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苦笑,
“奴婢难道愿意打破你的美梦么?只是,宫廷就是这样的一座地方,有时候,不是你不想斗就可以不斗的。否则的话,若日后身落低谷的时候,被人踩在头上,只怕后悔莫及。”
张嫣伸手摆了摆,阻止楚傅姆的话语。
“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傅,未央宫中,陛下的妃嫔不算很多,但也绝不算少。我身为皇后,如今又得陛下为我撑腰,已经是占尽了优势,若还步步紧逼。陛下本就是个惜贫怜弱的性子,虽然嘴里不会多说什么,心里却反而会偏向她们。若是陛下与我离了心,无论我做了多少,他总能够找出一个新人来,如此周而复始,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而且,”
她扬了扬精致的下颔,眼神骄傲,而又带着一丝矜持,“我也本不喜欢一个个的寻她们的毛病,或者是笼络她们身边的下人,来控制住她们的动向,若是那样,纵是将这些嫔御一个个的踩在脚下,最终得到胜利的自己,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我惯常喜欢一劳永逸。如果一定要做些什么的话,我宁愿一次性从根本解决问题。”
“一劳永逸?”楚傅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是。”张嫣颔首,用手巾擦拭沾染了荔枝汁液的双手,若有所思,“阿傅,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嫔御从前敢藐视我这个做皇后的威严么?”
“这……”,楚傅姆含糊道,“不过是因为娘娘年纪小……”且虽有皇帝维护,却始终无宠。
只是这话能够轻易去想,却并不好说出口。
“阿傅不用给我遮掩,”张嫣来到殿中南窗之下,推开支摘窗,远远望着椒房殿南方。
在她日常起居的院子之南,是椒房殿的正殿。平日里很少启用,只在大的年节时分,用作礼仪之用。
椒房殿往南,沿着宫道走个百十步,出了永巷巷门,便到了前殿。前殿位于未央宫最高的高台之上,有宣室、温室、清凉三殿,是天子刘盈平日里上朝,并处理政事的地方。
“想当初,我在未央宫中,虽然没有真正承宠,可我终究是长公主的女儿,且与陛下有着多年情分,陛下纵然无法宠幸我,也对我维护非常。那些妃嫔哪一个不是出身低微,位份亦离我甚远,凭什么敢不将我放在眼里?除了因为我看不到承宠的希望,后继无力以外。也是因为,我虽贵为皇后,却没有多少辖制妃嫔的能力。”
“汉宫的内宫制度承自秦朝,皇后以下,设中宫体系,如皇太后宫一般,有詹事,将行等卿官,颇为庞大。但事实上,名义上在皇后统治之下的永巷妃嫔,供养却出自直属于天子的少府。
也就是说,张皇后实际上没有权利直接掌管这些妃嫔的器具、钱粮、布帛供给,甚至是伺候下人的起免。
张嫣微微冷笑,“枉她为中宫皇后,天下之母,却连切实可以控制住嫔御的法子都没有。”
又怎么能怪,当年王珑身怀皇嗣的时候,便敢张狂的蔑视椒房殿,不将自己这个皇后放在眼中?
楚傅姆愕然。
秦汉宫制一脉相承,她自认在宫廷之中浸yin多年,看多了宫廷女子的心机手段,早已经通透了。如今却发现,自己沉溺于这些心机手段,纠缠于人心利益,反而不如张皇后年纪尚幼,却高屋建瓴,技高明显不止一筹。
“这些事情,刚入宫的时候,我其实,早已经想过了的。”
张嫣轻轻道,“之前的四年,我在这宫中少有作为。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本钱不够,做什么都事倍功半,纵然笼络到一个人,他若心中想着,反正我无宠无子,这日后大汉帝位,终将交付给别的人,后继无力,也不能十分归心。所以,我干脆什么也不做。”
“只是,”
她垂下漂亮的杏核眼,看着自己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到如今,她已经怀孕将满七个月了。
张嫣将手爱怜的放在腹部,抚摸着里面的孩子,声音很轻,“我曾经以为,这辈子已经用不上了。却没有料到,还是会回到这个地方,重新来过。”
“如今,便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给这个孩子挣一个安全无忧的成长环境,我也应该做一些什么了。”
她既下定了决心,于是背着天光回过头来,面色郑重。此时,褪去了在刘盈身边的柔情,显出了一国的威严睿智,
“阿傅,从来要想打击一个利益阶层,便得扶起另一个阶层起来。才能奏效。此时,未央宫中的内侍制度已经足够成熟,而且涉及前朝,并不是我能轻易改动的。我想抓在手中的,是整个未央宫的宫女。”
“宫女?”
“是。”张嫣颔首。
“自秦以来,宫女一直隶属于内侍,除了宫中主子的贴身侍女另有品级以外,其余的宫女,一直都是被漠视的人群,处在两宫之中的最底层,在受主子驱遣的同时,还要受内侍管理盘剥,且几乎没有升迁期望。但是,宫女虽然不如内侍,终生待在宫中,但也在宫中占有极大的份额,如果用的好,能够起到不小的作用。我打算说服陛下,由我自行建立一套与内侍并立女官制度,这样,未央宫中的宫女有了向上爬的希望。同时,也将宫女的管辖权,变相的从少府接手到中宫。”
楚傅姆的目光倏然明亮起来。
这样的提议,相当大胆。
但是,具有相当强的可操作性。
如果张皇后能够成功的话,那么,未央宫将呈现另一种景象。
想想看,那些妃嫔想要在未央宫中立足,必须依靠身边的内侍以及宫女。但是,这些宫女的升迁都掌握在中宫手中,内心向背一时难以意料,一时之间,她们还敢真心使用这些宫女么?
张嫣的目光极其明亮,“我用这一招,能够釜底抽薪,将这些妃嫔从此束上手脚,岂非比我从背后笼络一些从人,光明正大,且有效的多?傅姆在宫中多年,熟悉后宫典章制度,与其劝我上心对付那些妃嫔,不如帮我订制一个新的女官品级制度,岂非更好?”
“娘娘高明。”自此,楚傅姆终于心悦诚服,伏拜道。
“阿娘,”这一日,淮阳王刘弘回到含光阁,奔入了袁美人的怀中,仰起一张红扑扑的小脸,“今儿个,杨王傅夸我聪敏好学来着。”
“是么?我家团子真是一个好孩子。”袁萝勉强一笑,摸了摸刘弘的脑袋,赞扬道。
这些天,袁萝隐隐的感觉到不妙。
自从天子“病愈”,重新开始处置国事之后,在未央宫中,他们母子的地位便变的有些尴尬。纵然是淮阳王刘弘,虽然年纪尚小,也从伺候他的宫人眼中,感觉到了一丝奇异。
那种感觉,有怜悯,有叹息,也有小小的幸灾乐祸。
他无法完全名状,却开始竖起全身的铠甲,唯有在他们母子熟悉的一方天地中,这位刚刚满了六岁的皇子才能放松了他的精神。
“可是,阿娘,”刘弘又困扰的皱起了小小的眉头,满怀不解,“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父皇不喜欢了?”
“怎么?”
“往日里我下了学,去求见父皇,父皇偶尔总能见一见我,他还会对我笑,会过问我功课。可是,自从一个多月前,就很少见到父皇了。”
“他们总说,父皇去看我母后了。可是阿娘,我的娘亲不是你么。怎么还有一个母后呢?”
袁萝扣紧了指尖,面色微微泛起青睐。
“那些人可没有说错呢。”她抱着刘弘,用一种轻柔而显得略微诡异的调子道,“你的确还有一个母后,她姓张,是你父皇的皇后,也是你父皇的外甥女。如果她没有嫁给你父皇,论起来,你还要叫她一声表姐呢。——偏偏不知道那群人怎么想的,竟让她进了宫做皇后。”
她的眸中闪过了一丝愤恨的光泽,“……当初,明明你父皇刚刚病愈,她就敢勾着你父皇,一点都不顾惜你父皇的身体。本来,你父皇是想过来看你的。可是张皇后不想父皇和你见面。她怕父皇见了你以后,就不喜欢她了。你父皇一向顺着她的意思,竟然这些年都不来见我们母子。如今,你父皇,他大概早就忘记我们母子了。”
刘弘愣了愣,道,“阿娘,你是说,是张皇后不让我们和父皇团聚。”
“正是啊。”
对父亲的孺慕在长年失望之后,很容易就找到一个目标宣泄,刘弘便将一腔怒火投向椒房殿中的张嫣,眸光愤怒,质问道,“为什么?”
注(此段不算字数):
1:女官制度
秦汉时期的女官制度的确尚未成形,直到后世才渐渐树立起来。印象中,比较成熟的女官制度是隋唐时期吧。阿嫣提早将女官制度提出来,对规范汉朝后宫,也是有一定进步意义的(话说,我对汉初除皇后外的妃嫔以及宫女都统属永巷,已经怨念很久了)。
2:荔枝,偏早的记载便是汉高帝时期,南越国王往中原进献荔枝。因此,在当时,荔枝是很名贵稀少的一种水果,特别的,也很适合孕妇食用。
不过我比较困惑荔枝的果期。
因为设定的本章时日是农历三月,换算成阳历大概是四月下旬。据我查阅,如今四月的时候,海南就有早期荔枝上市了。再加上秦汉时期,据说平均气温比现在要高一些,荔枝再稍微早熟,似乎,还是有那么点点可能的。
大家不用太在意。
文中设定,刘盈是因为阿嫣怀孕无法进食,才多方寻取一些异果佳肴来给阿嫣开胃。和唐玄宗那个败家子可不一样哦。汗。
第四卷:满目河山空念远 二三七:温春
二三七:温春
淳于堇仔细探查过张皇后的脉象,又凝神看了看皇后娘娘的面色,这才收起诊脉的小枕,起身退后一步,拱手道,“恭喜皇后娘娘,娘娘的身体已经大安了。”
“如今,母体和胎儿都很健康,照这样将养下去,等到夏六月的时候,娘娘一定能够平安生产。”
此言既出,椒房殿中,上上下下,都面现喜色。
张嫣的唇角亦微微翘起来,慢里斯条的收回那只被诊脉的手,向着淳于堇问道,“既如此,不知本宫此时的身体状况,是否可以*房?”
淳于堇收拾药箱的手愕然顿住,经不住抬头望了她一眼。
张嫣倚着身后竹摇椅,笑的悠然。
从当日自己受孕离开刘盈,到如今,已经有将近七个月的时间。这七个月中,她虽然有大半时间不在长安,但回来后,自然也有自己的渠道,知道了一些消息。
比如说,在这七个月中,刘盈没有宠幸过后宫之中的任何一个嫔御。
未央宫中,也曾有两个美貌宫人心比天高,试图设计偶遇天子,自荐枕席,效法当年的戚夫人,一步登天,最后的结果都是被刘盈给悄无声息的处置了。
刘盈果然做到了当日在云中对自己的承诺,纵然她曾有一段时间失去消息,极有可能再也不能回到他的身边,他也依旧守着菲薄的希望,不肯放弃他们的誓言。
察觉到刘盈的心思之后,她在觉得甜蜜妥帖的同时,也抱有一定的歉疚。
不管怎么说,让一个二十余岁的男子整整禁欲七个月,终究是一件为难的事情。
这些日子,因了两个人感情极佳,刘盈每天都会回到椒房殿,陪她入睡。她不止一次的感觉到身边睡着的男子贲张的身体。他却从来没有跟自己提起,只是每次都会出房避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依旧是温文笑着安抚自己。
女子孕期,除了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中间的四个月,是可以适当*房的。这她是知道的。只是,自己情况却极为特殊,怀孕之初,颠簸千余里,从匈奴赶回大汉,此后一直静养,直到最近一个月才稍稍好转,并不敢拿腹中孩子冒险。
如今,淳于堇既诊得她身体安好,她便直接出口询问。
张嫣说的敞亮,淳于堇听着亦无羞赧难安的意思,沉吟了一会儿,坦然道,“如今娘娘的胎象稳固,只要不是太过,倒也并无不可。”
……
中元元年的春日显得特别的冷,都到了末春时分,清晨早起,还是有着料峭的寒意。宣室庐中的值殿黄门远远的见一队人从殿北道上过来,辇上坐着的正是张皇后。连忙赶出来,在路中伏地拜道,“皇后娘娘。”
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张嫣问道,“殿里有旁的人么?”
“早上见过两位相国大人和曹中丞之后,便没有旁人了。”小黄门拢着袖子退在一旁,琐碎的答道。
“知道了。”
张嫣点点头,又吩咐道,“守在外头,别让旁人进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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