂!”
夏珮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不过面上的惊讶极明显倒是让人忽略了他的口误,可见林航上学一事对他的冲击力有多强。
“他大字不识一个,如何上得了学堂?”
这个……夏瑾不予评价。
夏珮也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度了,伸出爪子不好意思地抠抠脑袋,半晌才道,
“世子平日里最不耐烦的就是读书,是以方才听说他去了松香院我才这般吃惊。”
夏瑾却是不在意这个,相较之下,比起为何林航会去松香院显然另一件事更为吸引他的注意力。
“定远王身份尊贵,哪怕是在军中不便教习呢,林航身为世子也不可能目不识丁,怎的会出这般笑话?”
夏珮扒着脑袋,翻来覆去想找一个很气派的理由给林航挽回些面子,可终究是想不出什么合理的原因,只得说了一个最不靠谱却是最接近真相的。
“世子自幼因着男生女相没少被笑话,所以一直想要练成一魁梧壮汉来着,他总说捧着书本过于女人气,为这个无论王爷如何逼迫他都不肯碰纸笔的,没成想进到京城之后却是收敛了军中的脾气中规中矩进学堂了。”
夏瑾回想了一下昨天下学后跑得比兔子还快的某人,这还真是与中规中矩差了不止点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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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解语来了,在外头候着呢。”
李氏刚起身收拾着,正待整理妥当后去福寿园呢,解语却恰巧赶在这会儿过来阻了去路,真真不懂规矩。春分面有不喜,李氏却是想着解语平日里不会做这般荒唐的事,该是碰上要紧的事了,当下不敢耽搁直接让春分将人叫了进来。
“见过夫人。”
“不拘这些虚礼,快说有甚要紧的事这般着急的要来找我,可是哥儿那边有什么不妥的?”
解语看了看左右,春分会意见李氏点头后直接带着伺候梳洗的几个小丫鬟走了出去,见此解语才凑到李氏跟前低声说到:
“昨晚兰竹苑那边派了人送东西给哥儿,中间夹着一张纸,哥儿拿与奴婢瞧了瞧,说是今儿个一早来跟您说说,奴婢不敢耽搁,这才慌慌张张赶来。”
“东西呢?”
“已经让哥儿烧了。”
“这就好,瞧张氏那般做法这东西应当不能过夜的,上头写了些什么?”
解语咽了一口唾沫,再凑近一些,将声音压低至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地步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佛粮。”
“啪嗒——”
李氏手中的梳子应声落地,却是吓得顾不上捡了,拉着解语的手便压低声音追问到:
“哪里的佛粮!”
解语也知事情严重,昨儿个等了一宿都没睡好,今晨眼巴巴瞅着夏瑾走了才脚不沾地地跑到锦绣园来让李氏拿主意。
“城外三佛寺的,大夫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弄出来分成几处卖给了京中几家较大的米商,张姨娘的嫁妆铺子也拿到了些,价格比一般米要低几文钱,品相却是不错的,分量也足,是以好几家米商都固定进货呢。”
李氏吓得背上出了一层汗,仍旧是不相信,继续追问到:
“张家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