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哥哥,”如意怔了一怔,起身想要扑到刘盈地身边,口中模糊不能出一字,然而眼神悲愤,显示出自己一个字也不赞同刘盈话的心意。
刘盈狠了狠心,甩开弟弟的衣袖。
“放他会赵地?”瞧着这情景,吕雉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随即隐去,淡淡道,“陛下说的倒轻巧,待赵王长成后,若要为母报仇,岂非纵虎归山?”
“赵相周昌忠良,不会坐视此事。 ”
刘盈见吕后不满意,续道,“朕会派人盯着赵王,若他有丝毫反意,便就地捉拿处置。 ”
吕后依旧沉吟。
“那,”刘盈犹疑片刻,终咬牙道,“昔日赵相贯高谋反,牵连宣平侯,高帝因查无实据,最后黜张敖为侯。 朕愿仿先帝先例,黜如意赵王之位为侯,以邯郸为食邑,令其返回封地。 ”
吕雉讶然。
大汉建国以来,诸侯王谋反多见,而列侯谋反,除淮阴侯之外,再无他事。 只因诸侯王在其封国中享军政财一切权利。 而列侯只是享有食邑,并无行政之权。
而韩信正是因为被黜为侯,手上没有军队,才只能谋划赦长安囚徒,来擒杀皇后太子。 当时还是皇后吕雉洞悉后,才能轻易的将他格杀。
若他还是楚王,则一军在手,凭战神韩信的威名,孰胜孰败,还未在可知。
“你们母子一个腔调,算计我儿,” 戚懿挣扎着叫嚣,吕雉挥手示意宫人将她架进永巷,她高亢地声音还远远的传来,“你们想要为张敖报仇。 凭什么,我儿子是堂堂正正地先帝子嗣,你们凭什么罢他的王位?”
“赵王为先帝之子,陛下,”吕雉快意至极,微笑道,“你要如何罢他的王位。 而不为天下人所触目?”
刘盈淡淡苦笑,“朕自有主意。 ”
“好。 ”吕雉蓦的高声应道。
“陛下兄友弟恭。 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吕雉嘴角噙笑,在月色下竟有些森冷,“做母后的,又怎么能不答应呢?”
“只是,”她的声音忽然幽微,“他朝出了事情。 陛下,你莫要怨母后。 ”
待她拂袖远走的身影消失在永巷门外,刘盈方起身,只觉额头汗水涔涔而下,耳边忽听得啜泣之声,回头看见如意抱着自己地膝坐在一角,哭地涕泪滂沱。
他叹了口气,吩咐长骝。 将哭泣地赵王背回未央宫寝殿。
如意一反昔日的好性子,不肯让宫人近身服侍,不吃不喝,过了半日,刘盈终究耐不住脾气,大踏步走进寝殿。 拉起他地领缘。
“你要朕怎样?”他大声吼道。
“朕不可能真的守护在你身边一辈子。 你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长安。 如意,你必须回去。 你自己活着,才能想法子救你母亲。 ”
如意颤抖了一下。
刘盈苦笑,“还是你恨朕欲褫夺你的王位?”
“不。 ”如意沙哑出声,眼睛红肿,抬头看着兄长,“如意还不至于这么不知好歹,知道陛下是为弟弟好。 ”
刘盈的心凉了凉,道理谁都明白,但是情感并不是自然接受。就如面前这双眼睛。 生长出一些隐秘的荆棘。 再也没有之前地自然亲近。
“好。 ”他微笑,慢慢放开手。 “这样也好。 事情拖的越长,越容易变故。 朕会尽量让你快走。 ”
夜色在睡在同一张榻上的兄弟之间划出一道鸿沟。
如意朦朦胧胧间听见长骝在帐外轻唤陛下起身,以及宫人伺候刘盈穿衣的悉索声。 过了一会儿,刘盈的脚步声踏到床前。
“如意,”他轻声唤道,“卯时一刻了。 该起了。 ”装做熟睡,却掩饰不住微微颤抖的眼睑。
许久,刘盈叹了口气。
“陛下,”长骝的声音传来,“可要去骑射场练剑?”
“今天,”皇帝哥哥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就算了。 待会让丞相大人以及陆大夫,石大夫到东厢来。 ”那脚步渐渐地远了。 从被衾下伸手去探,这才发现,身上已发了一层薄薄的汗。
天色还早,宫人点亮烛光,刘盈在案前取笔墨,对牍沉吟,终于下笔写道,“兹先帝薨逝之时,赵王如意未回京奔丧,亦无哀戚之容,实失孝义,黜赵王之位,改封邯郸侯。 ”书好之后吹干墨迹,心道,时人以孝义为天下本,这个名义尽可以说的过去了。
只是,终究委屈了如意。
少顷,丞相萧何并二位大夫求见。
寝殿中,见赵王睁眼起身,宫人们连忙捧来铜盆热水。
“不用了。 ”如意摇摇头道,“我想洗浴。 ”
“陛下,”陆贾蹙眉不赞同道,“赵王并无大过,若骤然黜位,天下人会心寒,认为陛下容不得手足兄弟的。 ”
刘盈一笑,转询萧何,“相国以为如何?”
萧何用手背掩口咳了数声,叹息垂眸,“臣,无异议。 若陛下决意如此的话。 ”
“相国是国之栋梁,”刘盈微微一笑,“还得注意身体,多为朕分担国事才是。 ”
“老臣谢过陛下关爱。 ”萧何躬身道。
郁蓬的热气从浴池中蒸起来,如意将脸浸在池水中,禀住呼吸。
室外传来嘈杂地声音,如意蹙眉,不悦道,“什么人在外面喧哗?”
“哐当”一声,殿门被人推开,青衣宦官捧着酒盅入内,声音尖刻,“奴婢杨力士奉太后旨意,赐赵王卮酒。 ”
如意怔了怔,骤然间明白过来,浑身发抖,脸上变色喝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滚出去,我不要喝。 ”
一应宫人噤若寒蝉。
“这可由不得赵王殿下了。 ”杨力士冷笑道。 命人抓住如意,捧着酒来到他的面前。
如意拼命挣扎,死死的盯住了酒盅上雕刻的细碎花纹,面色惊恐,拼命喊道,“皇帝哥哥,皇帝哥哥——”
一瞬间,他悔恨不已,若不是他乱发脾气,离开皇帝哥哥身边,又岂会落到这种状况?
多么漂亮的男孩子啊!
杨力士看着面前少年因为恐惧而惊惶的脸,心中赞叹。
玉石一样的颈项,皎好的容颜。 因为从不曾劳累而细腻的肌肤。
他是高皇帝一生最宠爱的儿子,高皇帝为这个儿子取名如意,盼他万事如意。
那又怎么样?
杨力士狞笑起来,最后还不是终结在他地手上?
“你还想着陛下来救你么?”杨力士讽道,“这是太后地赏赐,不会有人违背太后的意思去通报陛下地。 何况,”他的眼中渗入一点嘲笑,“陛下孝顺,又岂会真的为了你违背太后的意思?”
他抓过如意的衣领,发狠的将酒盅中的酒灌入如意口中。
如意拼命挣扎,然而他一贯养尊处优,哪里挣的过杨力士的蛮力,满盅毒酒,终究有大半被灌进了他的肚子。
他颓然倒在浴池中。
杨力士满怀微笑的最后瞧了一眼少年,扬声笑道,“我们走,向太后娘娘领赏去。 ”
许久之后,宫中才传出一声声低泣。
如意一直一直往下沉。
暖暖的热水覆盖过他的口鼻,隔着水幕,他看到的世界分外清明。
那水真是温暖啊。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他还在母亲腹中,什么都不用忧虑的粘稠温暖。
失去意识之前,生命中的一些画面闪过他的面前。
酒池之上,父皇笑着张臂抱住扑出来的自己。
神仙殿中,母亲伸手过来试探自己额上的温度,面上神情温馨。
灞上,皇帝哥哥掀开宫车车帷,笑喊道,“如意。 ”天光开朗。
最后的最后,是那一年,他欢快的跑过酒池,看到一个赤着足坐在池边的小女孩,她侧过头,踏在水中的漂亮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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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修改,第二稿。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十七:杀士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十七:杀士
对昨天的章节进行修改,又添加了一部分内容。
对赵王如意童鞋心存喜爱不忍心的同志们就不必往前看了。这个么,我还是屈从于情节的逻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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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之中,石奋尚在为赵王辩护,神情激愤,刘盈满怀耐性的听着,忽然之间,见长骝一溜小跑的闯进来,尚在喘息,脸上神情也变了。
“怎么了?”刘盈问道,不知怎的,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陛下,”长骝结结巴巴道,“赵王殿下他——。 ”
刘盈站在寝宫浴殿之中,看着池水中载沉载浮的少年,如意的面色安详,似乎仍在微笑。
他的神色一时间有些木然。
怎么能接受,早晨离开的时候他还生气昂然,不过刹那,便天人永隔。
“回陛下的话。 ”宫人跪在一边低声禀道,“早晨太后命人赐赵王一盅酒,赵王喝过以后,就——”
刘盈忽然怒气勃发,一脚蹬在他身上,斥道,“你们都是死人啊。 就不会拦着人速来通报朕。 朕养你们有什么用?”
宫人倒地,不敢反抗,只嗫嚅道,“可是,那是太后的意思啊。 ”
身为奴婢,他们岂敢反抗?
“母后,母后。 ”刘盈喃喃道,忽然转身拂袖而去。
他一路急急的穿过未央宫。 走上复道,直叩长乐宫。
“呦。 ”长信殿中,吕后微笑着转过身来,慈祥笑道,“陛下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处理国事么,怎么来我这长乐宫了?”
“朕想知道,”刘盈地面上带着些许煞气。 硬邦邦的问道,“如意是不是你下令鸩杀的?”
“是。 ”吕后泯了笑意。 答道,气定神闲。
“母后明明已经答应过,放如意归赵的,”刘盈蓦的出声质问道,“为什么又出尔反尔?”
“因为我回来后仔细想想又后悔了,”吕后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答道,“这江山是我的儿子的,我不能容许任何人有威胁到你地可能。 ”
“朕已经决意废黜他的赵王之位了,还不够么?”
“还不够。 ”吕后森然道,“他如今年弱,自然只能依靠你地庇护,对你千好万好。 但日后长成,焉知道他会不会记恨母仇。 意欲报复?只要有一丝可能,我就不能放过。 更何况,”她望着面前的儿子,锐利道,“陛下,你要知道。 他刘如意毕竟是先帝曾经属意过的储君人选,若他**有一朝行差踏错,朝臣不免会想,若是当年由赵王当皇帝,一切会不会好很多?”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青气,“如此,我怎么容得了他?”
“可是他现在并无反意。 ”刘盈大声道,“仅凭这么些可能,就诛杀一个诸侯王,母后。 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等他反了。 一切就晚了。 ”吕后冷笑道。
“好了,陛下。 ”她柔声笑道,像安抚一个顽皮笑闹的孩子,伸手遮住刘盈的眼睛,“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你就不要再跟母后怄气了。 陛下,你要知道,母后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
她这个儿子一向很听话,纵然对自己有不满,总是最后心甘情愿地接受。 吕雉一向知道。
然而这次她失算了,刘盈后退起身,避过了她的手,抬起头来,眼中有着深重的排斥,问道,“母后,你若真是为了我好,为什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想的?”
她的手一僵,若无其事的放下,冷笑道,“笑话,我若明知道你想错了,难道还眼睁睁看着你错下去,而不拉你一把?”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刘盈针锋相对道,“母后你就一定是对的么?”
“那么,”吕后冷下声音来,“陛下是在怪我了?”
“儿子不敢怪母后。 ”刘盈木然揖道,“只是儿子要母后知道,”
他顿了顿,慢慢道,“母后杀了如意的同时,也就亲手杀掉儿子心中地母后。 ”
“你,”吕雉浑身颤抖,指着立在殿下的亲儿,暴怒道,“这就是你想对母后说的?”
刘盈失神不答。
“你给我滚,”吕雉喝道,转过身不再看他。
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站在长信殿门之下,刘盈回过头来,面色惨淡,再看一眼母亲站在殿上的背影,悠然间,想起幼年时乡野间的往事。
那时候他才六岁,赤着足在田埂间玩耍,不觉误了时辰,于是母亲出来寻他。
乡野间的记忆,早已在他登上帝位之后,渐渐淡去。 此时看着母亲穿着太后庄严地礼服背影,竟然无端的又浮现在心头,清晰仿佛昨日。
“陛下。 ”长骝侯在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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