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制的碑牌只刻上姓名,其余一概欠奉。简简单单,但却摆满整个山脊。每隔半年,月未央与夫人常娥,都必然亲自来打扫。除草、抹碑、插花……,年复一年,为的是要提醒自己,这三千族人,曾因为月未央的失误,而一家灭绝于“月雁城”内。他们的一切,就跟生命一同消失。
当年,是月未央许下承诺,必然令“月雁城”兴盛,掘起于武林,并且必然让姓月的,都丰衣足食、永享富贵。原来在各乡各处的月姓亲族人,才一个一个,一家一家的陆陆续续搬到“月雁城”,为支持月未央的大计开荒。
离乡别井,放弃一切,失去了已建立的人际关系、工作、前途,为的只是相信月未央的话:“这“月雁城”必然哄动天下!”
要开垦偏远的荒地,实在需要太多良才。当“月雁城”未具雏形,谁也没兴趣迁进来。唯有姓月的族人,都寄予厚望,不顾一切的前仆后继来支持月未央。“月雁城”的建立,每一条石板路的历史、每楝楼房的苍桑,月未央都了如指掌,都清楚明白,姓月的族人,付出血汗实在太多太多。
终于,“月雁城”名震天下,成了“皇朝”以外中土最值得骄傲的城镇,甚至列入武林榜“九城”之一,名头天下响。
月未央不负所托,他令姓月的都在武林上抬起头来,令大家一同分享成就。从各项赋税中,慷慨的分出部份予月姓族人。姓月的,在城中垄断了一切最厚利的商机,没有一个不丰衣足食,个个都高人一等。
只可惜,他们的信任,最终换来是灰飞烟灭,连根拔起!月未央总会在清洁孤坟时,不住的喃喃自语,自责、内咎的道:“若大伙儿不听我劝告,也就不会死得不明不白了!是我害死大家的!”
如此的自责已十年长,但半分未能随岁月化淡,月未央的心极痛,还一天比一天更痛。他要复仇,要杀花剑浪,要重夺“月雁京城”!他起劲的洗擦每一墓碑,擦得光光亮亮,一尘不染,因为时机终于来临了!
月未央笑道:“多谢大家在天之灵,感动老天爷给我月未央为各位报仇的好机会,我当天发誓,一定要杀足三万“花家将”,以慰大家在天之灵!”咬牙切齿的月未央,如此悲恨愤慨之貌绝少显露人前,他一直忍,不住的等待,可惜自己偏偏不是练兵之才,倚靠妾侍常娥和常言道,又难以突破。如今郡主有“天子圣军”在手,正好补足一切,在他眼里,正是上天怜悯的好结果。
月未央拥着常娥,他的心又再刺痛,每一次都一样,十多年来未有过改变。常娥道:“是我自愿的,我甘心为你、为“月雁城”付出的,你千万别内咎!”月未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但若非我主动提出,娘子便不必……诱我师弟余弄,不必跟他上床……,不必带来终生羞辱!”
常娥淡淡的道:“只可惜……,原来你师父偏心留下最强武学传予余弄,他却未能突破成功,以致十年前的一役,夫君仍是付出了代价,却一无所获!”
月未央道:“皇天不负有心人,这疯疯痴痴的傻人,终于在孤寂、苦痛中突破成功,今日我才知悉,原来除却“一举五得万无一失”外,余弄还有什么“硬绷绷”及“软绵绵”两项奇功,好了不起!”
常娥也讶然道:“他一直保留下来没有显露,是不是另有图谋啊?”月未央笑了笑,冷冷道:“夫人,你忘了在我们手上,还有妳和那“在京中”的孩子么?他只知当年一时歪念,铸成大错,在妳腹中留下骨肉,却从未见过自己的骨肉。只要妳或你俩的孩子叫他杀人,他又怎可能违抗!”
常娥也来一起用力洗擦墓碑,冷冷的道:“这个当然,只要随意的加上一个理由,譬如是花剑浪曾一刀斩掉孩子的左手,那厮一定疯了似的,立即去把花剑浪杀个碎尸万断,再用来喂狗!”
月未央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始终棋差一着,以为多年时间,总可以把余弄的武学,从“小圈子”中偷来己用。但始终我的剑法只能不断从比战中提升,却难以偷得他吐吶用气法门。余弄的内功比谁都强猛,唯有一个半分武功也不懂的笨人,才能容得下他的直接传授,否则只会两道内力在体内互相排斥,最终内脏、体躯也撕裂破毁,唉!要好好利用他实在不容易。”
原来月未央与常娥一直在愚弄半疯半痴的余弄,他与常娥的一段情,绝对是个陷阱。月未央是功利出发而已,他要攫取对方的武学、实力,为要余弄甘心情愿倾囊传授,竟不惜布下美人计,要师弟背负着奸淫师嫂的恶名。
再加上一个不知名、未见过一眼的孩子,一直在月未央手上,余弄又怎能不乖乖就范,任由月未央操纵。十年,就是因此而白白在孤山巅上一人渡过,陪伴他的,就只有空虚、内咎、自责和伤悲。
常娥道:“家主已把跟郡主、朱子皇帝联合出战的条件开出,除却要他们远赴“天苦狱”挑战十关九局,以期夺来八十万両金作咱们及“天子圣军”军饷外,还留下你的两个未开出条件。”
月未央遥望大片衣冠冢,双目终于发出十年以来唯一的光芒,充满渴望和期待,朗声道:“我非单要手刃仇人,杀尽夺我“月雁城”的“浪花旗”。还要显我不世才能,乘机再上一层楼,紧握名、利、权势,哈……,看看我一翻身,大地四海任龙腾!各位亲族弟兄、叔伯姊妹,月未央绝不会令大家失望的!”这一句话,是从前吸引亲族移居“月雁城”的话,十年后的今天,月未央终于可以再讲一次,再次把握机会,吐气扬眉!
常娥忧心忡忡,未有跟月未央一样满怀兴奋,月未央笑道:“夫人仍在忧心明天的决战吗?我早说过,那只是等同举手之劳一样简单之战,不必费神,也不必看重。”
常娥依然的愁眉不展,淡淡道:“但对敌的是大名鼎鼎南极仙翁,“五邪门”各门主皆独霸一方,杀力又岂能小觑?”
月未央只是报以冷冷一笑,他绝对的瞧不起南极仙翁。为什么呢?常娥好清楚夫君的实力,她相信两者之战不相伯仲,根本难分胜负,但为啥月未央却半分不惧,又全然视之泰然呢?
难道他又练成什么剑招,可克敌制胜?但他可从未跟南极仙翁对战过,未能知己知彼,又如何能言稳操胜券呢?常娥的忧心始终驱之不散,但她明白月未央素来不爱被追问,他自有妙计,自会应付。
夫妻二人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更努力洗擦“月葬岗”,因为今夜有朋自远方来,到访三千位故人,他们便是郡主、朱子皇帝和小子等。
月影西沉,午夜的凄寂如魅影,黄叶随北风而落下,为凋零之色更添神伤。郡主留下毛九里与春雪,与朱子及小子同行而来到“月葬岗”,四周的冷清、孤寂,比她平生所见的都更甚。
原来因为重遇小子而生的惊喜,雀跃,竟一踏进“月葬岗”便消失殆尽。她又那里想过,月未央竟然如此“念旧”!
郡主、小子也知悉月未央建立“月雁城”之苦,亦会切身处地的去想,一夜失去所有至亲的伤痛,又岂是常人所能抵受!但无论如何,当火把的火光把三千墓碑映照出来,当脑海里骤然涌现三千亡魂。男女老幼、孩童或老叟,个个血肉模糊、死伤枕藉,任何有人性者,又怎不心痛?怎不动容?
要知道三千人当中,并非都在沙场决战中被杀。他们不少是无辜民众,手无搏鸡之力,死,只因为一个原因………姓月。
当夜,在“月雁城”内,只要你姓月,名字是什么并不要紧,你必然死定了!来自“花家将”的敌人,肆意屠杀、奸杀、劫杀、残杀,姓月的都死个清光,月未央只能凭着记忆,默念刻下三千墓碑人名。
月未央带三人越过三千墓碑,进入另一后山,拐了个弯,便有极度震撼的“大场面”呈现眼前。郡主三人吓得心跳急疾,不能言语,双目呆呆的好一阵子也难以转动。原来比三千墓碑更震撼的,还有“月夜屠城”壁画。
一幅十丈高、八丈阔的大山壁,竟是一幅巨大壁画,上面全是血腥屠杀,横尸街头。尸体有的一层又一层迭住,有的被剖腹割杀,有的被先奸后杀,有的凌迟处死……,种种最残忍的死法,都刻记在“月夜屠城”壁画上。
人物的悲呼狂嚎痛苦表情,脸容彻底扭曲,全然活生生的跃现石壁上。郡主自小于京城长大,她最容易投入石壁画中。她认得“弯月大道”,认得那些店铺;又认得某一楼房,又认得某一棵大榕树。
原来,当年的三千人死得如此凄惨,原来,每个孩子都要被逼用刀来互相刺杀,死不了的孽种,便被一刀斩掉头颅。他们的爹娘都被绑在笼内,被逼目睹孩子被屠杀、被玩弄,在极苦极痛之下离开人世。
忍受不了的便嚼舌自尽,但更多的以为可以保住生命,伺机再复仇。他们都太天真了,姓花的将军、将领们,用尽种种最残忍手段杀个片甲不留,不留生路、不留活口。
月未央僵死一样的话声,教大家不寒而栗,道:“花剑浪对我说,并不是因为“月世家”对“花世家”有何血海深仇,更非关姓月的干了什么令人发指之事。要斩尽杀绝,只因一个月未央。我问他为什么于我有因,花剑浪答得好轻松,他的见解是,不能留下任何种子给月未央,一个能把荒地建成“月雁城”的人,绝不能给他留有余地,必须逼得他失去一切,才不可能翻身!”
月未央并没有咬牙切齿,因为他已把仇恨尽深深埋藏,复仇之期已不远了,血债要血偿,愤怒到了合适时候才爆发未迟。
月未央在三人仍定睛呆视“月夜屠城壁”时,冷冷的声音又来了,道:“唯有我一人到处抢救亲族,就亲眼目睹一切的屠杀。花剑浪、花心浪、花血浪三兄弟,一同纠缠不让,杀不了我,却让我看清楚他们的手段。每一种残忍的杀人方法,都是为了要我崩溃,从而束手就擒。”
小子道:“看来他们定然另有图谋,啊,难道……?”月未央冷笑道:“不错,因为我虽然失去了“月雁城”,仍有利用价值。“花剑”虽快,但仍难及得上我的“快剑”,要夺我剑谱,便必须先要我崩溃。”
小子终于明白,为什么花剑浪要抢夺杀入京城的功劳,因为他用的是剑。要是能夺来“快剑”剑谱,再配合“花剑”,花剑浪便可能是天下第一剑,在剑学上、武功上大大的更上一层楼。
其余“五代同堂花旗军”的四位统军将领,用的兵器都不是剑,唯有花剑浪对“快剑”有兴趣,故才不惜一切手段,要夺“快剑”!
朝野政争、疆土争城之外,还有武林上的你争我夺,为了各自利益,有人会不择手段。故此,只要你踏入江湖,就不能独善其身。
“月雁城”原来是远离“皇朝”的世外桃园,但正因如此,也就吸引了决心另立国号称帝的玄武帝来犯。情况就等同天生丽质的美人儿,一心愉快生活,独自远离俗世,但偏偏有恶人要来逼婚又或奸杀。
妳不准备好实力及计谋跟敌人周旋,结果就只有落得任人摆布。亘古不变的弱肉强食定律,月未央要在家破城亡后,才深深领会。
第五章 太上月皇爷
场面也许亦能用“宏伟”来形容吧,色泽绚丽,却惨不忍睹的“月夜屠城”壁画,恐怕此生此世也会深印郡主、朱子和小子脑海。一幅画,记下了屠城的惨烈,大家绝对更清楚明白月未央矢志复仇的必然。
他苦心用十年时间动手刻雕巨大壁画,又亲自双手建成“月葬岗”,为的明显不过,他必然竭尽所能,要铲除“浪花旗”。小子不住在想,要是他是姓花的,一定再不会理会京城离“月孤岛”有多远,不理攻来有多难,必然排除一切困难,决心大军压境,把月未央这后患铲除。
难怪花剑浪身旁必须有浪子,要是谁有个如月未央一样的仇敌,都必须有智谋足以与月未央拒抗的人在旁。
月未央要复仇,又岂同平常。这十年积聚下来的怨愤、仇恨。当要爆发,一定非同小何。月未央啊月未央,你始终是了不起、深不可测的一代枭雄。
当夜花剑浪不能置你于死地,实在大错特错。面对月未央,必须斩草除根,不能留下半分情。月未央城府极深、老谋深算又有领导才能,若跟这人物为敌,稍留情半分便肯定后悔莫及!最重要的是月未央斗志之顽强,实在无人能及,只要他还留有一口气,必定全力反扑。
小子凝视着“月夜屠城”壁画,他又再深入的体会到人在江湖的无奈。复杂的恩恩怨怨已纠缠不清,涉及千千万万人的性命,名利、权势、未来世世代代的利益,这种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