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庞大的身影相比,世间一切都渺小如尘埃。
他来的日子,谁能当得起呢?他显现的时候,谁能立得住呢?
――因为他如炼金之人的火、漂布之人的碱。
在那肃穆的沙哑旋律中,光海中的天使倒影举起剑刃,向着帕格尼尼斩落!
“真是……久违了啊!”
帕格尼尼凝视着天国之门,复杂的神情变化,到最后,显露出一丝不屑:“这种虚伪的摸样,依旧如此令人憎恶。”
那一瞬间,帕格尼尼张口。
从口出吐出的是,是瑰奇而绮丽的旋律,那旋律是有形的,无数乐理交织,幻化成一个妖娆而美丽的侧影,身着蛮荒而古老的服饰,面涂油彩,沐浴在黑暗之中,却笑容明媚。
迎着那天国降落的神罚,她依旧浑然不知,沉醉在那旋律之中,随之起舞。
那旋律与舞蹈倏无邪气,也无癫狂。
只是美丽,没有丝毫瑕疵的纯粹。
没有所谓的神圣,也没有来自深渊的邪恶,那无数此起彼伏的乐理交织,构成了一种不包含任何属性的纯粹美感。
就像是剥离了一切虚伪的伪装之中,露出了对真理和美的渴求。不论他人如何看待,世间和道德如何指责,依旧沿着那一条道路前进,不怨无悔。
那是发自内心的渴望,无从作伪。
于是天和地也被这旋律所感染,变化,现实在乐理的映射之下骤然变换,就像是砸碎了又再一次重新构建,幻化成一片绮丽而纯净的世界。
《女巫之舞》
历代只有对乐理充满纯粹追求的乐师才有资格继承‘帕格尼尼’的圣名,也正因如此,帕格尼尼才无视了人类和妖魔的界限,选择堕入深渊之中。
在数百年之后,帕格尼尼的核心乐理中已经洗去了对深渊乐理的迷恋,也不再排斥圣城的力量,但那两者都无法影响他的本质,他以纯粹的乐理统和了两者,并将之一切属性都彻底洗去,化作了自己的一部分。
在女巫之舞的力量之下,一直以来他寄居于深渊中的形体也得以升华和净化,从淤泥中摆脱,重新幻化成为一个模糊的人形。
那模糊的人形似男似女,分辨不出美丑,看上去没有刻骨阴森的邪恶,也不存在圣洁和正直,有的只是充满了对纯粹乐理的崇敬和追求。
他已经隐隐超脱了深渊的桎梏,化身成某种成果,假以时日,未尝不可能摆脱百目者的钳制,成为新的天灾。
只可惜,他谋图晋升的捷径已经被叶清玄亲手破坏,只差……一步之遥。
而就在此刻,那《女巫之舞》的幻影于天国之门的剑刃终于撞在了一起。
瞬息之间,一切都被变乱至极的刺目光芒吞没。
那烈光吞没了帕格尼尼的身影,也烧干了天空之上的光芒之海。十数条庞大的铁鲸剧震,被那狂暴的力量推向了远处。
就连声音都被那两者碰撞时产生的混乱力量彻底消抹。任何胆敢目视那一片天空的眼睛都被焚烧成了焦炭。
那两个截然不同的乐理体系之间产生的冲撞掀起了轩然大波。
方圆千百里之内,所有达到正式乐师、体内构建起乐理体系的乐师都感觉到心口一窒,眼前发黑,几乎被余波摧垮。
而以太球等精密设备一个个迅速的炸裂熄火,哪怕是铁鲸神殿、中央教堂中的观测之釜也崩裂出了道道缝隙,釜中的粘稠水银迅速蒸发,彻底报废。
直到许久之后,余波终于彻底平息。
那一座城市已经被彻底的摧垮,遍布裂隙。
可哪怕是如此,它也依旧如此不合常理的悬浮在天空之上。
就像是镜倒映在墙壁上的光斑,哪怕墙壁碎裂,可那光斑依旧。
它并非是实体,甚至就连存在都不具备,只不过是以太界中的遥远存在投至此处的一个投影,一个供以牺牲和献祭的祭坛。
而祭坛已经完成了使命,那么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它的投影渐渐崩塌,消散为以太,渐渐的分崩离析。
而就在那一片残垣断壁中,那些阴冷的雕像碎片环绕中,却传来了嘶哑的大笑声。
“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那个残缺的模糊人影伫立在废墟之上,重创惨烈,本体已经被击碎,构成身体的乐理乱成了一团,几乎全盘失控。
可饶是如此,他依旧如此愉快,愉快地像是听到了绝好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看着破裂的天穹,帕格尼尼怒吼:
“你杀不死我!乌尔希努斯!你看到了么?
坠入深渊的我这个罪人还活着!而你所谓的天国,依旧是一个空洞的谎言!”
“――你们谁都骗不了!”
噗!
清脆的声音响起。
一截被烧红的暗淡剑锋从他的胸前穿出,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他的背后,那被月光藏匿起来的地上天国缓缓碎裂,露出半身焦黑的叶清玄,还有他怀中拥抱着的晕厥女孩儿。
在他的胸前,小源已经彻底熄灭,再无月光。
用尽最后的力量,他手持着石中剑,坚定的、稳固的,贯穿了面前的错愕的帕格尼尼。
“真巧。”
叶清玄看着他的眼睛,笑容惨烈:
“――我也还活着。”
………………………………
第三百九十一章 梦醒
天国之门开启的瞬间,帕格尼尼自顾不暇。
他调动了所有的力量去对抗从天而降的神罚之剑,包括原罪之衣。
作为他人格黑暗面的载体,原罪之衣可以说是构成帕格尼尼这个主体的一部分,其中承载着他的恶念和贪婪,无异于身体的器官,备用的身体。
瞬息间,‘无穷动’的仪式展开,女巫之舞的力量被叠加了千百次,推进至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女巫之舞和神罚之剑彼此碰撞。
毁灭自那一刻爆发。
与此同时,叶清玄恶狗扑食一般,冲向了地上的石中剑,在洪流即将吞没他的那一瞬间,堪堪触碰到了剑柄。
只是剑柄便已经足够了。
那一瞬间,千疮百孔的小源被再次激发,就像是口吐白沫的疯马扯着破马车,开始近乎自灭的运行着,接续石中剑,重新激活了十二道必胜黄金之章。
地上天国的界域重建。
仓促之间,已经很难称得上气度辉煌的‘天国降临’了,那一片狭小简陋的界域,更像是一个粗糙的庇护所。
紧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震荡,烈光吞没了一切。
叶清玄闭上眼睛,收起了所有感应,握紧了石中剑,将艾尔莎护在怀中,全力维持着地上天国的界域。
只是瞬间,以浑身血液为脉络、心脏作为核心的小源便崩裂开一道道缝隙,炽热的血液混合着月的光华从毛孔中喷出,将庇护所染成血红。
地上天国浮现出凄厉的裂痕,旋即被勉强弥合。
第一次的,他如此忘记了一切,全力地投入到了禁绝学派的乐理中,不顾一切地修复着这一方小小的界域。这是远比在‘奈卡晶巢’中强出千万倍的压力,只是支持一秒便令他感觉到自己快要被彻底摧毁、蒸发。
恍惚之中,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可身体依旧源源不断地催动石中剑,一遍又一遍地修复着地上天国的领域。
不知道过了多久,毁灭的余波消失殆尽。
他从昏沉中醒来,眼前漆黑。
可耳边却传来了模糊的笑声,那疯狂的声音将他从沉睡中唤醒,不知何处用来的气力令他握紧了剑柄,向着那个方向刺出。
噗!
贯穿。
映入眼中的是帕格尼尼错愕的面孔。
叶清玄便笑了。
哪怕已经奄奄一息。
“你……怎么可能……”
帕格尼尼错愕呢喃:“……还活着?”
清脆的破裂声从他的躯壳之上响起,就像是烧坏的陶器,一条条裂纹自剑刃贯穿之处扩散开来。蕴藏在十二道必胜黄金之章中的兽性乐理化作猛毒,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这一具费尽心机重新铸造的‘躯壳雏形’彻底推向了毁灭。
舍弃了人身、在深渊中苦熬、粹集乐理,数百年的苦工铸就的这一具‘完美之躯’,甚至还停留在雏形的时候便熬过了天国之门的审判。
却被这样轻易的一剑毁灭了?
又一次的!
又一次的毁在了同一个人的手中!
他的面容抽搐着,最后一丝优雅和从容被践踏至粉碎,只剩下疯狂和狰狞,久违的怒火再一次占据了他的意志。
哪怕这一具身体崩溃在即。
“叶清玄!”
那破裂的手掌猛然打在他的脸上,叶清玄的身体如同破口袋一样地向后翻滚而出。
帕格尼尼咬牙切齿,不顾身体的飞速崩溃,快步上前,抬起脚掌,踩住了他的面孔,眼神满是残酷。
“你以为我就这么死了?
放心,哪怕这具身体崩溃了也无所谓,我可以再花点功夫做一具!”
花点功夫?
这个词说出来轻描淡写,但大家谁都知道这对于帕格尼尼来说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令他的脸越发的狰狞。
“拜你所赐,我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带着你到深渊中去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松了口气?”
“别高兴的太早。”
话音未落,叶清玄惨叫。
在他的手中,残破的原罪之衣化作了漆黑的剑刃,贯穿了叶清玄的肩膀。鲜血喷溅在他苍白的脸上,令那破裂的面容越发的丑陋:
“我有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没有办法完整带回去的话,带个脑袋回去也一样,对不对?”
帕格尼尼狞笑着,握紧剑刃,对准了叶清玄的脖子,像是寻找着下刀的位置,可那一瞬间,叶清玄抬起了昏沉的眼睛,看着他。
凝视着他狰狞的面孔。
帕格尼尼僵硬住了。
恍惚之中,他看到那眼瞳中有黯淡的月光一闪而逝,月光里,有一个模糊而遥远的侧影。
那身影似曾相识,分外的熟悉。
飘渺的像是幻觉。
“叶兰舟?原来是你……”
就在那一瞬,月光中的影子回头,看了帕格尼尼一眼,眼眸淡漠满是惋惜和怜悯。就像是看着一条疯狗。
惋惜?怜悯?
帕格尼尼狂怒:为何惋惜!又为何怜悯!
“你已经死了!早就腐烂在棺材里了!”他向着少年黯淡下去的眼瞳咆哮:“凭什么怜悯我!你留下的那一套把戏蒙骗不了我!”
无人回应。
或许,那刚刚看到的,只是幻觉而已,可是他不愿意相信。
“你出来啊,叶兰舟!”
他怒吼,看着四周:“我知道你就在这里!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对不对?你不是任何时候都有底牌么!滚出来!来杀了我!就像是当年你戏耍我一样!你不是做梦都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么?不是到死都忘不了自己的妻子么?!
来啊!滚出来!杀了我,你就可以像狗一样的去向圣城摇尾乞怜了!”
依旧无人回应。
叶兰舟早就死了,或者说,他已不屑与取走自己的性命?
帕格尼尼茫然地看着这一片寂静的破碎世界,看着天空中,那些缓缓靠拢而来的铁鲸,铁鲸上洒落了黑点,远处有呼啸声传来。
圣殿骑士团正在靠近。
他没有时间犹豫了。
可他低下头,看着叶清玄的眼睛时:他终于看清楚了,那空洞的眼瞳中根本没有什么月光,只有自己的倒影。
一张像是疯狗一样的脸。
面目可憎。
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倒映正在提醒着他,他如今这可笑的摸样。
为了追求乐理,不惜抛弃圣徒的位置,坠落进深渊里,自鸣得意,自以为高洁,却又自甘堕落。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如此可笑的面孔。
你已经输了。
在他的心里,有一个嘲笑的声音响起:干嘛还在骗自己?帕格尼尼。
你有很多借口可以解释这一切,但你这一盘已经输得彻彻底底,被一个小小的正式乐师打败了。
就连尊严都没有留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叶清玄的面孔,像是看着他,又像是看着某个极似于他的人,到最后,捂住了脸,大笑,那笑声苦涩又癫狂,就像是在嘲笑自己。
“到头来,还是你赢了啊。”
帕格尼尼轻声呢喃,丢下了剑。脸上的疯狂和狰狞渐渐褪去了,到最后,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提起了叶清玄的脖子,看着他惨白的脸。
叶清玄也艰难地抬起眼睛,看着他。
“你赢了,叶青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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