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松地笑道:“你是下棋人,我是棋子。哦,下个月开拍,时间太紧了吧,你剧组还没影子呢?”麦守田点燃烟斗,浓浓叹出一口烟:“唉,我耗不起啊,拿了人家的投资,要对得起良心,能快尽量快,能省尽量省,这是我的第一部作品,争取给投资人一个好印象。我叫你来,不单是让你开车去熟悉,还要跟你商量筹备剧组了。阿飞,给他合同。”
“你先过目。”阿飞给我递来一份合同。我有点激动,以前跑龙套是没有合同的,和我当装卸工一样,说好价钱立即干活。这回不同了,不但有合同,还是一份第一男主角的合同。我逐字逐句默念,看完一遍仍舍不得放手。
麦守田见我不表态,以为我不满意合同的条款,坐到我身边说:“四千一集,对男主角是低了点,但对一个新人来说绝对合理,我们是哥们没错,但我不能坏了行情,只要这个片你演好了,我保证把你捧红,到时下一个片说不定是这个价的十倍。”我心里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又说:“这样吧,给你一个整数,再加两万,满意了吧?”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可是你说的,告诉你吧,就是不给钱,老子也演。哈哈!”
“他妈的!”麦守田自怨自艾,“老子经验不足,第一个合同,就让你小子蒙了两万。阿飞,其他演职员由你讲价,女人天生是讨价还价的高手,我不管了,我要专心攻剧本。”我有点不好意思说:“那照原来的合同好了,省得说我不帮你。”他摇头道:“不,不,说过话哪能不算数,你要帮我就好好演戏。阿飞,照我说的,改一下合同,让他签字再走。”
阿飞马上坐到电脑前修改合同,又打印出来,再次递给我,我看也不看就签上名字。麦守田扔给我两叠钞票说:“按合同给你两万预付,你写个收条。”我没说什么,又写了个收条,他这才拿出车钥匙吊在我眼前晃动:“车子是租的,价值三十万,我丑话在前头,你他妈撞坏了,我从你的片酬里扣钱,不过,我希望你尽快熟悉这辆车,就像熟悉你的女人一样。”我把合同和预付款收进我的包里,抢过钥匙说:“放心吧,车子交给我比留在你手里安全多了。”
“另外,把你的头发给我留起来,你演的不是和尚。”麦守田派头十足地拍我的肩,拿起手机到房间听电话去。
这时,阿飞带小倩进门,小倩又是几大步扑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说:“恭喜你,雷哥,你要照顾我这个小配角喔?”我笑说:“怎么,你不是女主角吗?太可惜了。”我是明知故问。小倩向房间瞟了一个白眼:“麦老师说什么我气质不对,只让我做你的小秘。唉!”麦守田眼光不错,她演小秘比阿飞好。我说:“这不好吗?我保证天天对你性搔扰!”说完我马上跑向大门,她在后面叫:“等等我,我要跟你去飙车!”我装没听见。
我重返海口是正确的,过不了几天,麦守田找到我,无比激动地宣布,他已经成为一个下棋人了。在酒桌上当场决定,聘请我为他第一部电视连续剧的男主角,我兴奋得陪他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天,还以为在做梦,特意跑到教堂许愿,又去寺庙烧香,直到今天签订合同,拿到预付款,我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注定轮到我时来运转了,这么多年锲而不舍的努力,天见犹怜,上帝也好,佛祖也好,早就应该眷顾于我。
我的车技没有生疏,这几年在剧团,没有专职司机,每次用车都是我自告奋勇,连大卡车也没少开过。驾驶崭新的mazda6,奔驰在宽敞的龙昆路上,心潮澎湃,百感交集,不时像野兽一样嘶声嚎叫。从今往后,可以理直气壮跟别人说:我是个演员。再也不用欺骗父母,我在海口做什么狗屁推销员。不过,我不想通过口头传达我的喜悦,我要让所有认识我的人,从电视上看到我的形象。
“喂,你死了没有?”
“还剩一口气,你他妈要不要来收尸?”
“好的,你马上去找路牌,完了告诉我路名,哈哈,我这就去收尸!”
我平静后,最先想到老洪,到海口那天,我真的扔下他不管,至今已经快一个月。这小子头几天是打电话骂我,怎么骂我也不告诉他我在哪,又过几天,他的电话是求我了,哭得像个娘们,我还是铁石心肠,不予理会。半个月后,再也没有音讯。我知道他身上有点钱,不怕他这么快饿死,就算他没钱,饿极了总会想办法。我去年刚到海口,那才无依无靠,照样能够做装卸工养活自己。我是故意给他吃点苦头的,这小子以前依赖老婆过日子,老婆没了,又想依赖我。今天心情极佳,拨打他的手机,还好是通的,大概手机成了他最后的希望,饿到卖内裤也舍不得拿去换钱。
我在大同路上转了两圈,所有的路牌都看过了,也没发现老洪。我有点担心他已经返回怀城,故意跟我瞎说,那就没意思了。我在一块路牌旁停下车,又拨他的手机。手机通了,突然,路牌后的绿化带里爬出一个叫花子,手拿手机大叫:“你他妈到底来不来?”我惊呆了,话也不敢回,挂掉手机,那叫花子立即捶胸顿足哭了起来。我看不惯男人哭,又挂挡离开。这小子太令人失望了,比我想象的还要惨,我拿不定主意是否认他?又开车转了两圈,才说服自己。再怎么他也是跟我到海口的,万一他饿死了,我罪责难逃。而且他的样子,离饿死也不远了。
“靠!尸体还会哭,这年头什么怪事都有。哈哈!”老洪还趴在路边哭,我走到他身后轻踢了他一脚。谁知他听到我的声音,一跃而起,朝我肚子捶了两拳,痛得我弯下腰。
“王八蛋,老子死了做鬼也要找你!”老洪又向我踢了两脚,这一次让我闪开了。我退得远远的说:“喂,喂,搞清楚,是你自己非要跟我屁股来的,又不是老子请你来的,你死了关我屁事啊!”他这才住手,发呆地想了想,又抱头大哭:“我他妈瞎了眼,呜……怎么会有你这种狗日的朋友……呜……”我留他哭,走到附近的小店买了几只面包、几罐饮料,扔进车后座说:“哭完了没有,哭完上车吧,你他妈再敢动手,老子真的扔下你不管!”他这才听话地钻进车里。
一路上,我没说话,老洪也只顾狼吞虎咽吃我放后面的食物,我见他吃到最后一只面包,心酸地说:“别吃了,一下吃太多会要了你的命。”他瞪眼睛望我,恋恋不舍放下面包。我叹息道:“我刚到这里头一个月,比你还惨,不过老子知道去干苦力。”我讲了我是怎么挨饿受冻过了一个月,他眼睛一亮,心里似乎平衡了一些,说:“真的?老子怎么能跟你比,你他妈牛高马大,我一袋水泥也扛不起,去当装卸工,那死得更快。幸亏老子带的东西多,才撑到现在。”我想起他的几大件行李,像是有先见之明一样,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小子马上又恢复了他的多动症,在车上东摸摸西摇摇:“喂,你现在混得这么好,干什么的?这辆车值个三五十万吧?我都没坐过这么好的车。”我骂道:“你他妈别乱动,车是借的。”
到了美食城,符波也对这辆车笑脸相迎:“山哥,这车跟你真相配。”看见车后门下来的老洪,大吃一惊:“哇,你搞什么鬼,带个叫花子回来?”老洪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脏得发亮,不是刚才以泪洗脸,真实面目也看不清,谁见了都认为是叫花子。不过,他可不这认为,下了车,跟符波对骂起来,就差没挥拳拼命。我说:“你他妈不是叫花子是什么?还有脸了你?把衣服脱了,符波,给他一块肥皂,带他去洗车台洗澡,妈的,我的车也要洗了。”
还没到吃饭时间,人少车少,老洪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站在停车场上让符波用水枪帮他冲洗。洗完澡,我给他找两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又亲自帮他理了一个头发。
“你不会是这里的老板吧?”老洪见我带他进美食城的包厢,像回自己家一样,非常惊奇。这话麦守田也问过,我摇头否定。他又问:“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我骂道:“他妈的,你认识我好几年了,居然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老子是演员!”讲完这通话,我心里说不出的酣畅淋漓。
老洪不相信:“不说算了,你卖白粉我也管不着。哇,上这么多菜?就我们两人?那我吃了。”菜没上齐,他就开吃了,一口气吃下半只文昌鸡,我吃了两筷说:“在海口玩几天,你还是回去吧?”
“回去?”老洪停下吃大叫,“我回去干什么?家没有家,工作没有工作,我回去干什么?我不回去!”我耐心地说:“你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回剧团向马脸求个情,他用惯你了,还会用你的。”他大摇其头:“我是不回去了的,一个月那几百块工资,还整天受气,不如一条狗,打死我也不回去。”他不吃了,咬开一瓶酒,喝了半瓶,“你他妈有钱了,不理穷兄弟了,随便扯根毛也能养活我,居然赶我走?”
好说歹说,我拿他没办法,被他塞几句,自己倒气得连喝几杯,想了想,我干脆叫来林重庆。他邀请我做副手我不干,让他安排一个工作给老洪应该没问题。
“他会做什么?”林重庆问。我为难地说:“他好像什么也不会做。”老洪不干了,拍桌叫道:“谁说我不会做?林老板,你饭店的电器修理我全包了!”我一下忘记这家伙在剧团是管音响的。他接着说:“你安排我做别的也行,采买呀、洗菜呀、洗碗呀、打扫卫生也可以,我服从安排!”他看来是下决心留下来了,还故意用四川话讲,明显是想跟林重庆攀亲近。
林重庆这种老江湖可不吃这一套,他一直在望我,抽完一根烟才说:“让他在总台帮忙吧,你看怎么样?”我无所谓地说:“谢谢,只要你给他工作就行了,我不管。”说完我起身离开,我猜,林重庆可能认为,叫他安排老洪工作是个阴谋,管不了那么多了。
也许在文艺圈厮混久了,我处理朋友关系总是先小人后君子。我不想欠别人的情,也不想别人欠我的情。比如与林重庆,他多次向我示好,倘若我能够坦诚交流,说不定会得到他的理解,化为真正的朋友。不至于像现在,虽说我帮助他赶走李胖子和老区,但不难看出,他又视我为美食城的最大威胁。同样,我心里也开始提防他设计于我。不过,安顿了老洪,了却一桩拖拉已久的心事,可以安心准备我的第一个男主角了。麦守田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搬到博鳌去修改剧本,把他在酒店租的套房留给我,说是让我和小倩相互熟悉,因为小倩扮演的角色,不但是我的小秘,还是我的姘头。
“雷哥,别回去了,留下来嘛?”
我和小倩熟得不能再熟,只差没上床。一起在屋里呆不到半天,说话说到无话可说,我又拉她出门去飙车,这么到处玩了几天,麦守田的剧本还是没改完。我们无聊得邀来两个没事干的剧务,摆开桌子打麻将。
这天牌局散场,小倩非要我留下。她说:“你不是保证天天搔扰我吗?说话不算数!”我立即将手探入她的领口,两边Ru房捏了一下,笑说:“完成任务!”她还是缠住我不放,“这算什么呀?不如我去挤公共汽车,我要来真的!”我坚决地挣开她:“别惹我犯了行规,我跟你睡了,这戏也没法演了。”
不是我害怕和小倩上床会有麻烦,主要是刚接第一部戏,我严格要求自己,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在这一行会有所成就,不愿意到那时被人抓绯闻乱炒作。忍一时之苦,解百日之忧,况且,洁身自好没什么不好。什么表子无情,戏子无义,我要做一个出污泥而不染的戏子,给许琴看看,我的内心还在跟她赌气。
“山哥,今晚请你去蹦迪,怎么样?”有车以后,每次回到美食城,符波都抢着为我开车门,他那张笑脸总能令人愉快。我爽快地说:“好咧,不过不用你请,吃完饭就走!”
我回房间洗了个澡,想邀老洪一起吃饭再一起去蹦迪,没见他在房间,这小子对他这份工作相当积极,我很少碰上他。他就住我隔壁,空房多的是,林重庆预支他一半工资,符波带他买了不少二手货,他的房间也像个家了。
在一楼快餐厅刚吃了一只煎蛋,林重庆慌张跑来说:“你、你出来一下。”我春节来了以后,他称呼我似乎出现困难,不叫老雷了,也叫不出雷老大,经常是“你”或“喂”替代。我坐着不动问:“又出什么事了,李胖子他们打回来了?”我故意刺激他一下。
“不是,是老洪给人打了!”林重庆的着急地喊起来,旁边的食客也看向他。我恼火地扔掉手里的筷子,边跟他走出餐厅边骂道:“他妈的,你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