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命令发出可病床上,大主教神情依旧阴沉,很快,他下定决心,嘶哑地发出声音:“来人,给我换衣服。”
下属想要说什么,可看到那一双眼睛,明智地闭嘴,没有说话。
仆从捧着热毛巾为他擦拭着身体,一根根药剂输送管拔掉,他渐渐地衰弱起来,可躯壳之中所散发的气息却越发的凌厉。
到最后,仆从为他披上了血红的教袍,青金镶边,威严而肃冷。
在门外,女巫之锤集结完毕,教士们附身,单膝跪地。
“米歇尔大主教,我们应该如何行事?”
“既然叶清玄杀了柯尔特,那我们就让他血债血偿!”
老人冷声说道,握紧象牙拐杖:“教皇厅那里就让他们继续沉默吧,反正我们的冕下肯定会继续坐在他的宝座上,充当摆设。
静默机关……他们恐怕一直在盼着有人能够将我们这些老而不死的东西扫尽垃圾堆里吧?
不过,希望诸位能够记住:信理部绝不会没落,而威尔他们的死,也绝不会没有意义!
哪怕我为今日所做的而付出代价,甚至死去,但是宿命的‘东征’也绝不能因此而划上休止!明白么?!”
所有的女巫之锤拔剑,贴近眉心,行剑礼,肃声回应:
“――誓灭奸邪!”
“很好。”
米歇尔满意的颔首:“随我走吧,让那些人见识一下,信理部的骨气!”
他推门而出。
在门外,信使狂奔而至,**着跪倒在他的面前:“大人,叶清玄停手了!他没有杀死柯尔特大人!”
米歇尔愣住了,面色变得涨红,刚才的一腔决意不知为何变成了铁腥味,几乎快要从肺腑中咳出来。
“怎么回事儿?”
他咬牙:“他被人拦住了?”
“并没有!”
信使结结巴巴地说道:“他挟持了柯尔特大人之后,就留在了城门,并没有离开……他、他甚至有意激发了圣城的警报!
现在各方大人都已经赶往那里了,诸国的使官也被惊动了,现在……”
“走!”
不等他说完,米歇尔本能地感觉到了浓厚的不妙,他撑起拐杖,快步地走向城门的方向。
等他的马车感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哪怕是平民都已经被隔离开来了,可这里依旧人山人海,就算是有戍卫士兵的护送,马车也费劲艰辛才驶入隔离区之中。
等他走下马车的时候,看到了周围被重重士兵掩护在身后的人,心里越发的冰冷。
只是一眼扫过,看到那些教袍的颜色和缀饰,便能够分辨出不知道多少部门的来者――教皇厅、圣赦院、圣论法院、三一学院、圣事部、福音部、修会部、圣灵殿……
甚至诸国的使馆乐师都有不少人赶到。
而就在重重包围中,城门之下,叶清玄斜斜地依靠在城墙上,就像是在晒太阳。
在他的手中,烟斗已经抽了大半。
飘渺的烟雾扩散在四周,隐隐绰绰里,仿佛有鬼魅游行。在烟雾中,柯尔特被钉在城门上,呆滞地低着头,口水从嘴角流下来。
不论外面的人如何喊话,他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现场的指挥官是被不知道哪个部门推出来扛锅的倒霉鬼,碰到这种事情也没有办法,一边是安格鲁的新贵,一边是名声鹊起的英雄……虽然到现在两边都没死,但他自己却充满了自杀的冲动。
听人说米歇尔来了,他便一路狂奔着过来,行礼:“大人,犯人劫持了贵部的教士柯尔特先生,到现在依旧抗拒圣城的逮捕。”
他停顿了一下,小声建议:“您看,要不要我们组织队伍突袭进去,先护住柯尔特大人,然后……”
“不用了!”
米歇尔的声音嘶哑,撑着拐杖的手掌上崩起青筋:“就地格杀吧!
不用顾忌柯尔特,信理部绝不向犯罪者低头,不论对方开出什么价格来我都不会应允!”
指挥官愣住了,表情尴尬,一脸想死:“您是说真的?”
斜次里,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既然犯人如此冒险行事、挟持人质,不妨看看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乐师打扮的男人插话了:“任何一位教士都是圣城的宝贵资产,不能轻易牺牲。”
指挥官愣愣地看着他:“您是?”
“静默机关。”
那乐师淡淡说道:“动辄格杀,实在是有伤天和。实在不行的话,虽然是信理部捅的篓子,但我们静默机关也是愿意行动的。”
米歇尔猛然扭头,瞪视着他,睚呲欲裂。
就在此刻,沙哑的声音却从城门下响起了。
“看来,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吧?”
叶清玄摘下嘴角的烟斗,发出声音:“不好意思,闯下这么大的祸,为各位大人添了很多麻烦。”
他在道歉,可声音倏无歉意。
那沙哑的声音在乐章的加持之下,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在远处隔离区域之外,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传递着或真或假的消息,正在喧嚣,此刻听到叶清玄的声音,一个个挤向了前面,翘首以盼。
那些赶往现场的记者更是一个个奋笔疾书,撕下纸条递给助手,助手来回奔走向新闻社报告情况,汗流浃背,一个个累到虚脱。
可偏偏,叶清玄的声音却毫无停顿,缓慢而沉着,一字字地响彻在耳边,令他们来不及记录。
“如各位所知,我是叶清玄,罗慕路斯战争中的参与者之一,无国籍乐师。
同时也是策划了针对柯尔特先生多项袭击的嫌疑人……不,犯罪者。这是我犯下的罪,我承认,并愿意为此负责。”
城门下,叶清玄抬起眼睛,提高声音:“今天我来这里,并无意袭击圣城,也不想干涉各位的平静生活,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当众询问柯尔特先生而已。
就是现在,就在这里。”
他投出了几个闪亮的银币,银币从他的指尖落下,翻滚向四周。上面施加着乐章,闪闪发亮。
那是所有乐师都曾经学过的启示学派入门的乐章,效果非常简单……
侦测谎言。
眼看到此情此景,米歇尔终于明白他想要干什么,狂怒地咆哮:“叶清玄!你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来人!还等什么!将这个该死的罪人拿下!”
可静默机关的乐师却拦住了他,挡在了他的前面,甚至隐隐散发着乐理波动。他凝视着米歇尔碧绿的眼瞳,轻声问:
“为什么不听听他说什么?说实话,在下很好奇……”
在城门之下,叶清玄似是察觉到他的咆哮,只是摇头笑了笑,并没有回应。
他只是转过身,抬头,凝视着被自己钉在城门上的柯尔特。
在浑浑噩噩中,柯尔特像是被漆黑的雨水吞没了,颤抖着,口中嘟哝着什么模糊的话,不断地挣扎,像是躲避着那些来自地狱的手掌。
早已经在幻觉药剂之下失魂落魄,全无抵抗。
“你的名字。”
叶清玄冷声说:“告诉大家你是谁。”
“柯尔特。”
城门上,柯尔特呆滞地看着他:“柯尔特杜兰德。我……我是英雄,我是未来的圣徒,我……”
叶清玄打断了他的话,肃声发问:“柯尔特,在奥斯维辛,你是因何而加入了黑乐师?是为了救人么?”
“不是。”
柯尔特的回答在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遍地惊呼。
自从罗慕路斯战争结束的时候,柯尔特的功绩就在信理部的大力推动之下传遍诸国,可谓脍炙人口。可现在,所有人熟知的事迹竟然被当事人亲口推翻!
“那又为什么?”叶清玄冷冷地看着他。
“我以为一切已经完了……所有人都要死了,黑乐师太强,甚至还有灭亡礼赞的团长亲自出手。”
柯尔特呆滞地回答:“我如果不成为黑乐师,性命难保。”
叶清玄颔首,再问:“那为什么后来又背叛黑乐师?”
“我感觉到了’灯塔’。”
他喃喃自语,声音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它告诉我,圣殿骑士团就要来了,再不和他们划清界限,就来不及了……”
“他说谎!”
“叶青玄!你在弄什么鬼把戏!”
米歇尔狂怒,眼瞳中亮起炽热的辉光。宏伟的乐章在哪苍老枯萎的躯壳中酝酿,他要全力出手。
可在他身后,一只手掌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错愕回头,看到了苍老的教士,还有他身旁的那个仿佛来自东方的中年人。
“米歇尔,让他问下去。”
那苍老的教士淡淡地说道:“我想要听听看。”
那一瞬间,像是所有的力气被抽空,米歇尔的身体颤抖着。
到最后,他驯服地低下头:
“是。”
而就在城门下,年轻人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无比的稳定,又无比地冷酷。
“那么,柯尔特。”
他问:“在你担任圣殿骑士团的观测者时,局势真的糜烂至此么?”
柯尔特沉默了。
就像是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抗拒着叶清玄的问话,嘴唇开阖,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人群沉默地倾听着,每一双眼瞳对视时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错愕和惊骇。
他们被自己因这个问题而联想到的恐怖回答所震慑,不敢在听,可是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答案。
“回答我,柯尔特!”
叶清玄踏前,在他耳边咆哮:“战局真的即将失控么!回答我!”
那咆哮声如雷鸣,撕裂了耳膜,在心魂之中回荡,雷霆激荡中,撕裂了一切抵抗。
“不是!”
柯尔特尖叫,真相像是活了,如蛇一样从他的喉咙中爬出,舒展在空气里,显露出丑恶的真容。
“是我……”
他错乱的呢喃:“是我篡改了观测记录,没错,是我……多好的机会啊,不能错过,不能错过……错过就没有了!
那个老东西,宁肯将灯塔托付给别人也不想着给我!我花了那么多年,费尽心思去取悦他,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我没有错!
就算是岩铁学院不愿意给我,那也是属于我的!”
“就因为……这个?”
叶清玄怜悯地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笑话:“你欺骗了教皇厅,逼迫圣殿骑士团开启天国之门?只是为了这个?”
“我要成为英雄!成为英雄的人只能是我!必须是我!”
柯尔特癫狂地呢喃,眼神错乱:“错的不是我,错的是……错的是……对了,错的是那个杂种!他拦了我的路,他必须死……他死定了……嘿嘿,嘿嘿嘿……”
他空洞地笑起来,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留下口水,像是野狗在梦乡中分泌出了贪婪。
面目可憎。
“最后一个问题。”
叶青玄看着他,沉默了半响,嘴唇数度开阖,到最后,挤出了嘶哑的声音:“为什么杀艾尔莎?”
“艾尔莎?”柯尔特反问:“那是谁?”
“……”
叶青玄沉默,愤怒的……浑身发抖!
“是不是……那个小女孩儿?”
柯尔特呆滞地看着他,神情变得困惑起来:“反正她都是要死的啊,我干嘛把功劳留给别人?
手刃天灾,这是绝好的政治资本呀,只有傻子才会放过吧?
我让她痛痛快快的死,她一定会感谢我的,对吧?如果落进别人的手里,一定……”
“够了。”
叶青玄低下头,难过地闭上眼睛:“够了,柯尔特,闭嘴吧,我……不想在听下去了。”
在一片死寂中,所有人沉默地凝视着这里,就连**的声音都难以听闻,只有柯尔特口中颠三倒四的错乱话语,还有空洞的**和笑声。
在寂静里,叶青玄回过身,看着所有人,眼神悲凉又复杂。
“你们,看到了么?”
他抬起手,指着柯尔特的空洞笑容,声音嘶哑:“这就是你们所敬仰的英雄,这就是你们所膜拜的偶像……”
他暴怒地咆哮:“你们,看到了么?!”
“这就是你们那一套狗娘养的‘弱肉强食’的信条和用‘结果论’、用所谓的‘大局为重’所制造出来的世界!”
一片沉默中,无人回应。
“在这个见鬼的世界里,仅仅是想要遵从规则,去做一个好人,便被视为愚蠢,被当做笑话,被认为软弱可欺。
付出了那么多,忍受了那么多,到最后,却被当做牺牲品,埋在这样的‘英雄’脚下!”
叶青玄怒吼,质问:“难道没有人觉得不应该如此么?”
人群中,骚乱产生了,低沉的喧嚣声响起。
直到现在,他们终于明白,这个像是发疯了一样的男人站在他们面前,究竟想要做什么。所以,神情复杂。
所以,眼神才变得恐惧又悲悯。
“对的,就是这样……”
叶青玄看着那一双双麻木的眼睛,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你们忍受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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