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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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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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嫣翻过身来,隔着绯色斗帐看着荼蘼,在暗暗的光线中,荼蘼一身单衣站在那里,头发垂泄到腰间,弧线优美,一双眸儿晶亮温柔。

  荼蘼钻进帐子,坐在她床边,笑道,“翁主,我给你唱支歌儿吧。”

  “嗯。”张嫣点头,看了看她瑟瑟发抖的样子,打开被子道,“外面冷,你睡到里面来唱吧。”

  “这样不好吧。”荼蘼有些迟疑,

  “有什么关系?”张嫣坚持道,“又没有人看见,快点啦。”

  荼蘼点头,像一条鱼一样钻进被子,空气进入的时候,两个人俱都一冷。

  “呵呵呵,”二个女孩对视一眼,都笑起来,笑了一会儿,荼蘼开始唱歌,低而柔美的歌声在空旷的寝殿中盘桓响起:

  “桃树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直,吁嗟复吁嗟!

  桃树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证无来者?叮咛兮复叮咛!”

  歌声起音为赵音,委屈婉转,很是好听,张嫣在歌声中缓缓闭上眼睛。

  “翁主,翁主?”朦胧中,她听到荼蘼的声音。

  她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荼蘼起身轻轻掀开锦衾,溜下了床。

  张嫣微微一笑。

  她梦到了莞尔。

  梦中的莞尔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插着手,面带微笑。

  她欢喜无比,向莞尔奔跑而去,然而无论她跑了多久,莞尔的身影还是远在天边。仿佛只要走一步就能构到他的指尖,但这一步,却总也跨不到头。

  这一步,就叫做咫尺天涯。

  “莞尔,”她叫出声来,惊慌失措。

  你看看我,你摸摸我,你和我说句话。

  哪怕只有一句话也好。

  他却只是微笑。

  那笑容看起来有诀别的意味,他远远的望着自己,说了些什么话。风吹散了他的只言片语,碎屑落在脚边,一地梨花。

  “莞尔你说什么?”她嘶声喊道,胡乱落下泪来,“我听不见。”他的身影却无可挽回的越来越淡,直到最后,她看着他口型微动,寂静无声,哭泣着醒来。

  当梦境成了真实,于是从前的真实也就反成了梦境。

  张嫣学着梦中的莞尔做那个口型,猜测着他想要告诉自己的话,试了好久才约略猜到,莞尔想要对她说,“好好活。”

  要好好的活着,哪怕回头满地成伤,也要擦掉眼泪微笑着向前走,“不要回头看,才看的到前方,不要只记得难过,要记得还要开心。”这就是我的哥哥,我最亲爱的哥哥,最亲爱我的哥哥,在永生离别之后,对我的嘱咐。

  天光透过流苏斗帐照入床上,张嫣以手背拭泪,对着空气轻轻劝诫自己,“要开心。”

  “翁主,”荼蘼在帐外恭慎的问着,“要起身么?”

  她坐起身,轻轻应道,“嗯。”

  帷帐张起处,她抬起头,笑的满面灿烂。

  第一卷 大风起兮云飞扬 五-六:诛心

  荼蘼打起帐子,笑道,“适才长公主来探过翁主,瞧翁主睡的熟,没有让叫醒。只是吩咐着你一会儿去寻她。”

  张嫣随口应道,“知道了。”

  荼蘼捧上用火炉烘过的白色单衣,为张嫣穿上,又捧出第二套白绢衣,却是夹了絮的,比刚才那件厚实的多。最后一件是浅黄地茱萸纹夹撷花罗深衣,里衬黄绢底,中纳丝绵,与袖襟边缘俱都缘了一寸宽的红锦绣边,圆领右衽,领口平贴交掩,开的很低,露出里面两层衣衣领,层层相叠,称作“三重衣”。最后牵起衣襟,将之掩在身后复又绕过来,系上衣带,便显出张嫣细细一握腰肢,天真妖冶。

  椒房殿是长乐宫中宫殿,按制为九开间,进深四间,又有二次间,二侧殿,并宫人寝,杂物间共十八间殿房,中以廊庑贯通。张嫣行走在长长廊庑之上,边走边研究脚下铺设廊庑的条砖,忽听得一个女子略略激动的声音,“敖哥不可能会谋逆的,”蓦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已经站在椒房殿正殿。

  “母后,你要相信女儿,”女子转为依依哀求,“敖哥是我夫婿,他谋逆有什么好处呢?”

  “母后知道,母后一直都知道,”吕雉握着女子的手,柔声安慰道,“母后同你一样相信张傲不会谋逆,只是……”见张嫣进殿,忽而住了口。

  张嫣参拜过吕皇后,转望向坐在吕雉身边的蓝衣女子。

  因怀着八九个月的身孕,女子的坐姿松散,但并不给人粗俗的感觉,抬起头来,脸如满月,眉眼清新而熟悉,正是梦中所见的鲁元。

  “阿嫣,”鲁元拉过女儿的手,心疼道,“娘听了昨天的事,简直要吓死了。你怎么忽然这么大胆子?你父王已经出事了,你可不能再乱来让娘担心了啊。”

  她只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田,不想抗拒,柔顺点头,笑道,“好。”

  “阿嫣,”吕雉笑问她道,“阿婆问你,你昨天骂你皇帝阿翁的时候,心里面怕不怕?”

  张嫣点头,“怕。”

  不是她矫情,知道实情之后,她是真的很怕,怕他一个生气,就让人把她拉出去那啥了。也不要说她腐朽,她害怕的不是刘邦皇帝的身份本身,而是他身后所代表的封建皇权。如果是刘邦来到她那个年代,他再怎么说要打要罚的,她都只当他是唱大戏的,嗤笑一声不屑一顾的走过。但既然是她穿越到他的年代,那么她就必须得接受这个年代的规矩,仰视皇权的强大。

  谁的地盘谁做主,千古定律。

  “那你还冲出去骂他,我拉都拉不住?”

  张嫣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时候没想那么多么。”只是看他形状可恶,脑袋一热就冲上去了。

  吕雉眼光一暖,转眼就掩饰住,拍拍她的肩膀,赞道,“好孩子。”

  “来长安后可觉得好?”

  她斟酌了斟酌词语,笑道,“长安挺好的。不过冬天比邯郸要冷,阿婆,我父王被皇帝阿翁关起来了,他住的地方有没有足够的被褥,有没有火炉子,会不会觉得冷?”

  吕雉笑指她道,“果然是个好孩子,放心吧,你父是大汉赵王,你阿母的夫君,没有人会慢待他的。”

  她又想起梦中和自己一起被押送到长安的祖母,“那祖母呢?”

  吕雉愣了一愣。

  殿堂之外传来一声温和的笑,“阿嫣放心就是,孤早就安排下去,你祖母那儿自然有人细心照料。”说话的人踏踏的走进殿来,满室的宫婢内侍俱都拜了下去,“太子殿下。”

  两个少年踏入殿来,其中一人身着紫衣,十七八岁年纪。另一个将一封书简交到鲁元手上的,正是刘盈。

  鲁元握了握手中书简,面色欢喜,便向母亲告退而去。张嫣本想与她一同而去,却被吕雉握住了手腕,不好出声,只得作罢,听着身边吕雉关怀儿子的话语,“孙太傅今日教了些什么?”

  “今日教的是《周礼》。”刘盈倒是毕恭毕敬的答道。

  “好,”吕雉笑了一笑,“这倒是孙太傅的本行。”

  紫衣少年拜见吕雉道,“半月不见姑母,姑母身子还大好吧?”神情惫懒而亲昵。显见得是吕家亲近族人。

  寒暄过后,吕雉向刘盈问道,“你与六郎从廷尉府回来,王恬怎么说?”

  吕六郎闻言脸色一黯,回过头看刘盈。

  刘盈叹了口气,“姐夫自然是不肯承认,王恬也找不出什么凭证。不过他们虽恭敬的待着,却决口不提最后判置的事情。”

  在座三人都神情沉重,心中明白,赵王张敖最后的结局,不过在长乐宫中最上位者心念的转折间。转瞬间,吕六郎拍案怒道,“陛下这根本就是针对太子来的,陛下已经开始着手砍断太子羽翼,莫非真的存了用神仙殿那无知小儿来替表弟太子位的意思么?”

  “竖子噤声,”吕雉横眉怒斥,“这种话也能乱说么?”她扫视了殿中诸人一眼,“若是有人传到陛下耳中,你要陛下怎么想?”

  殿中诸婢侍敛声静气,吓的脸色惨白,不敢动弹。

  吕雉微微一笑,细长的指甲在面前案上划出一条印痕,“我椒房殿的人,哪个要是不长眼多说了一句话,”她淡淡道,“本宫自有处置。都下去吧。”

  张嫣在殿中宫人俱低下头退出去的时候抬起头来,偷偷打量着刘盈的神色,见他神色平静,只是一双眼睛微微黯然。不觉在心中叹息一声。父子做到如此地步,高帝如此作为,刘盈受伤的不仅是太子的地位,还有身为人子的心吧。

  “而陛下并无易储之意,但戚姬那个贱人却一直在挑唆,”殿中上首,吕雉絮絮道,面色平静,声音却犀利,“我们也不能不早做预备。”

  “姑母说的是,”吕六郎颔首,“我们该怎么做?”

  吕雉目光闪烁,尽是锐利,“论煽枕边风,我自然比不过戚姬。所以,我们的着眼点,不在后宫,而在朝堂。”

  “——朝堂之中,立功最高,退身最早,才干最高,最受陛下尊敬的,便数留侯。盈儿,”吕雉转首和蔼笑道,“你去见一见他,若是能说动他的支持,纵是你父皇,也不敢轻易再提起念头了。”

  刘盈抬眸,“母后,你要知道,我的身份,并不适合去见留侯。”

  而且,若我见了,话说尽了,就不好再盘桓了。

  吕雉目光微沉,沉吟道,“说的也是。”

  “姑母,让我去吧。”吕六郎笑道,“我去就不碍了。”

  待吕禄辞出去后,吕雉弯腰搂了搂张嫣,柔声道,“阿嫣,适才你听到的话,不要跟别人说起好不好?”

  小心的翻了个白眼,张嫣无奈道,“诺。”

  她应了,出得殿来,天光尚早,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荼蘼跟在她身后问道,“翁主,我们是回去还是……?”

  她回头,离殿堂却已经远了,依稀可见殿中母子相对而坐,尚没有到日后刀张弩拔的对峙,温馨静好。她忽然有一种冲动,也想去感受一下自己的母亲。

  “我们去找阿母吧。”张嫣道。

  吕雉一生,独得一子一女,子是刘盈,女就是鲁元长公主刘满华了。对二人看的如性命根子一般,很是宠爱。这次鲁元遭难,她便将鲁元安置在椒房殿西次殿,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经过鲁元窗下的时候张嫣停住前行,她问自己,你真的能够将里面的那个女子当做自己的娘亲么?

  黄裳女官望出窗,清新爽利的笑道,“我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偷儿觊觎公主呢,原来是小翁主。翁主怎么不进来?”是鲁元身边最信服的公主令丞涂图。

  张嫣一笑,敛裾进内殿。第一眼就望见拥着素色锦衾靠在黄梨木雕花漆床之上的鲁元,绛色牡丹花绣帐被青铜帐钩勾起,在她颊边垂下,娇弱如花。

  “阿嫣过来,”她笑了一笑,伸手唤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鲁元伸手捧起她的颊,心疼道,“瞧瞧你,脸都瘦了一圈。你父无辜受罪,连累了你,以前在邯郸的时候你无忧无虑,如今却要小心谨慎。”

  “没有的事。”张嫣抿唇莞尔,目光落到母亲手边的竹简。

  “啊,”鲁元面颊微红,脸上却欢喜,“是你舅舅适才带过来的,你父王的家书。”

  “哦?”张嫣好奇取过,展开阅看,细麻线所结一尺见长竹简之上,赵王张敖的字体清隽,用的是小篆,与自己从前所习相差甚远,通篇下来,竟识不得几个字。

  鲁元扑哧一笑,伸手刮她皱的乱七八糟的眉,“看不懂吧?谁叫以前儿在邯郸的时候教你读书习字弹琴你不肯好好学?”

  张嫣又羞又恼,握着拳瞪鲁元道,“什么了不起,我现在就去学写字。”

  “哟!”鲁元戏谑,“其志可嘉。但这儿可没有你的教书先生啊。”

  “没关系。”张嫣道,“给我一本《诗经》,一本《楚辞》,我照着写就是了。”

  《诗经》和《楚辞》是最基本的两本文学经典,张嫣虽不敢说能背下来,但对着还是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照着这两本书通篇写下来,该习的字,也就差不多习了个十之七八了。

  鲁元嗤笑,倒也示意侍婢按女儿的意思取了书册笔砚来。

  紫霜毫,隃麋墨,墨色黑腻如漆。张嫣在书案上铺开绢帛,正襟危坐,取笔蘸墨,按住绢帛,在其上上抄下第一篇《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鲁元好奇,命涂图揭了女儿写好的一尺绢帛,递到手上观看。乍一看便笑的喘不过气来,“你这东倒西歪的,写的是什么东西啊?”

  张嫣脸微红,不肯回头理会母亲,继续抄书。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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