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情况下,家里的晚辈出了事儿,老人都会觉得自己家的那一个是无辜的,是被别人家的坏孩子给带坏了的。石头叔不知道慕容锦骨子里是多么凉薄自私的性子,会这么想很正常。雁轻没有接他的话,心里却对他这个说法很不以为然。但是他不能说的再多了,说的太多反而得不偿失。只要他适时地抛出这个由头,剩下的事情石头叔自然会去查。
石头叔虽然只是慕容老宅的一个管家,但是在慕容家工作了几十年的资历,让他拥有了跟瓷窑那边的几个老师傅不相上下的地位,家族里的晚辈见了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来没人真把他当成佣工来看待。而且他和慕容家那几位顶级的老师傅交情是非常好的,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要比小七一个毛孩子有分量的多。
石头叔喃喃说道:“这事儿我得查查。”
“嗯,”雁轻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石头叔,如果你查完了都是真的,怎么办?”
石头叔说不出话来。就算是真的,他能怎么样?他实际的身份只是慕容家的一个老工人罢了,能把家族的领头人怎么办?
雁轻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石头叔,反正我说话锦少爷是肯定不会听的。要不,你跟老胡师傅说说,让他们几个劝一劝吧。他们都是家里的老人,辈分比老爷还要高,他们说话锦少爷肯定能听。”
锦少爷肯定不会听。这一点,雁轻毫不怀疑。但是老胡师傅是慕容家养了多少年的老师傅,顶尖的手艺人,在家族中的影响力非同寻常,尤其是那些受慕容贺影响至深的老辈人,他们对于这几个老师傅是非常信服的。一旦慕容锦跟他们撕破脸,那就意味着他失去了家族中老一辈的支持,最重要的是,他从此之后会彻底失去了这些老师傅的技术支持——慕容家的根是烧瓷,最根本的生意也是烧瓷。然而慕容锦留在慕容老宅的时间并不长,他对于百年传承的古老家族的荣誉感以及所谓的家族生意并没有那么深刻的认同感。家规这种东西在他眼里,只是一些过时的、沉浸在故纸堆里的虚妄,他真的会为了家族在业界的声誉就放弃唾手可及的巨大利润吗?
一边是违背家规得来的巨大利润,一边是用循规蹈矩来换取家族的支持。慕容锦到底会做出怎样的选择,雁轻真的是无比期待。
石头叔长长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雁轻抿嘴一笑,“石头叔,不管家里事情怎么样,你和婶婶要保重。”
“你也保重。有时间呢就回来看看我们。”石头叔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越来越喜欢家里的小辈们围在自己身边。当然这只是他私心里的一点儿小期望,他心里也是清楚的,小七是绝对不会回来的。
雁轻乖乖应了一声。
挂掉电话之后,雁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在慕容老宅生活了二十多年,真正关心他冷暖的,除了师父何茂也就是石头叔和石头婶这一对老夫妻了。而今他不仅在利用石头叔对自己的关爱,更是利用了他对于慕容家族的感情。
然而慕容锦做的事,并不因为他说或者不说就有所改变。雁轻只是遗憾自己成为了那个揭穿秘密的人。
而且还是别有用心地揭穿这一切。
雁轻的心情变差,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有关慕容家的那一切往事,但是直到现在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根本做不到轻描淡写地放手。
只有彻底撕开慕容家伪善的幕布,只有把那个曾经将他推入深渊的男人彻底踩进尘埃里,用他的身份地位、头顶所有的光环来祭奠自己曾经遭受的侮辱与凌虐,那些灵魂中不停在叫嚣的愤怒与哀恸才有可能真正平息。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永远都是这世间最公正的法则。
闲下来之后,雁轻想起前段时间在和宽那里碰到吴老的事儿,吴老说要请他给鉴定个什么玩意儿。当时自己满口答应,没想到出了菜馆就给忘了。
雁轻满头汗的给吴老打电话,吴老倒没生气,乐呵呵的跟他约好转天去他堂弟家里坐坐,顺便看一看他家里珍藏的两件东西。
“我堂弟住在盐水塘那边,”吴老问他,“盐水塘你知道不?在莲花山的东边,挺远。盐水塘周围零零散散有三四个村子呢,咱们城里一到夏天总宣传的荷花节、垂钓两日游什么的,说的就是那个地方。我堂弟住青柳村,进城不太方便,但是那个地方景色好,你跟我过去玩一天,咱们俩就当是旅游了。”
雁轻被他说的心动,“现在也没荷花了啊。”
“看不到荷花,还可以钓鱼、摸藕、爬山,好玩的多着呢。”吴老说着,兴致也起来了,“我在堂弟家里还寄存了两套钓竿,我匀给你一个,咱们俩到时候比比谁钓的多,现钓的鱼多新鲜啊,到时候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雁轻乐了,“我要吃清蒸的!”
100、新发现
裴戎又是一夜未归;小七早上起来给裴戎发了个短信;说自己要跟着吴老去盐水塘的青柳村住两天;让他不要担心;按时吃饭,好好工作。
吃早饭的时候;小七把何茂也拽了起来。裴戎忙的不着家,他一走家里就剩下老头一个人了;还不会做饭。这里距离市区还远着呢,叫外卖不方便,何茂又该一天三顿的拿方便面哄弄自己的肚子了。
“赶紧吃饭;”小七给他师父盛了一碗粥,“吃完饭咱们就出发。吴老爷子说那边的环境可好了,空气也新鲜。”
“咱这小院环境也不错啊。就你们年轻人爱瞎跑,其实哪儿都没有自己家里舒服。”何茂一坐到桌边就打了个大哈欠,眼睛都有点儿睁不开。他平时爱睡懒觉,这些天工棚那边又没有什么事儿,天天晚上看电视看到半夜,早饭都挪到中午一起吃了。
“偶尔换换环境嘛。”小七安慰他,他师父这两年脾气越发像个小孩儿了,常常得让人哄着才行,“吴老说那边还能钓鱼,摸藕,爬山。好玩着呢。”
何茂不以为然,“我以前住在南方乡下,这些钓鱼什么的早都玩腻了!”
小七只能换个角度游说他,“吴老可是和家菜馆的主厨,星级大厨啊,他平时做菜得排队才能吃到,现在顿顿能吃到他做的饭菜……你去还是不去?我听和哥说吴老的拿手菜就是冰糖肘子。”
何茂眨巴眨巴眼睛,一拍大腿,“哎呀,穷山僻壤的,你水性也不好,自己去我也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
小七暗暗撇嘴。这老家伙越老越嘴硬,这都已经十月份了,水都凉了,他还能下水摸鱼吗?水性不好有什么关系?真是的,给自己找个下台阶的借口都找的这么烂。
“快吃,快吃,”何茂开始催他了,“对了,你不在家,你院子里那两个小家伙怎么办?”
听到这句话,正趴在厨房窗台上舔毛的鱼头顿住了动作,抬起头看着小七喵的一声叫了起来,“你要出门?”
这事儿小七早就想好了,他又不是忙什么正儿八经的事情,吴老都说了这趟出门就跟旅游一个性质,带着宠物出门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盐水塘这个名字虽然容易让人误会,但它实际上是滨海这一带最大的淡水湖,鱼头要是去了肯定特别高兴,那可比院子里的小池塘大多了,里面得养着多少鲜鱼啊。
“是要出门,”小七说:“去山那边的一个村子住两天。你们俩跟我去不?那地方叫盐水塘,有山有水,有湖有鱼。”
鱼头喵喵喵地叫了起来。
何茂一脸怪异地看着小七,他这徒弟是在跟猫说话?!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毛病?
小七没注意到何茂的表情,指了指院子外面对鱼头说:“去把蜘蛛侠找出来,等下上路你们俩都进笼子里呆着,要不然山路不稳,车子颠来颠去的,你们俩容易摔着。”
鱼头喵的叫了一声,跳下窗台去找蜘蛛侠。
何茂的下巴掉了下来,结结巴巴地问他,“猫……猫听懂了?!”
小七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嗯,听懂了。它们说话我也能听懂。”
何茂的表情僵住,“真的假的?”
小七笑着点头,“真的。”
何茂自己琢磨了一会儿,摇摇头笑了起来,“臭小子,又耍我。”
小七抿着嘴笑,也不打算再解释了。这种事情本来听起来就很玄妙,一般人都不会相信的,何茂当他是在开玩笑也正常。再说他师父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何必逼着他接受违背自己常识的事情呢。
吃完饭,收拾了洗漱用品和几件换洗衣服,小七就带着一家老小去接吴老了。吴老住在东区,离他们的住处不算远。一路上两个老家伙正好可以说话解闷,也不会觉得闷了。
裴戎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趴在办公桌上,半边胳膊都压麻了。窗户开着,但办公室里的烟味儿还是很重。电脑屏幕上反复播放着一段监控录像:身材高挑的女孩子低着头从人行道上经过,一个穿着深色衬衫的男人跟着她身后,一只手放在身前,手指神经质地拨弄着什么。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屏幕前方走了过去,画面停滞了一下,又开始从头播放。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出现在了人行道拐弯的地方,低着头朝前走。
裴戎伸手按下暂停键,站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睡了两个小时,天色已经大亮了。裴戎从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拿出自己的洗漱包,打算去洗手间洗把脸。
拉开门才发现熬夜的同事们差不多都醒了,他们的情况跟裴戎差不多,都是忙到后半夜随便找了个地方迷糊一觉。看见他出来,孟轲冲着他比划了一下手里的饭盒,“裴哥,快点儿,今天有瘦肉粥。”
裴戎抻着脖子看了看桌子上的一堆饭盒塑料袋,有粥有豆浆,还有包子油条,种类倒是挺丰富的,但是一想到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食堂大厨的手艺,裴戎就打心眼里没胃口。他们大厨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挖回来的,做饭的手艺还不如他家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雁老板呢。
洗完脸回来,裴戎才发现手机上小七发过来的短信,说是要出去玩两天。裴戎想象了一下自己带着小七出去度假的画面,郁闷地回过去一条短信:好好玩吧,注意安全。记得每天给我打个电话。
孟轲挺纠结地看着他脸上傻兮兮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这是给慕容老师发短信呢?”他一直管小七叫慕容老师,告诉他两回了也改不过来,裴戎也就懒得理他了,反正叫什么都是他家的宝贝七。
裴戎斜了他一眼,“你有意见?”
孟轲抖了一下,“没意见。就是看你笑得太傻了。”
裴戎抬脚给了他一下子。
孟轲笑着躲了,又感慨一句,“好好一个慕容老师居然插在了……”他瞥了一眼裴戎的表情,呵呵一笑,缩着肩膀躲到一边儿去了。
一屋子人正嘻嘻哈哈地吃早饭,队长高鸣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都加快速度。有新活儿。”
几个人赶紧吃东西,能吃的都咽进肚子里之后才问高鸣,“什么活儿?”
“去法医室开个会。”高鸣说:“二号,也就是实际上的第一个受害人的人头找到了,裴戎,你等下带孟轲和小顾去现场附近找找,看看有没有目击者。”
裴戎连忙答应。
高鸣又问:“监控录像有什么线索?”
裴戎摇摇头,“技术科处理过了也还是不够清楚,看不清嫌疑人的长相特征。他手里一直拿着什么东西……这应该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就像有的人一紧张就爱吃东西。不过他手里到底是什么东西,目前还看不清楚。比手机小,有可能是汽车钥匙或者打火机一类的东西。”
监控录像高鸣也看过,除了他说的这些,暂时没有发现什么新的线索。几个人匆匆忙忙开了个碰头会,带着各自的东西直奔法医室。
“发现人头的地方在莲花山的一个山坳里,二号的人头就埋在一株合欢树的树下。”高鸣站在盛放人头的那个不锈钢托盘旁边,皱着眉头打量死者脸上被撕开的伤口,“不知被什么动物给刨开了。当时人头是放在一个纸盒里的,纸盒也被撕烂了。几个上山考察虫害情况的园林所技术人员撞了个正着,其中一个差点儿一脚踩了上去,当时就吓吐了。”
“是近期埋下去的,”戴着细边眼镜的年轻法医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不超过两天。之前应该一直处于冰冻状态。”
人头的腐烂程度并不高,依稀看得出五官。诡异的是,这个人头不但被人细心地梳理了头发,还很仔细地化了妆,眉毛、眼线、腮红、唇彩……一样都没落下,甚至还给她戴上了一对桃心状的金耳钉。
“受害人本来是没有耳孔的。”法医小心地拨开粘在死者耳朵上的发丝,示意他们看耳垂上被耳钉扎出来的伤口,“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