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打得鼻青脸肿。人家爸妈领着孩子追上门来告状,舒畅的掌心都被于芬打红了,倔强的舒畅抿紧唇,怎么也不肯承认错误。
她不认为自已做错了什么,保护晨晨,是她的职责。
小时候的舒畅,在这北城是出了名的野。于芬悄悄和舒祖康说,唱唱应该是个男孩,老天打了个瞌睡,大概弄错了。
“唱唱……”舒晨象是察觉到房中有人,他睁开了眼,看到舒畅,咧开嘴巴就笑。
“我是晨晨,”他一跃坐起身,拍着自已的胸口,然后指着舒畅,“她是唱唱。”
这是小时候,舒畅牵着舒晨出去玩时,舒晨式的自我介绍,说时,他一脸骄傲。
一个月不见,舒晨瘦到脱形,纤弱的身子上顶着个硕大的脑袋。以前,他壮实得舒畅站在他身后,于芬都看不到她。他身上隐约透着股尿躁味,这是身体出现酸中毒的症状。
舒畅忧伤地挤出一丝笑,挤上舒晨的床,抱了抱他,“晨晨,你想唱唱了吗?”虽然舒晨大她十二岁,但在她的心中,他就象是她的一个小孩子,宠到极点的小孩子,同时,也是她心底里最好的朋友。
舒畅性格直率,大部分时间都是大大咧咧的,真的有什么事,她却是个爱藏事的孩子。但不管发生什么,她就爱和舒晨说说。
舒晨啥也不懂,傻笑着玩着她的手指。
她今天受了什么委屈,考试砸了,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通,在学校又闯了什么祸,甚至在她情窦初开时,暗恋上一位高她三届的男生,这些她认为有损她形像的话,她都会和晨晨说。
说过后,心底里就一派平坦、万里无云,仿佛把所有的心事都扔给了舒晨,她什么事都没有了。
“想,晨晨想唱唱。”怕舒畅不相信,舒晨把头点得象小鸡捣米。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赤着脚就下了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包阿尔卑斯奶糖,献宝似的塞到舒畅手中。
舒畅眼眶一红。
她心情很不好时,就爱买包阿尔卑斯奶糖在嘴里嚼着。那种带有牛奶味的甘甜在口腔内融开,象丝一般光滑,慢慢淹没了心口的苦涩。
舒晨记得的事不多,这件事,舒晨却记得很深。
“我买的,买给唱唱的,唱唱喜欢吃,吃过后就会笑。”舒晨把嘴巴咧开,做出一个扩大的笑容。
舒畅把纸包撕开,扳出一粒,塞到舒晨的嘴巴里,自已也扳了一粒,兄妹俩夸张地对嚼着,把糖果咬得咯咯地响,然后一起放声大笑。
听着舒晨爽朗的笑声,舒畅觉得只要能把这笑声留住,做什么都值得。
“晨晨,知道吗,我今天哭了。”舒畅让舒晨躺下来,她依在他的旁边,低低说道。
舒晨紧张地侧过身,用手摸舒畅的脸,“唱唱,不哭,唱唱吃糖。”
“我在吃呢!”舒畅把舌头伸出来,让舒晨看到上面的糖粒,舒晨才又放心地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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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因为难过才哭的,我是因为高兴。你看,人家家里都是一个孩子,都孤单呀,可是我多幸运,有晨晨给我做伴。”
舒晨呵呵地笑,把舒畅的手抓得紧紧的。
舒畅用小拇指勾起他的大拇指,“晨晨,我们约定,不管手术有多疼,你都要挺住,我不管心里面有多苦,也要忍着,好不好?”
耳边传来重重的鼾声,舒晨睡着了。
舒畅微笑地看看他,轻轻地下了床,替他掖好被角。舒晨怕黑,她给他留了一盏浅浅的小壁灯,这才走了出来。
爸爸出诊回来了,在院中听妈妈兴奋地说杨帆怎样怎样的通情达礼,他家唱唱真是没看走眼。
她听得心中涩涩的,自嘲地倾倾嘴角,转身进了自已的房间。
洗了澡,拍上爽肤水,然后打开笔记本,想看看《落日悲歌》的书稿。舒畅并不是读新闻的科班出身,她大学学的是水利工程设计,阴差阳错做了个法治记者。这三年,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在报社站住了脚。她在省内得过二次新闻奖,在全国得过一次。一个记者,能出本书,也是对自已的一种证明,她格外珍惜这次机会。
书稿共分二十章,每一章一个案例,目前写好了十八章,还有两章就能完稿,采访的犯人也和劳改农场预约好了,明天去过后,就可以准备完稿。
这书出了,将有一大笔的稿费,在这个时候,等于是雪中送炭。
舒晨的医药费差不多凑齐了,有舒畅的嫁资,也有家中的积蓄,亲戚们借了些,舒祖康又用房子抵押借了点。
舒畅现在不担心钱,她担心手术后,舒晨会出现排斥反应。
还有杨帆,就这样让两人的感情画上句号,想着,舒畅心中就一阵阵地疼。
不分手,又能如何?
舒畅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笔记本,再也无心把书看下去了。
又想到刚才爸妈的谈话,她咬了咬唇,仰起头,做了个深呼吸,拿起一边的手机。
她直接按了重拨键,手机屏幕上跳出两个字――老公,一圈圈电波,象蝴蝶似的围着这两个字向外扩散着。
许久,电话才接通,先跃入耳中的是宛若流水般的钢琴声。
“唱唱,你改变想法了?”杨帆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质疑。
舒畅握着手机的手臂颤了颤,“杨帆,对不起……”
“呵,”杨帆不知是冷笑,还是嘲笑,嗓音很刺耳,“你晚上十一点给我打电话,就为了一句对不起?我们之间,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去了吗?唱唱,你让我心寒。”
泪,慢慢又涌满了眼眶。
她对他的爱没有一点背离,可是他们却越来越远了。
“你没其他的话,我挂了。”杨帆冷冷地说道。
“杨帆,别忙,”舒畅抹去泪,“我有件事拜托你。”
“什么事?”
“能不能在舒晨手术前,别让我爸妈知道我们的事……不然,他们会垮的……”
杨帆没有说话,呼吸很重。
舒服忐忑不安地等着。
“杨帆,吓死我了,”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我以为你扔下我走了,这儿,我谁都不认识……”
女声娇嗔、脆嫩,听着极熟稔。
“我尽量吧!”杨帆匆匆挂上了电话。
舒畅慢慢放下手机,脑中象突然失了忆,一片空白。
第四章
夜里下起雨来,浠浠沥沥,在窗外滴了一夜。天亮之后,天空仍旧乌云压顶,雨丝下一阵,停一阵,像是一个妇人的哭泣―――稍有平复又被新的伤心逼得泪如雨下。
舒晨醒得很早,于芬帮他洗了脸,换了新衣,收拾得干干净净地坐在餐桌边等舒畅。
舒畅一夜没怎么睡好,不知做了个什么梦,醒来后,浑身象被坦克碾过,没一处完整的地方。抬手撑起,摸到枕头湿湿的。
洗漱好,坐在化妆镜前涂日霜,一拉抽屉,看到里面鳄鱼状的首饰盒,她怔了怔,拿出来,缓缓打开。
首饰盒里有一只戒指、一条项链、一根手链,都是黄金制作的,花式老旧,质地却非常纯真。这三样东西,价值不,但在杨帆家却代表着特别的意义。舒畅和杨帆登记后,罗玉琴才把这三件首饰拿给了舒畅,说是杨帆的奶奶给她的,她现在给舒畅,等舒畅生了儿子后,这首饰再给舒畅的媳妇。
严格来讲,舒畅只有使用权,并没有拥有权。舒畅当时想拒绝接受,因为她不能保证她一定能生个男孩,再说她暂时也不想生孩子。
杨帆悄悄捏了下她的手,“快谢谢妈妈!”
舒畅有个傻哥哥,罗玉琴担心杨帆以后的负担重,一直不同意这门婚事。杨帆差不多是三十六计都使出来了,罗玉琴也没点头。后来,罗玉琴不知从哪听到的,不久,舒家那条街,房地产公司要开发建高档住宅。舒畅家三百多个平方,估计能赔偿个几百万。罗玉琴一琢磨,才接受了舒畅。
罗玉琴心中的小算盘,舒畅当然不清楚。得知罗玉琴不再阻拦她和杨帆一起,心里面长吁了一口气。
“这是妈妈的心意,接呀!”杨帆见她仍在迟疑,又推了一把。
舒畅这才双手接过罗玉琴手中的首饰。
回来的路上,舒畅对杨帆说:“这首饰,我怎么可能戴,还是放在妈妈身边比较好!”
“小傻瓜,戴不戴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它的意义,说明我妈妈已经把你当媳妇待了。”
舒畅撇下嘴,没再说什么,带回来后,就一直塞在抽屉中。
昨天晚上,罗玉琴特地提到这首饰,嘴上说是不要了。舒畅知道那是反话,她之所以说出来,就是提醒舒畅的。
舒畅不伤心这几件首饰,只是为罗玉琴的话弄得有点心酸。
平静了下心情,舒畅才走出房间。
雨仍在下,舒畅看了看天,她让爸妈呆家里,她陪舒晨去医院。爸妈都是六十多岁的人,应该安享晚年了,现在却还在为儿女操心,想起来就不忍。
舒晨今天不是做透析,而是做一个特殊性的检查,据说由于费用的问题,全院的病人每周只集中做一次。舒畅去划价,这一个检查便是二千四,舒畅握钱的手抖了一下。
检查完,她又领着舒晨去见主治医生吴医生。吴医生看了检查单,眉头慢慢蹙起来。
他没让舒晨回避,反正舒晨什么也听不懂。
“舒记者,你哥这病不能再拖了,我今天再催下台湾那边。”
“很严重?”舒畅有点急。
吴医生抬起头,瞧了瞧傻傻笑着的舒晨,“其实我并不赞成你哥哥做手术,肾源的价格又涨了。”
“但是做手术,就会有痊愈的希望,是不是?”舒畅握着舒晨的手。
吴医生叹气,“没有一个医生敢做百分百的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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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畅笑了笑,“不要保证,只要有希望就好。吴医生,有消息你给我打电话,随时都可以。我哥要住进医院里吗?”
“最好是住进来,以便于观查。”
舒畅为舒晨办了住院手续,通知爸妈带点日用品过来。舒晨这一年多,在医院呆久了,也不吵闹,乖乖地听从护士的安排。
直忙到快近中午,一切才妥当,舒畅这才飞车赶住滨江劳改农场。
出了市区,沿着江堤开了四十分钟,便看到大片大片的水田,一望无际似的,仿佛与江天连成了一处。
有一块水田里,有几十个身着橙色囚衣的犯人正在插秧,田埂上站着几个荷枪挺立的狱警。
舒畅响了下喇叭,以示招呼。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抬手挥了挥,舒畅笑笑,把车开得飞快。
“舒记者好!”车在农场高大的铁门前停下,舒畅跳下车,按照规矩办理手续。值班的警卫笑吟吟地看着舒畅,“穆队长都过来问过你好几次了。”
舒畅吐了下舌头,“她有没骂我?”
“骂你又怎么样?”闻声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英姿飒爽的警官,身材高挑,剑眉星目,嗓音沙哑。
舒畅回过头,“我会乖乖地站得笔直,让你尽情发挥淫威。”
“去你的!”穆胜男上前揽住舒畅的肩,就往外走去,“你说九点钟到了,这都十一点多,我还以为你路上出了什么事,电话打了又不接……”
“胜男,你现在越来越象小女人了哦!”舒畅挪谕地斜睨着穆胜男。
在舒畅小时候称霸街头巷尾时,这位穆胜男大队长便是她的同伙之一。穆胜男的父亲是个老公安,一直想生个儿子。生了穆胜男之后,纯当男孩养。将门出虎女,穆胜男是滨江市的少年武术、跆拳道的冠军,身高腿长,比男生还男生,于是,他父亲给她取名叫胜男。
穆胜男与舒畅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直到高中毕业,穆胜男去了警察专科学校,舒畅去了工程学院,两人才分开。毕业后,穆胜男到劳改农场工作,舒畅做了法治记者,两人又黏上了。
“找死啊!”穆胜男捏了捏舒畅的脸腮,她最讨厌别人说她象个小女人。
舒畅闪躲开,笑着向前跑,穆胜男几个大步就把舒畅又捉了回来。
正时午餐时间,两人先去餐厅。
从大门走到餐厅的一路,几个帅气的警察恭敬地向穆胜男点头颔首。
到了餐厅,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手疾眼快地帮两人端来两人餐盘,三荦两素一汤,饭是农场自产的大米,粒粒晶莹饱满,很是丰盛。
“安阳,我们农场新考进来的公务员,研究生学历,才子!”穆胜男不爱读书,幸好有舒畅帮她捉题,每次考试才低空越过。对于会读书的人,她自然而然有一种敬仰。
“研究生来这里,太委屈了吧!”舒畅惊奇地看着这个非洲小白脸。
安阳笑了笑,“我学的是犯罪心理学,来这儿正是用武之地。”他点了下头,没有继续交谈,就转身走开了。
“胜男,在这里有没觉得象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