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 ”解忧笑应。
张嫣想了想,招来木樨,吩咐道,“你去和我阿爹说一声,让他去查查那人的底细,若是人品过得去,便请他向族伯说一声情,成全了七娘。 过些日子,再让他们夫妇上长安。 ”
“娘子。 ”解忧便有些诧异,“你心肠虽好,但是——”
有这个必要么?
张嫣嫣然道,“我心里有打算。 ”正要与解忧解说。 忽听得院外家人通传,“长娘子,宣平县长家的孙娘子在府外求见。”
她怔了怔,就住了口。
孙寤穿过熟悉而又陌生地长廊,些微叹息。 廊下摇曳的茱萸花还是三年前她和张嫣亲手植下的,如今也开的郁郁葱葱,她的主人却要远赴长安再不回来。 世事如此无常。 明明不久前她还亲口说过短时间内不会再离开的话的。
而熏着清甜杜若香地正房中,正襟危坐的少女抬起头来。 目光穿过动荡珠帘,一如初见之时明眸善睐。
她们对面而坐。
“今个儿奉给你地茶不是淡的。 ”张嫣忽然指了指置于她面前漆案上的茶盅。
孙寤低头,然后抬头,“那次庙会站在你身边的时候,我看着你和你的两个弟弟玩耍,心里想,这个女孩儿真是可爱。 我很是喜欢她。 ”
张嫣说,“我从来没有玩弄你的意思,关于那次采梅子,我只是忽然之间想通了一些事情,于是再也没有心力去顾其他。 采梅本来就是为了逃避,既然逃避不了,只好面对。 我从来没有强迫朋友的意思。 只是我觉得,如果你真认为不适合地话。 你会明确的拒绝。 底线的分寸间我掌握的不好。 这是我的错,我以后会学着改进。 ”
孙寤说,“我也很想好好的和你做朋友,只是我的母亲更看到其他的好处来强迫我用更功利地方式来招待你。 我决不会为我是你的朋友而羞耻,只是当时我急于将对自己和母亲的不满发作到你头上。 这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再犯。 ”
张嫣说。 “我才没有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做,从小到大,我习读书,写字,史事,弹琴,妆粉,六博,围棋,田事。 食疗……。 也许毎一样都不精,但毎一样学的时候都花了很认真的心思。 ”
孙寤说。 “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地生活方式,既然你已经是张嫣,我就不能强求拉你一起过孙寤的生活。 但我要你知道,我并不讨厌我的生活,我喜欢女红喜欢中馈喜欢管家,它们会让我觉得我能够帮到我所爱的人,这样我就能够很开心了。 ”
张嫣说,“我并不是对它们不经心,而是我有更要我经心的东西。 这世上有万万千千事情头绪,如果毎一样我都投入十分心力,我会活活累死。 所以我只好分配我的心力,让我能够周转于我喜欢的一切事物之中。 ”
孙寤说,“我从来不想真的出尘脱俗,也从来不觉得沾惹俗事是一种羞耻。 父亲从小教育我,人要脚踏实地,才能走的长远。我相信他的话,也相信我正在脚踏实地地行走,一定会到一个好地终点。 ”
张嫣说,“我并不是生活在家人庇护之下,就没有任何忧愁。我的忧愁和你不一样,但是它也会耗尽我全部地精力,我只是不想在好朋友面前表现出来,如果她不能帮助我,我至少不想让她为我烦忧。 ”
二人抬眉,直视彼此眼睛,忽然之间扑哧一笑,孙寤起身,深鞠一礼,“我唯一要向你道歉的事情,是那首曲子,但我不是故意为之。 那一天,梅师傅说要我弹一曲给他听听看我够不够格做他的徒弟。 我就选了《忧沁》。 弹完的时候梅师傅悚然动容,他问我这支曲子是不是我自写的,我就忽然鬼迷心窍,忘了摇头。后来想想也深心有悔,只是没有人知道,也就一直想要忘记。 ”
她问张嫣,“我们还是朋友么?”
张嫣挑眉,“我们现在不就是朋友么?”
笑意染上欢欣。
解忧掀帘子进来,送上岑娘亲手烹制的午膳,起身退出。 殿中,张嫣笑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道山药鸡丝羹,你是喜欢的。 ”
“真是奇怪了。 ”窗下,荼蘼拉着解忧的手,不解道,“看她们上次脸红牙白吵成那样子,我以为会老死不相往来了。 怎么一会子又蜜里调油了?”
解忧嫣然一笑,拉开她的手,沿着长廊翩然远走,“因为她们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完全完美的人。 ”
是人都会犯错,所以他人犯错地时候。 给他一个回头的机会。 这样才会在自己以后犯错之时,不会惧于回头。
“为什么你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孙寤问张嫣,“我那天说了那么多过激的话,晚上自己想想也觉得过分,为什么你都不生气?”
张嫣倚着凭几阑珊道,“如果你早一个月说,我一定会生气的不得了。 但那时候我已经被更大的事情刺激过了,你的那些话对我来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
“更大地事情?”孙寤坐直身。 严肃道,“孟瑛,我今天来见你,就是为了这事情。 ”
“你知道,女孩子的脸皮都是很薄地,虽然明明是我先口出恶言,但如果不是因为这事担心你犯傻。 我是没有脸来找你求和的。 孟瑛,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明明没有要做皇后的意思,怎么一转身,你就已经答应了?”
“做皇后有皇后的风光,也有皇后的惊险,但如果你不是长主的女儿,我不会说这个话。 你和陛下分属舅甥。 这样子地夫妻,得不到你想要的幸福的。 我说过我并不是出尘脱俗的人,因为我更懂得要向现实妥协,因为现实强大超过我们能够挑战的界限,哪怕我们再高傲,有时候也得服输。 我一直以为你也懂得这个道理。 却怎么这次这么犯傻。 匈奴的和亲事儿毕竟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你却已经要拿你一生的幸福去做避难?”
张嫣做了一个微笑的姿势,“旨意已下,也已经纳过采了。还可以喊停么?”
“为什么不可以?”孙寤激动起来,“太后陛下都是你地至亲,你若坚持反对的话,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
“为什么要反对?”张嫣望着她,目光忽然幽远,“思服,我听说你及笄之后你父亲为你订了一个未婚夫婿。 你爱不爱他?”
孙寤翘舌难下。 “哪里……哪的话,”她结结巴巴道。 “我又没见过他,哪儿说的起爱不爱呢?”
沉烟袅袅,杜若的芬芳沁人心脾,室里室外帷幔虚张空无一人,张嫣道,“可是,我爱他。 ”
不过轻轻地三个字,却宛若惊雷,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将孙寤的理智全部炸的飞到云霄天外,“你说什么?”她惊叫道,袖子不小心拂过食案将茶盅带下来,半数浸在裙摆上,她却不管不顾,抓着张嫣的手匪夷所思道,“你在说笑吧?”她不自然的笑笑,“你不才刚满十二岁么,这么点儿年纪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的?”
张嫣静静的看着她,眼神通透。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懂?”
“他是你舅舅,这么多年来你竟对他抱着如此心思?”孙寤冷静的问。
“那倒也不是。 ”张嫣捧茶啜饮,“太后不提这桩婚事,也许我永远也不会深想。 可是既然她已然提出,我忽然发现,我很想好好爱他。 ”
孙寤呵呵的笑了很久,沉重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嫁给他,会面对天下人的非议,他们不会当面说你,可是会在背后腹诽你,会用冷冷地眼神看死你。 就算这些都不在乎,你也可能永远得不到陛下地爱,在他心中,你永远只是一个可爱的外甥女,而不是一个可以爱地女人。 然后你就会在他温柔的桎梏下慢慢的枯萎,却连想走都走不出来。 你真的想冒这样大的险?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看你的希望,连半分都渺然。 ”
“有什么关系呢?”她沉思着掌扇,“思服,我问你一个问题。 ”
“你在市场上看见一样东西,你很喜欢很喜欢它,而你只有掏出身上全部的钱,你才能买的起它。 你会不会买这样东西?”
“我又不是疯了,”孙寤惊叫,“买了它我吃什么喝什么,等下怎么回家?哦不,也许我连家都要卖掉,才能得到一个看着不错但不知道真正得到后我会不会一直喜欢的破东西。 ”
“我愿意。 ”
张嫣一字一字道。 说着愿意的时候她的侧脸看起来很是沉静,孙寤呆呆的看着她的侧脸,忽然间明白,无论自己怎么说,她是再也不肯回头了。
她忽然觉得很悲伤,低低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本来可以不说的,你不说,没有人会猜到你的隐秘心思,你可以抱着你的小秘密,睡的很安全。
“因为我想让人知道。 ”张嫣起身,推开窗子,看着从檐角上射下来的日光,它们一片一片灿烂,如金子一样铺满庭院,茱萸花开着芬芳,柳枝儿温柔的垂下来,牵引着细草。 “过些日子我就要嫁给他。 全天下的人都看着我们的婚礼,他们有些人以为我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什么是伦常婚姻;有些人以为我贪求富贵皇后尊名不知廉耻;有些人以为我是惧怕匈奴不得已托身他以求一生安宁;可是我希望,有一个人,哪怕全天下只有一个人,她知道,我嫁他,是因为我爱他。 ”
她嫣然一笑,“就当是为我的婚姻下一个注脚吧。 ”
“从今以后,我将全力以赴去得到他的爱,当我失落时,受伤时,喜悦时,成功时,我希望天涯海角有一个人,她知道我在干什么,她能够分享我的心情。 ”
许久之后,孙寤的声音慢慢清明而残酷,“阿嫣,你这是再赌。 ”你这是拿你一生的幸福和全部的青春去赌,赌一个渺茫的未来。
“是啊,”她回头看着孙寤,明媚的笑,“我也觉得我是一个疯狂的赌徒呢。 命运是我的赌盘,我将我全部的青春和所有的勇气全部押上,跟全天下的人对局。 甚至连那个我爱的人都未必支持我,他才是我最坚固的对手。 如果输了我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回头,可是那又怎么样?”
她将唇抿成一条直线,“不赌,我怎么知道会不会赢呢?理智久了,我忽然很想疯狂一把呢。 ”
孙寤怔怔看着她,觉得这一刻,张嫣身上的光彩让自己炫目。她向来是崇尚理智的人,因为肆意会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困扰。 可是此刻她忽然想,有些错误到了极致也会让人觉得美呢,而绝对的理智和绝对的疯狂,都是一种让人从头到脚无法说出一个不字的震撼。
“嘘,你听,”张嫣道,“从命运深处传来的声音,一片喧嚣。 它在说,赌局已经——”
张嫣打了个响指,“开盘。 ”
***************
写完了这章,又看了一遍。 有点难过。 在这篇文的简介里,我用了简浈《四月裂帛》中的一句话:“要纵浪就纵浪到底吧!我已拍案下注,你敢不敢坐庄?”
这一章,就是写这种心情。
自己的所思所想,没有一个人能够知道。 这本身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我家小嫣是压抑的很久了,所以,才要找一个人诉说一通。
而我家小嫣下了多大的决心。 也要让人知道么。
那么,正式预告,明天就真的要大婚了,不蒙人。
星星眼求粉红票中。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三:大婚(shang)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三:大婚(上)
见我万金在玉堂,骏马壁车逐尘香。
长安子弟如相问,琼譻一片落未央。
秋八月,命奉常孙叔通总理皇帝纳后诸事。
壬辰日,长乐少府与宗正问名于宣平侯府,侯敖命傅姆八人伴女出南面,望见者,言体质修嫮,颜如冰玉,以为神仙中人。 归来还奏,言“宣平侯女秉姿懿粹,夙娴礼训,有母仪之德,窈窕之容,宜承天祚,奉宗庙。 ”
太后喜,有诏遣奉常孙叔通,太史司马豫以太牢礼策告高庙,亲加卜筮,曰,“兆遇金水王相,卦遇父母得位,所谓康强之占逢吉之符也。 ”
戌午,长乐少府吕奉,宗正刘礼纳吉。
壬申,以黄金两万斤,骏马十二匹,鹿皮,玉璧,束帛为帝纳征,自古所未有也。 一日之间,轰动长安。
无数的黄金令侯府的仓房都装不下,只得累累的置于厅堂。那一年,张偃年尚七岁,偶尔经过堂上,被金灿灿的光芒晃花了眼。
“我阿爹打算要卖黄金么?”他在黄金堆里打滚。
“当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