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允然一袭月白直缀长衫,玉冠束发,金线绣的蟒皮腰带,中间镶有透亮的拇指大小的红宝石,腰带上垂着一条宫绿色比目鱼玉佩,他负着双手,唇角含笑地望着已及他胸前的如晴,郎声笑着,“许久不见,表妹可还识得我?”
如晴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道:“就算你化成灰都我认识。永宁伯世子,江允然………公………子。”她故意把公子二字咬得极重。
江允然哈哈一笑,“我江家与方家可是有亲戚关系,表妹为何不像二表妹三表妹那般叫我一声表哥?”
如晴板着脸道:“如晴身卑位轻,可没有这般体面尊贵的表哥。公子抬举我了。”
江允然皱眉,“话可不是这般说的,表妹好像对我略有不满似的?是不是我想得太多了?”
“公子哪儿的话。”
“那你为何离我那般远?”
如晴一本正经地道:“祖母教育如晴,男女授受不亲。”
江允然哈哈地笑道:“咱们可是亲戚,这些虚礼还是免了吧。”
如晴摇头,“那可不行,咱们方府虽不是大富之家,但也是书香门弟,我不能辱了父兄的名声。”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姓江的老娘一看就知不会是个好侍候的婆婆。更别说眼界高,就江允然这么一个独子,估计不给自己的儿子找个公主级的,也会找郡主级的。
想到这里,如晴又偶然想起如美曾提到过,永宁伯夫人这阵子颇为巴结泽云侯夫人,该不会想与泽云侯府结亲吧?听闻泽云侯还有个小女儿还待字闺中。
江允然失笑,“表妹这般年纪便能为着家族名声着想,实是佩服。只是表妹这样活着不嫌累么?”
如晴心里大骂,好你丫的居然敢拐弯抹角讥讽她,不过面上却微笑着道:“表哥有所不知,咱们女子生而在世,可不比男子那般随性自在,便是在娘家亦是多有诸多规矩限制,可是经不起一丁点的名声损坏。就算被讥笑为泥人木偶,也胜过铺天盖地而来的流言及世人异样的眼光。”
如晴这番话说得不紧不慢,不轻不重,似在陈述事实。不过只有她内心知道,她是真的很想把眼前的臭家伙狠踹一脚。但凡闺阁女子,无不像她这般谨守礼教,不敢有丝毫擅越,一旦越了雷池一步,花嬷嬷嘴里的齐氏便是最好的榜样。人家靖王妃如今在夫家混得风声水起,但在闺阁时却也是受着地狱般的训练。花嬷嬷以强大数据论证,但凡那些在闺阁里索性而为的姑娘,一旦嫁入婆家,不也是被俗事缠身,被公婆妾室庶子女家族规矩制约,少有出头之日,甚至因闺阁时期的“叛逆、不服管教、任性而为”的名声,但在婆家面前,却只能被认作任性张扬,不懂规矩,毫无大家闺秀气质的媳妇,时不时在婆婆面前被立规矩。
而那些谨守礼教的闺阁千金,虽无建树,也不出挑,却能在婆婆丈夫面前保持尊重与体面,就算不被宠爱,但应得的嫡妻地位却是稳若磐石。当然,也有小部份例外,但那只是少数而已,只能怪那姑娘运气太差,命不好。
如晴心想,她这般努力地活着,努力地为着未来奋斗,相信老天爷不会这般亏待她的。
江允然内心里转了几遍心思,最后挑眉,“这么说来,表妹实是不屑理会这些条条框框的礼教,耐何却不敢违背世人所设定的道德桎梏,我说得可对?”
如晴依然微笑着,“对与不对如晴不愿置评。只是时辰不早了,如晴就先告退了。”
走了没几步,江允然又拦下她,“表妹先别走,我的话还未说完呢?”
如晴耐着性子,左右看了看四周,虽然并没什么下人经过,但总让她心生不安,总觉暗处有双锐利的眸子,紧紧锁住她不放。
“公子有什么话明日白天再说吧,现在时辰已晚,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见江允然巍然不动,不由生气,又加了句,“若是让令堂瞧见了,如晴可是会脱层皮的。”永宁伯夫人云氏,娘家并没什么出挑之处,比起李氏的娘家,还差了好几个档次,但人家运气好,嫁了个有为好老公,妇凭夫贵,再兼母子凭贵,伯府夫人的位子被她坐得稳稳当当,在京城贵妇圈子里也是排的上名号的。想当然,眼界也高了,一般的亲戚她是不瞧在眼里的,更别说挑选媳妇了。如晴有自知之明,就算给她上了金身,她也不过是区区四品官儿家的小小庶女,能登大雅之堂,却也迈不进权贵世家。
江允然见如晴客客气气的,却又老气横秋地说着礼义规矩的话,与她稚气的脸儿颇为相符,不由感动好笑,见她夜色里都黑白分明的大眼及粉白滑嫩的脸儿,心痒难耐,上前跨了一步,“我娘虽对我严厉了些,但对我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相信不会多说什么的………”
如晴后退几步,见她又朝自己逼来,不气喝道:“姓江的,你不要再过来了,你再敢上前一步,我,我就………”
“你就怎样?踹我?”江允然哪会把她的虚张声势放眼里,继续上前踏了一步。
如晴只觉头顶闪过一排乌鸦,脚下使劲,一团由绣花鞋溅起来的泥巴朝江允然射了去,江允然素来喜洁,见这般阵仗,下意识往旁边退了几大步,等他想重新截下如晴已为时已晚,如晴小小的身影已经跑得远远的,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望着如晴消失的方向,江允然想着她刚才的话,“就算被讥笑为泥人木偶,也胜过铺天盖地而来的流言及世人异样的眼光。”他慢慢体味着这话的含义,喃喃自语道:“哼,什么娇憨可爱毫无心机,这丫头比任何人都可恶多了。就一个………装腔作势表里不一的臭丫头。”
而江允然嘴里的虚伪及装腔作势的臭丫头如晴,这时候在奔到前院不远处,忽然放慢了脚步,她四处张望了下,总觉暗中有一道锐利的视线一直紧盯着她不放。可是,四周除了被风吹动的梧桐枝,及过往奴仆外,再无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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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04…19 17:0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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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各自内心里的盘算
热闹了一整天的方府,总算在深夜里客人散去后,恢复了平静。
李氏揉着笑得发酸的脸,指军奴仆收拾残局,还得打起精神应付从京里特意赶来参加如真婚事的永宁伯夫人云氏及小姑子方敬宣。
拜方敬澜去年年底升官所赐,这回前来参加宾客的人数忽然暴增了几倍,京中永宁伯夫人云氏,方敬宣,甚至连豫郡王妃都来了,李氏收礼收到手软的同时,脸也笑僵了。一边暗自观察着平阳侯府的迎亲排场,一边暗自盘算着,日后自己的如美出嫁,也得有这盘排场才是。
好不容易熬到深夜把大至贵重物品收拾到库房,李氏把库房的大门锁上,钥匙重新拴到腰间里,这才揉着快断掉的腰往内院走去。这个时候,如美早已呼呼大睡,李氏瞧了女儿的睡颜,又气又怜的,这个不争气的丫头,成天只知道与如善置气,可今天在客人面前的表现都不大如意,而如善却是大出风头,惹得那些贵妇一至夸赞,甚至连如晴的表现都比她好,好些客人还私下问她如善如晴的生辰八字。偏她的如美,却是无人问津。
李氏想着白日里还有人在她的面前夸着如善如何如何的懂事,聪明机伶,说她真有福气的话,李氏气得几乎当场与之翻脸,偏她为了保持主母风范,还只能陪着笑附和着,但内心里,却是呕得要死。
更让她恼恨的是用过晚宴后,好多客人都准备离去时,如善却在她的屋子里弹起了琴来,不得不承认,就算李氏身为琴肓,也觉如善弹得确实不错,曲调新颖动人,并且很有旋律感,听着很舒服,很华丽,却也温暖人心,又使人热血沸腾。李氏观察着客人脸上出现的惊讶、赞叹、不可思议、羡慕等等交叉而过的神色,心里又嫉又恨,恨如善再一次大出风头,更恨她果真有几分本事,在她的映衬下,她优秀的如美却被迫比到天边去,令她恨急交加,恨不得杀去怡情轩,砸了如善的琴。
不过所幸,张氏母女的那丁点心思李氏还是猜得透的,如善的目标是靖王世子李骁。
想像着今日李骁冷漠高贵疏冷的神情,李氏唇角不由浮现一抹讽笑,李骁能迂尊降贵前来方府参加如真的婚事,方家上下都知道是看在知义的份上。可偏偏有人不自量力非要自作多情地把好事往自个儿身上揽。一个劲儿地在李骁面前呈表现,可惜李骁至始至终都一副冷淡的模样,这令李氏解恨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凭良心说,李氏一方面又想亲近李骁,可另一方面又怕亲近过后又是为人作嫁,自相矛盾之下,使得她狠了心,没让下人给李骁准备休息的上房,只睁只眼闭只眼任他在夜深时离去。
刘妈妈从外边进来,便见心事重重的李氏正以复杂焦虑的眸子望着睡着了的如美,不由讶异,轻脚上前,轻问:“太太,这么晚了,该歇歇了,明日里还有忙的呢。”
李氏揉着发酸已充满血丝的眼,起身,忽然身子晃了晃,幸好刘妈妈及时扶住了她,她扶着酸胀不已的腰,自嘲地道:“真是越活越不中用了。还是你好,这么大把岁数了这般忙碌还是那么精神抖擞。”
刘妈妈把李氏抚到李氏的卧室,轻轻捏着她的肩,笑道:“太太身子金贵,哪比得我们这些粗人?像咱们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干活的,可不像太太这般,生来就是让人侍候的。”
李氏扑嗤一笑,嗔怪地瞥她一眼,“就你会说话哄我开心。”然后又重重叹口气,“我表姐和豫郡王妃她们都安顿好了么?”
“听太太的吩咐,自是安排妥当了。”刘妈妈一边不轻不重地捏着李氏的肩膀,一边迟疑了下,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只是,太太,老婆子一直奇怪,这永宁伯夫人与太太虽是亲戚关系,但也不过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姐妹,又远在京城,这回儿居然大老远的来参加大姑娘的婚事,老婆子觉得好像,略过了些。”
李氏拧眉,刘妈妈不说还好,一说她也觉得表姐确实太过了,不但送了厚礼,还亲自带了江允然来,俨然方家近亲贵客。
李氏笑了笑,“这有什么,我这个表姐自嫁进永宁伯府,已非吴下阿蒙。她能不远千里来咱家,亦不过是眼瞧着如真高嫁平阳侯府,想攀点关系利益罢了。”
刘妈妈蹙眉,虽仍有疑惑,不过却也未再说,“太太说的或许是吧,只是,这豫郡王妃怎么也来了?”
说起豫郡王妃,李氏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她是小姑子方敬宣的小姑子,与方家,虽有姻亲关系,但平时候并未有任何往来,并且隔着大老远的地儿,居然也不辞千里跟来了,着实透着古怪。
李氏仔细回想着豫郡王妃的表现,又回忆着李掠的说话态度,心里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刘妈妈轻声道:“不知太太发现没?这豫郡王妃时常暗中打量姑娘们呢?”
李氏目光炯炯,“刘妈妈,你也发现了?”
刘妈妈点头,“是呀,虽然豫郡王妃隐藏得很好,但仍是让我捕捉到了。”刘妈妈又仔细回想了豫郡王妃今日白日里的种种表现,越发觉得自己猜想得正确,“三个姑娘她都时不时暗地里打量着,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该不会是…………”刘妈妈眼情一凛,希望自己猜得正确,又怕没有猜对,所以不敢明着说出来。
李氏目光透亮,脑海里的迷惑渐渐清晰起来,“是了,没有哪个贵妇人会那般动作观察别人家的姑娘。不是存着某种目的,就是………挑选媳妇………只是,她最终会满意谁呢?”说着说着,李氏想着自己的那点心思,及女儿如美那毫不隐藏的小小女儿心态,心头鼓鼓地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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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李氏在为着豫郡王妃的到来而兴奋忐忑得睡不着觉,松鹤院里,老太太与方敬宣,也同样如此。
“宣儿,你确定,这豫郡王妃,此次不远千里来咱家,真的只是为了给李掠挑媳妇?”老太太的卧室里,方老太太与女儿方敬宣同睡一张榻,虽已是子夜时分,但母女俩都毫无睡意,反而活像吃了兴奋剂似的睡不着觉。
如晴的闺房原来是老太太的洗浴房,与老太太的卧室原先也只隔着道薄薄的屏风,如晴住进来后,老太太觉得如晴年纪那般小,也没必要设防,是以目前仍是只有薄薄的屏风隔出两个房间来,另外再多加了道帷幄帘子。虽隔绝了一切,隔音绞果并不佳。如晴在另一头,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这个时候,她却是睡得不省人事的,不然,老太太与方敬宣的谈话内容,肯定会把她惊得从床上跳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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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真出嫁过后,身为方家的近亲女眷,也就在第二日纷纷告辞,李氏再三搀留无果之下,只得悻悻然作罢。望着豫郡王妃得体却又疏淡的笑容,及云氏略带憔悴的面容,李氏聪明的不在她们面前提及自己的如美。
李氏望着云氏眼睛下方那用上等胭脂都遮不住的青影,不由乐了,看来昨晚没睡好的,不止她一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