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庄的后园,从书房中取出一只纯灰色的信鸽,将一张匆匆写就的短柬绑在信鸽脚上,就在后花园中放了出去。然后,他回到书房,收拾停当,脸上蒙起黑巾,对他的仆人交待了几句,便从后花园的小门出了庄,消失在山野之间。
那只从庄中飞出去的信鸽,飞出山庄后,便照直往西方飞去。就在那只信鸽飞过了两座山后,从附近一座山头上的树从中突然如飞一般蹿出一条人影,展开少林寺的轻功绝学——陆地飞行术,就从山野间跟踪那只信鸽,直向西方追去——那情景实在是人类想象不到的诡异:一只信鸽在天上急飞,天空中一片空旷,毫无摭挡,那信鸽又飞的是直线,是何等的快捷!但在地上,却有一个人,展开少林寺的傲视天下的轻功绝学陆地飞行术,以快逾奔马数倍的速度,快得一个人形幻化成了一条灰影,去追天上的飞鸽——须知地上充满了沟沟坎坎,河流水溪,巨石树林;纵然是千里马,恐怕也还得有宽平的马道供他奔驰才能日行千里。而这个在地上追踪飞鸽的人,却将那沟沟坎坎河流小溪视若无物,视若坦途,将少林绝学中飞檐功、走壁功、飞行功、跳跃术、蹿纵术、翻腾变式术——总称为陆地飞行术的一套绝学施展开来,纵跃射掠,跨越过去。他的肩上更有一个布袋,内装预先备好的小木条,遇到较宽的河流,则以扔木踩木借力纵跃而过的奇术飞渡而过。如此一来,在深沟大河处他会落后于飞鸽,而在平川官道处,他却又追上了飞鸽,路上有人与他对面相遇或他超越什么人,皆无人能看见他的人影,只觉得有一股风有一团光一闪而过。
如此从下午申时初直追了两个时辰,到了辰时初,这个以少林绝学陆地飞行术追踪天上的飞鸽的人,竟一直从灵宝附近追到了华阴附近,也就是说,他在不到一个时辰内,竟追了二百里路程,直到他看见他所追踪的那只飞鸽照直飞进了华阴附近的一个山村,落在一幢山村之中座落最高,建筑最好最大的房舍中,他才略站了片刻,一边运气调息,一边思索进不进去。
他停下身来,原来是一个看上去大约五六十岁左右的和尚,他穿着黄颜色的僧袍,脚穿黄颜色的僧鞋,除了僧袍与僧鞋的颜色与一般和尚有差别外,其它一切,与一般和尚毫无不同之处——不!还有一个明显的不同之处,就是他的功力,已臻神仙境界,竟能在地上施展轻功,追踪一只在天上飞行的信鸽!他实在可以比千里马还奔行更快,因为千里马日行千里,离了平川大道,恐怕还力所不及;而他,不管什么地形,只要他需要,他便可以实现比千里马更奇特的速度,去追逐他的猎物。
他悄没声息地,一点风声也不引起地借着暮色飘进那幢房舍的屋顶,那房舍的主人正在从信鸽的脚上解下短柬。黄袍和尚轻轻揭开一片瓦透过瓦洞看清了那张短柬上写的十数个小字:
文安出,星宿擒,诱主人。截否?自决。
和尚咬了咬牙。他本来不打算下去现身的,如此一来,要想悄悄跟踪信鸽的受信者再找出他最终想要找出的人,却就没有希望了。他潜运功力,脚下一沉,整个人便从屋顶上踩断了瓦格子数条,硬生生地震出了一个洞,照直落了下去。
厅中看信的人一听到响声,顿时便将信纸往口中吞去,想要咬烂吞下肚去。可那和尚好快,屋顶破洞中的瓦块尚未落下地去,他已抓住了那人的腕脉,一把夺过了字条,同时不知从何处射出真力,竟以仙家手法将那人的动穴封闭了。
那个被黄袍和尚以仙家手法封了动穴的人,一看见和尚所穿的皇袍,顿时吓得几乎昏了过去,他吓得失声呼叫:“至尊教主!”
那人笑道:“正是老衲。你可愿意投在老衲门下?”
被制了动穴那人苦笑道:“小人极想投在佛帝门下,只是有两点为难。”
“哪两点为难?”“一是小人俗人恶习太深,生平离不开酒肉女色,二是小人在武林中实在没有什么地位,连投在佛帝门下的资格都没有。”
“这又何妨?老衲门下好酒肉女色者甚多,多你一个有何不可?你说你没有武林地位,但若投入老衲门下,立时就有了武林地位。只是有一件事,你不可不办。”
“至尊佛帝可是要小人带你去找到旧主?”
“正是。”
“可是小人当年被旧主打败,被他强迫服了腐骨散,被迫效忠于他,实在连他的面目都没有见过。因为每次见到他时,他都戴着蒙面黑巾。”
佛帝不动声色,但却仔细看了看那人的相关穴位,顿时明白那人是在撒谎,因为这些穴位毫无中毒的征兆。但他假作不知,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么,你若有事,怎么和他联系?”
“小人有事,旧主从来不管。他若有事交代他会出其不意地到这里来。”
“真的吗?”
“小人不敢欺骗佛帝。”
“那么,这张字条怎么理解?”
“小人不明白佛帝的意思?”
“老衲让你明白。‘文安出,星宿擒,诱主人’九个字,是告诉你不可通报主人,以免被人跟踪,查取了你主人的秘密藏身之处。后面四个字‘截否’‘自诀’,分明是要你截下文安公主。老衲的理解还算不错吧?”
那人沉默不语,知道自己班门弄斧,一招未尽,已经露了马脚。
佛帝突然沉声喝道:“你想嚼舌自杀”
那人大惊道:“小人不敢。”
佛帝继续喝道:“谅你也不敢。你这家中不是还有妻小么?”
“至尊佛帝,求你慈悲……”
“说!你的旧主在哪里?”
“小人实在不知道。旧主指令,有急事找他时,可去长安城中任何一个藏兵洞写一句‘阿弥陀佛’,然后就到曲江池附近去等他。他若在长安或者愿意见我,会在三天内来曲江池找我,三天一过,就有天大的事也不用再等。”
“你没打诳语吧?”
“小人不敢。”
“你敢。你说你的旧主给你服了腐骨散,那就是假的。你全身上下从内到外,毫无半点中毒迹象。你若要想服腐骨散,老衲倒可以给你一点。”
“佛帝慈悲……”
“那你说实话——长安城十六道主城门,共有三百六十个可容千人以上的藏兵洞。皇城宫城王城,还有九十个藏兵洞,你若去留记号,留哪一个藏兵洞?”
“旧主指令任何一处皆可。”
“你这些年去留过几次记号?”
“让小人想想——一共……一共四次。”
“他这些年还是那么高瘦吗?”
“不——不!小人实在是从没有见过他,他每次都蒙着面!”
“我问你他的身材还是那么高瘦吗?发胖没有?”
“没有……”
“你在冲穴?”
“小人不敢……”“你口口声声小人不敢,其实一眨眼一个小动作。白马寺的和尚都是你这般狡诈么?”
“教主慈悲……”
“那就快说实话!宏性,老衲开始没有耐心了。”
“原来教主早就认出小人了。”
“老衲早就知道你藏在这里,只是没有惊动你。你又想爵舌自杀?”
“小人不敢。”
“那好。你不疼你的妻小,也该为白马寺着想。纵然白马寺中有人练成了摄摩腾的神变功夫,又岂是我那十万佛兵的对手?
你现在可愿意诚心归顺于老衲?”
“小人……不,弟子愿意。”
“那就随老衲去长安,为老衲将宏道引出来,事成之后,老衲向功德使推荐你为白马寺寺主。”
“弟子不敢妄求。求教主解了小人禁制。”
“已为你解了。你随我去长安。”
“是。”
于是,两人出了庄园,连夜向长安而去。
第六章 神仙阴谋以柔克刚
佛门皇帝在施行他的计谋的同时,道门的罗浮仙人也在施行他的计谋。
轩辕集在灵宝东边的山头上与那个头套黑罩的蒙面人以集束传音功夫隔山交谈了几句后,等那蒙面人走了,他也就照直往长安城飞掠而去。他走的是捷径,四百里路,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他的内力,在唐中期和末期,被江湖传为天下第一。他那轻功身法一展开,那才真正叫作仙人凌空。轩辕集在罗浮山区以治病救人,很得山民敬重。罗浮山有四百三十二峰,九百八十飞瀑,纵横广及五百里,山民们感他平日治病,争相邀他喝酒。他要采药练丹,又要打坐练气,便与山民相约于端午节出来喝酒。
端午节这一天,他喝遍了罗浮山区散在各处的数百家农户。这个山村喝了,他抬脚一跨,便向那个山村飘去,长发飘飘,犹如罗浮山的飞云。从前给他这等轻功取了许多名字,什么罗浮飘云、飞瀑追风、天鸟追日。又说他施展的是缩地法。其实一个人内力力至极境之后,一抬脚一扬手一抛袖一作式,皆是力的爆发力气平衡力的协调力的功式。叫什么名称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力为万法之本。常人一步跨二至三尺,内力通圣者一步飘一至三丈,人们便说这是“缩丈成尺”的“法术”,岂不是在制造神话?
佛门皇帝尚在盘问宏性追查宏道时,轩辕集已经在京城中了。他到达京城时正是万家饭食,百家宴饮之时,他从京城的屋顶之上飘进皇城。当他飘进了五坊衙时,五坊使仇士良正在宴饮。他突然出现在仇士良面前,那及地长发齐腹长须和油黑的道袍赤红的大脚,吓了仇士良一大跳。
“好香好香!罗浮山的土酒远远不及宫廷酒!仇大人,你将老道的酒虫逗醒了,又当怎处?”
仇士良一听这人说罗浮山的土酒,又看他那异相,顿时明白是罗浮仙人到了。他连忙起身,叉手礼道:“仙人的酒虫既然瞌睡醒了,自然需要安抚。来人,看座,上酒。”
五坊衙的小太监设坐,上斋菜,抱来一坛酒。轩辕集拍破泥封,撮唇一吸,从酒坛顿时冒出一股酒柱。酒柱一出坛口,顿时便成弧线弯曲,直往轩辕集的口中射去。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片刻功夫,一坛十斤的宫廷酒,就被轩辕集隔空吸饮得干干净净。
轩辕集以手抚肚,大声叫道:“糟了!”
仇土良忙问:“可是喝得急了一点?”
“非也非也!肚内的酒虫酒瘾发了,这一坛酒可不够安抚它们!”
仇士良见他片刻间喝光了十斤酒,心中吃惊,但他对轩辕集的酒量早有耳闻——传说他日喝百斗而不醉,仇士良连忙令人再去搬酒。
不一会,四个太监每人抱了一坛酒鱼贯走了进来,将四坛酒排放在轩辕集的桌前。
仇士良道:“为罗浮仙人将坛封尽行拍了。”
轩辕集笑道:“多谢多谢。”
太监将四坛酒的泥封尽数拍开,轩辕集高兴得用手分长须,撮嘴一吸,顿时从四个酒坛中冲起了四根酒柱,一齐同时射进了轩辕集的口牛。
轩辕集一口气吸了一半,也就是说,四坛十斤装的宫廷酒,一共四十斤,他竟一口气吸饮了二十斤。他暂停吸食,打了一个哈哈道:“好酒!好酒!喝了仇大人如此好酒,叫老不死的如何是好?”
仇士良趁机道:“道长喜喝宫廷酒,那还不好办么?道长留在宫中,就由下官侍奉好了。道长闲时,传下官一点长生不老之术可行?”
轩辕集道:“这可教不了。福禄寿缘,那是天定。我若传你长生不老术,岂不坏了天数?这样吧,我指你一条升官的捷径。”
“升官的捷径?”
“正是。老道喝第一坛酒时,听得大明宫方向有十数匹马飞奔着出了重玄门。老道一边喝酒,一边天视,认得正是皇上与他的几个太监贴身侍卫,如今快要到达灞河了。不好,他们停下来了。哎呀呀!皇上令一个侍卫打马飞奔回来了,要来召你带五坊衙的五灵物去随待侍狩猎。仇大人,赶快准备,赶快将五坊衙中的得力人手召唤出来,赶快将五灵物带上,赶快备马,多准备行军油筒。五坊衙抢在金吾卫的前头随行狩猎,岂不是可以独得皇上的欢心?”
轩辕集话一说完,那四坛酒又无端升起了酒柱,直往轩辕集口中射去。
仇士良尚有犹豫。
轩辕集这一次喝得好快,眨眼间就将四个半坛酒喝了个一干二净,大喝道:“仇大人以为罗浮老不死轩辕集在信口胡言?”
仇士良全身一震,立即长身而起,喝道:“赶快准备!随侍皇上狩猎!”
五坊衙中顿时一片忙乱,刹那间,除了留守的数十人外,四百个五坊衙的狩猎高手,带着狩猎五禽兽,已经冲出了五坊衙,冲过皇城大街,从夹城的城门出去。
守城的军官已经得到通报,阻在城门口问:“仇大人带人欲要何往?”
仇士良在马上答道:“皇上已从重玄门出了大明宫,你可知道?”
“刚听宫中传出讯息,金吾卫和神策军此时一片忙乱,正在到处寻找。”
“快开城门!本官要去护驾!”
“皇上在何处?”
“休要罗嗦!快开城门!再要罗嗦,本官的神鹰啄了你的眼珠!”
守城的将土连忙打开城门,仇士良等一行四百个人已经打马向灞河方向急驰而去。
仇士良离开五坊衙时,曾问轩辕集:“仙人可愿与下官同去,还是留在这里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