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高的葡萄架,抵挡了泰半烈阳,四面八方涌进的凉风,使得屋内一片舒爽。平阳侯府虽已大不如前,但根基尤在。一路进来,各色奴仆谈吐得体,进退得宜。而花厅里林立的丫环也是站得溜直,走路间不带丝毫声息………这个侯府夫人,也确有几把刷子的。
老太太与于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概一柱香的时间过去,外边进来一青衣丫环,冲于氏福了身子,“二奶奶来了。”
老太太和如晴精神一震,连忙翘首望着门口那抹身影,只见一个身着挑金线朱红妆花褙子的年轻少妇在丫环的扶持下,踏风而入,一进入厅来,见到坐到正中的老太太,面上带着激动与喜悦,如真叫道:“祖母,您可来了。”然后奔至老太太跟前,与老太太相拥而泣。
老太太连忙扶着如真,祖孙二人好一番激动述说,老太太虽极力隐忍,却也是双眼湿润,而如真却已是泪流满面,只一个劲儿地拿着帕子拭泪水。如晴等她们稳定了情绪,这才细细打量如真,这个三年未见过的大姐,如真一身喜气的着装,头搀飞仙髻,斜插一枚通体碧透的莲花绕枝翠玉簪子,鬓边各压着朵百合珠花,脑后以玉色梳子相馆,左手腕上金钿银纹绞丝扣镯,右手腕上则佩着的镏金镯子上有着繁锁的花纹,喜气的装束,却又着掩不住的幕色。
老太太拉着如真的手,一番打量,面上略有心疼,嘴里却说着:“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得,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得多加注意身子。快别站着,快坐下。”
如真依言立直了身子,拿了帕子轻拭了眼里的泪水,冲于氏不好意思地笑道:“让嫂子笑话了。”
于氏道:“弟妹许久未与亲人团聚,想必这次定有说不完的话,我也就不再打扰,你们慢慢聊。”然后起身,冲老太太福了身子,“老太太,晚辈去了,这回祖孙相聚,定要多呆几日才是。老太太尽管呆着。不必客气,亦不必顾忌着甚么,有何需要的尽管吩咐底下的丫头。”
老太太和如晴一起起身,依言还了一礼,老太太道:“冒昧叨扰,甚是过意不去。哪里还敢烦烦夫人,夫人尽管去忙,不必顾我们。”
于氏含笑说着“老太太客气了,侯府一向清静惯了的,老太太这么一来,咱家又会热闹不少呢”,然后转头,吩咐丫头们好生侍候老太太及如真,这才离开了花厅。
于氏离开后,如真这才拉着如晴,细细打量着,“这就是晴妹妹?哦老天,这才几年不见,瞧,居然出落得这般标致了,简直妒死我了。”说着用凤仙花侵染的纤纤十指轻捏着如晴的粉颊,嘴里笑道:“我就知道,朱姨娘那般颜色,生出的女儿自是不会差了去,可也没料到,晴妹妹却是这般的周正,祖母,孙女可是嫉妒了,这可乍办?”
老太太先呵呵一笑,然后板着脸道:“这我可没法子了。除非,你再重新投胎去。”
如真不依地跺了双腿,“祖母偏心,有了如晴,不疼我了。”
如晴战心惊地望着如真肚子上那微小的凹起,道:“大姐姐可是有身子的人了,可得注意身体才是。”
如真嗔怪地瞟她一眼,轻拍肚皮,神色愉悦,“放心,大夫说这孩子很乖巧,还未让我吃多少苦头呢。不管我如何蹦跳。”
如晴笑道:“大姐姐是个有福气的人。”
如真冲她微微地笑了,姐妹间的陌生在这一诮皮的笑意中消失不见。
老太太轻轻摸着如真的肚子,感叹,“你嫁进钟家已有三年时光,现下总算怀上了。祖母这颗心也才堪堪放下不少。”
如真想着这几年来的委屈与隐忍,不觉暗自酸了鼻子,她摸着肚子,自嘲地道:“都是孙女的不是,这都泼出去的水了,没的还让祖母操碎了心。”
老太太道:“叫我如何不操心,你这丫头自小懂事,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可你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放心不下。所幸你总算吉人自有天相,苦尽甘来。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如真苦笑,“可不是,幸好这孩子来的正是时候,不然,我这钟二夫人的位置可就不保了。”
老太太蹙眉,声音不免凛冽了些,连如晴也不自觉地提起了心,“大姐姐,你这话是何意?”
如真整了脸色,瞟了身畔侍立的丫环,却又笑道:“祖母和妹子远道而来,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还是先歇会儿吧,先去我那小叙一番,等养足了精神咱们祖孙三人再慢慢细谈。”
老太太起身,却摇了摇头,“我们远道而来,还得先拜见了长辈才是。按礼,还是先带我去见你曾祖父曾祖母吧。”
平阳老侯爷年届八十余岁,然身子骨仍显硬朗,老夫人身子略差些,却也是走的跳得,老太太拜见了二人,又引见了如晴,如晴乖巧地一一磕头跪拜,得到若干赏赐,便立于老太太身后,专心认真地听着长辈们说话。
老太太与老侯爷夫妇本就认得,这会儿倒未有局促与冷场,反倒是谈笑风声,好不快活。老侯爷谈极了老太太的父亲及娘家,老太太略为伤感,老夫人立马圆场,转移话题,说起了如真来。老太太又见机问如真在侯府可还守规矩?可有令两老头痛?
老侯爷捋着银色胡须,望着如真不停地微笑,声音爽朗,“老夫对大侄女的本领还是信得过的。老二媳妇自嫁进我钟家,一直克已奉公,侍奉得力,亲临兄嫂,管束奴仆,从无不是。大侄女可谓教导有方,这两个曾媳妇,都极是满意。哈哈!”
如真面上飞了淡淡红云,面上似有隐不住的喜色,如晴心想:老侯爷这话应该是真心话了。
老夫人也笑道:“这孩子可真是不可多见的好媳妇,只可惜这丫头是个晚福的,进门三年才有了消息………不过现下总算苦尽甘来,瞧,这头胎就这般顺风顺遂,想必母子均是个有福气的。”
老太太跟着笑着,怜惜地望着如真,如真摸着肚子,微微低下头去,看不清脸上神色。
如晴看着一阵心酸,估计这几年如真肚皮一直没动静,肯定受了老夫人不少刻薄吧?
大家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会子话,老侯爷见老太太眉宇间带着毫不遮掩的疲惫,面上带着愧疚,“大侄女远道而来,一路上车马劳顿,长涂跋涉的,这会子定是累极,就不必再顾着这些虚无的破规矩,老二媳妇,快带你祖母下去歇着。”
老夫人这才仿佛回过神来,也跟着道:“可不是,只顾着说话叙旧,却还忘了大侄女肯定已然累坏了。老二媳妇,快,带你祖母和妹妹去厢房歇着。”然后又吩咐身边的下人,赶紧把东厢房仔细收拾了,并让人熬些清粥小菜端去。
老太太连忙拜谢,又是一番客套话过后,祖孙三人这才一路往如真的院子走去。
钟家只有兄弟二人,都已成家,虽未分家,却也各有院落,从老候爷院子里出来,转了几道回廊,越过假山湖泊,便是如真的居住。
如真指着两边各种植着柏树的院落,笑道:“祖母,四妹妹,这便是咱的住处,我已让人先煮了祖母最常喝的雨前茶,还有四妹妹最爱的点心。相信这个时候定是能吃了。”
如晴望着院门上方那大大的“琳琅苑”,以烫金字体书写,进入三层仪门,便见一方阔院子,里边全以青石地砖铺建,左右各布置了些盆景,中间留了长长的通路,直通里边正厅。一路走着,便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前院里的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古皆奇特独众。
平阳侯府布置确是清雅,虽略显冷清,然打理的很好,房间布置的也是华丽而雅致。进入内室,已有丫环迎着,见着如真及老太太,连忙恭身相迎。
如真领着老太太如晴进一房来,便见临窗大炕上猩红洋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凡。左边几子上摆着些香鼎,盒匙。右边几上一汝窑美人觚,内插时令月季花卉,红艳艳的开的正是好看,并一些茗碗唾壶等物。地上两溜排各两张椅子,都搭着滚边水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子两边各有一对檀木束腰高几,高几上盅碗瓶花俱备。其余陈设自不必细说,桌椅虽略陈旧,然光泽仍是鲜亮,估计已有些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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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19 17:57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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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看人家如晴是如何对待妾室的
如真亲自端了丫环捧上来的茶亲自递与老太太手上,老太太接过“喜鹊登枝”官窑茶碗,茶水略温,纤细碧绿的茶叶沉浮不定,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不自觉的,只觉口干舌燥,也不再顾忌,狠狠呷了一大口。此时茶水已是见底,如真又忙接过亲自拿了银制锡壶又倒了来,被老太太制止,“你是有身子的人了,这些小事让下人做得了。”
如真笑道,“下人做的倒也周到,可孙女离开祖母多年,自得亲自奉承一番,以显孙女的一片孝心嘛。”
老太太呵呵一笑,“就你能说会道讨人开心。”然后想到什么,瞅了如晴一眼,清冷的面上闪现些许柔软来,“晴丫头跟在我身边,这小嘴儿呀,是越发甜腻了。原来是跟着你这个姐姐学的缘故。”
如真掩唇一笑,故作嗔怨:“怪不得孙女不招疼了,原来是祖母有了新人忘旧人了。”
老太太唬着脸道:“小妮子嫁人了还是不改这张贫嘴。”祖孙三人一派其乐融融的景像,又笑闹了一会,如真见老太太似烦了,便让老太太去厢房小睡片刻,待养足了精神再慢慢细聊。老太太也确实泛了,也不推辞,不过却拒绝让如真跟随,只是让丫环领着她们过去。如真硬是不肯,老太太只等随她。
如晴随老太太一并往后西廊往东,出了角门,是一条东北宽夹道,南边有个抱厦厅。西面有一小半门,小小一所房室。院门口立着几个包子头,及一些半大丫环,此刻正用好奇的目光望眷第太太这一行人。
如晴好奇地盯了两眼,好奇地问如真,“大姐姐,这是谁的屋子呀?”
如真眼都不瞟一下,淡道:“这是秦姨娘的屋子。”又指了另一处较小的院子,“那是胡姨娘的住处。”
如晴不敢再言语,只紧随着老太太等人领路,来到厢房歇下。
如晴坐了大半日的马车,这时候已是累极,沾上床便睡得昏天暗地,等玲珑叫醒她时,外边天色已然略暗,等她梳洗妥当出了屋子,随丫环的领路,来到如真屋里,只见如真歪在贵妃榻上与老太太说着话,见着如晴到来,笑道:“你个猪一样的磕睡虫,总算醒了,可害我和祖母一翻好等。”
如晴不好意思地笑着,“大姐姐家的床太舒适了,简直胜似神仙了。一时睡过了头,大姐姐可别笑话。”
如真撇唇,“就你会说话哄人。什么仙居,等你住得日久了,自有你的受。”
如晴天真地道:“大姐姐已经住腻了么?”
如真唇角扬起一抹讽笑,“这儿倒是不错,丫环妥贴侍候,夫君敬重,上无婆母刁难,下与大房和睦,若没有那捞什子的姨妾通房的,这日子倒赛过神仙了。”
如晴心底沉了沉,聪明骄傲如如真,也不可避免地遇上妾室通房之流。
老太太轻瞟了如真,“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事儿,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比起其他家的媳妇,你这算是好的。至少无公婆唠叨,无妯娌制肘。我观你那嫂子,虽性子不热,倒也是个实在人。你且与她好生处了,打心里敬重着,自是不屑为难你。”
如真点头,“祖母看人眼光一向精准。孙女记下了。”这时候白露从外边进来,说晚饭已经做好了,然后大家又一块儿用饭。
正用到一半时,忽闻外边传来推攘之声,老太太神色平静,如晴一脸好奇,而如真却沉了脸色,对玉阶道:“你去告诉胡姨娘,我娘家来了客人,叫她们安份些,就呆在自个儿的屋子里,我祖母最讨厌不相干的人在一旁没完没了的。”
玉阶领命出去,如晴还能依稀听到玉阶所说之话,但很快,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便传了进来,“既是奶奶娘家的亲戚,那我等更不能偷赖了,也得紧着自己的身份侍候一二才是。”然后不顾玉阶的阻拦,硬是踏了进来。
如晴抬眼望去,两位姨娘左边一个生得肤白细胥,腰枝轻盈,身上一件粉红交领并蒂莲枝绕枝褙子,头上插满珠叉罗翠,仔细瞧了,资色平平,然却胜在一双微微上挑的眼儿,仿佛会勾魂似的。此人年纪比如真还要大个几岁来着,估计便是如真信上提及过的因自小服侍大姐夫,一直做着通房,等娶妻后才被抬为妾的秦姨娘吧。
右边一个年纪轻些,生得杏眼桃腮,极是惹人怜爱,一双水汪汪的眼儿,带笑的红唇,果真是我见犹怜,刚才说话的正是此人。这大倒是老太太作主塞给大姐夫的胡姨娘吧。
如真蹙眉,语气极是冽凛冽,“不是不许来打扰么?怎么又来了?”
胡姨娘委屈地道:“侍奉奶奶本是我等责任。就算奶奶厌我,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