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很可恶、很势利的人,我最看重的是手中的权力,是国民的安居乐业。”
范姜又气又急,道:“我知道你不是势利的人,小姐也不是不肯理解你不能放弃国家,可是你难道就不能在她耳边说上一句话,哄哄她,让她能开心开心?你先前不是也曾经谎话连篇么?为什么在最需要说谎的时候,你却退缩了?你心中究竟是怎样想的?难道小姐这样的仙姿神仪,还对你青眼有加,都不能博你屈身呵护一下?小姐就这么被你轻视么?”
昭元悠悠叹了口气,痴痴地望着远方,慢慢道:“我没有轻视她,也没有人能轻视她。你想不想知道我心中究竟是怎样想的?”范姜点了点头。昭元慢慢道:“在我心中,她介于国家和我中间。我不能为她放弃国家和万民,却可以为她放弃我一生的快乐。”
他说完这句话,心头忽然觉得说不出的平静,似乎这连自己也从来都没有明白过的事,终于还是被自己明白无误地说了出来。范姜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范姜,忽然苦笑了一声,道:“你是不是不相信?不要说你不相信,便是我自己,也是难以相信自己。”
范姜却点了点头,道:“不,我相信你。可是我相信你没用,要小姐相信你才有用。你这句话要到小姐那里去说,只要你诚心诚意地说出来,小姐就真的是你的妻子了。我回去说,小姐又怎么肯相信?你知不知道,她需要的就是你到她面前去求她,亲自对她说给她看让她骂?不要以为这只是一点点差别,你知不知道,现在就只差这一点点啊!有了这一点点,你就将得到这本来就该属于你的快乐,你将快乐终生。错过这一点点,所有你的一切都将失去,你将后悔一辈子。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简直就是把小姐硬往宋文昌家里赶,你知不知道?”
昭元忽然冷冷道:“一点点?一点点?有了这一点点,我才会真正终生后悔!有了这一点点,我便会铸成真正的大错,有了这一点点,我国中将会多多少战争,多少人流离失所?况且她当初本来就是要试验我是不是将她看得比国事重,如今我明确无误地告诉她,国事比她重要,她又怎么好装模样来原谅我?还说什么本该属于我的?这快乐是本该属于宋文昌的,我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又有什么脸能够这样?”
范姜急得简直就要哭出来,道:“小姐其实并不是最在意她跟国事比谁重,她真正在意的,是她在你的心目中是不是比任何人都重,最重要的是不是比你自己重。你做过大祭师,又能够说出这话来,那自然还是知道这一点的。可你既然知道,那又为什么不肯去承认服软一下?你去软一软,说不定小姐也会顺势软一软,那就前路顿宽,什么都好解决了。你去说一说,又损失什么了?况且本来……况且本来以你的手段和小姐的办法,完全能够让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的。你为什么就如此胆小怕事,不敢去试?你……你不知道,其实……其实小姐是非常非常骄傲的,根本就没有人能替小姐做主,婚约什么的也根本就不起作用。除了你以外,根本就没有人能逼小姐嫁别人的……”
昭元嘿嘿惨笑了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界上本来就是无数人都以为知道自己隐秘的人不多,可真正知道的人,却从来都不少。多少人在眼睁睁地瞪着这些事、盼着这些事?只有天极圣母吗?只有君万寿吗?便没有还能造出来,何况还本来就有?”
范姜道:“可是我们都不会说的,周王也不会说的,泄露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小……”昭元冷冷道:“可能性再小也还是可能,况且已经这么多人知道,再小的可能性也不小了。我生来世俗,要让我一人享乐而举国内战,国士离心,即使再小的可能,我也实在是不愿冒。”
范姜急道:“难道在女孩子面前,你也要不惜终生痛苦,去一个劲争胜?你的胸怀哪里去了?”昭元心如刀铰,忽然面色一端,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如果不娶你们小姐,就会一生痛苦?你也太看高你们小姐了吧?”
范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昭元冷笑道:“世上美人多的是,我后宫车载斗量的都是。你不信么?你自己回去问问你家小姐,问她在周王寝宫看到的我妻子是不是比她差。还有我的妹妹,她敢来见么?”
范姜吃惊地看着昭元,似乎极度难以相信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尽管她明明白白知道,昭元多半不过是故意如此说,可毕竟宫云兮一向是绝美的神灵,便是人再丧心病狂,也绝无可能说出有人比她美的话。可是现在,这些话居然被昭元如此轻蔑地便说了出来,那简直是无法忍受的侮辱。
只听昭元又冷冷道:“她不肯放弃她的自尊,一定要用诱饵来骗我屈服,可是我偏偏就是要告诉她,我的骄傲比她高贵。她以为她能将我完全踩在脚下么?嘿嘿,可惜啊可惜,她的一番苦心,终于还是被我在最后关头坚决地突破了,我终于还是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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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巫山云雨 第九十一回 万箭穿心人无忆(四)
范姜面色越来越冷,忽然冷冷笑道:“我真是看错了你,那宋文昌真的是比你好一百倍,小姐的确是该嫁给他的。”昭元哈哈笑道:“你说的对极了。既然你也知道如此,你还不肯承认,你刚才说的她要我屈服就会嫁我的话,根本就是骗我的吗?”
范姜忽然结结实实打了他一个耳光,一言不发便转身而去。昭元痴痴望着前方,泪水不知何时又充满了眼眶。
忽然他急忙转身,因为他发觉范姜竟然又不知何时已折了回来,已是在冷冷地看着他。昭元背对着她,冷冷道:“你回来做什么?”范姜嘿嘿一笑,道:“我回来,是忍不住想到了三个字,想要告诉你。你想不想听?”昭元道:“我很想听。”范姜悠然道:“这三个字就是:你真蠢。”说着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展开身形直往归营跃去。
昭元急忙转过身来,但见远方范姜白衣飘飘,轻功展开之下,姿态美丽已极,终于渐渐隐没在了黑夜之中。他心头无比的凄凉:“终于一切都结束了。我说我赢了她,可是我真的赢了她么?嘿嘿,我已经输得连自己都没有了,居然还谈什么赢了她?”
昭元知道,自己死活不肯回去哪怕是说一句话,根本原因就是因为自己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再回去见她一下。否则的话,所有此前的一切都会翻转过来,自己又将完全沦入她的掌握之中。可是在她的掌握之中,究竟又有什么不好?多少人希望能被她掌握还得不到呢,自己又为什么定要畏如蛇蝎?
昭元呆呆立着,自己初识宫云兮、被逼沐足的情景又浮现起来。范姜她们说的话,如“服侍小姐不是劳役,是普天下人都想不到的荣幸”、“前程无可限量”等等,慢慢回到了耳边。他忽然惊觉,急忙狠狠捶了自己一下:“我不是已经抛弃了那方丝巾么?这明明是贱役,是对男子汉人格的极大侮辱,我心里却怎么还记挂着它?”
昭元望了望四周,忽然极度害怕这一度令他深深向往的无边无际之黑暗,就如遇到恶鬼一般,拼命地朝军营内逃去。守营军士眼看一条黑影之冲如营,立刻喧哗起来。他如飞般窜回营中,坐在了中军大帐中,灯火通明,案边一卷卷的军策堆积如山。众人见大王无恙,也就都纷纷退回本位。一切又跟他出中军大帐之前一样平静,就如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夜色都已深过头了,昭元却还一卷一卷地看着,如饥似渴,也根本不知道疲倦。明天还要点兵启程,还要……还要……还要什么?好象没有什么事了?可是这怎么行?明天寡人要行猎!什么?行军中没有行猎的先例?寡人偏偏就是要行军中行猎!
他嘿嘿冷笑着,取过一卷竹皮,一根根削了又削,一个个地抄上随行轻骑的名字,似乎明天只是点名还不够,非要发给他们每人一个令牌才安心。天色渐渐要亮了,他却更加兴奋,也放松下来,好象先前生恐竹皮不够削似的。终于,军中响起五鼓了。昭元一刻也无法多待,立刻便命全军跟往日一样,在众将官率领下天明造饭,兼程而行。至于他自己,则专带了数百轻骑,大开寨门出外射猎,说是晚间自然会赶上大队。
这一天他忙得晕头转向,精疲力竭,幸而射猎甚丰。众骑欢呼声中,他似也全然忘记了烦恼。赶到行营中时已是傍晚,众守门军士见大王所获甚丰,獐熊等大兽也是不少,都是欢呼迭起。昭元似乎是从来没有觉得如此轻松,极是得意之下,便命庖人整治,要再来个与军同乐。他回到军帐,立刻便要照例分派夜间巡罗令牌和班次,但似乎又觉气氛有些不对。
昭元心下奇怪,扫了一眼众将,却见他们大都似微有目动神摇之态,象是在回味着什么。众将见昭元已经觉察,朝自己等望来,都尴尬地低下了头。昭元奇道:“今儿个……是什么事,让你们如此喜乐啊?”众将却都是你推我耸,要对方先答,场面甚是尴尬。昭元正待发作,虞丘道:“禀报大王,今日那陈家小姐尊体好转,破例出来与诸将见了一礼。”
昭元心头剧震,几乎晕倒:“她……真的出来了?从此不回头了?”但他立刻又痛骂自己:“我怎么又犯贱?”当下冷笑道:“于是你们就都这样了?”众将都是脸上微红。只听公子侧叹道:“大王也莫要太怪他们。说实在话,臣已中年,可是今天见到那陈家小姐,却还是觉得光华灿烂,摇魂动魄,头晕目眩,不得不服。这陈家小姐之美不是夏姬那种媚力,乃是天然的美,不得不服,却又不得不敬,无人敢于亵渎。看来那洛水神仙之美誉,还真不是过誉。”他这话一说出,众将如释重负一般,齐声出言附和,都觉他是道出了自己的心声。
昭元慢慢道:“此女寡人实在已是见过,也没觉便能到颠倒你们至如此的地步啊。你们万马军中从不言怯,却如此折服于一女子,不觉得太过丢人么?”公子婴齐道:“大王有两位神仙妹妹,又有后宫佳丽无数,自然眼界非凡。只是臣等水平低微,先前一见那小侍女便已有人忍不住,现在见这位姑娘竟比那天出来的那个小侍女还要漂亮,自然是有些难以自处。”
昭元看了他们几眼,见他们都是满脸神往之色,心头更加恼怒。但他正要再行训斥,却忽见连虞丘的脸居然也微有这等神色,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这话竟然也就咽了下去。他沉吟片刻,忽道:“那你们看,这女子是不是配得上我们的宋文昌啊?”
乐伯立刻答道:“配得上,配得上,便十个也配上了。只怕是宋文昌还有些惭愧呢。”潘党怪声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还有九个空额,你要去抵数?小心宋文昌告到大王这里,你就真要进宫了。”众将哈哈大笑。
昭元心头却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听到这些话居然没有丝毫感觉。蔡鸠居道:“说实在话,开始的时候,我也觉我们十万大军护送一支送亲队伍,实在是太抬举她们了。可今天看了以后我才知道,能护送这几位姑娘,实在是我们十万大军天大的荣幸。”众将都是纷纷赞同。昭元慢慢道:“你们心愿得偿了,自然就不可再放肆,免得又丢其丑。”众将都是齐声道:“是!”忽听一人道:“今次野味大宴,不知是否也该送上些熊掌过去?”
昭元心头忽然怒极,几乎忍不住就要发作起来。他暗中咬了咬牙,终于勉强道:“这个当然。虞丘,你领几个亲兵去送给陈夫人一鼎,显我虽行军射猎,亦从不忘外礼。”心头却一阵凄然:“她露面了,我也坦然回送礼物了,一切不是都跟想象的一样了么?我为什么还要这样感受?”他神思飞扬中,亲自分派巡夜事宜,却也还是井井有条,丝毫不乱。不到片刻,众将已是各自领命下去,帐中终于还是只剩下了他一人。
昭元依然没有丝毫困意,依然如饥似渴地评阅着军策,一把把削着竹皮。天色渐渐晚了,军中造饭已起。本来的酒肉加上今日射猎所得,满营中都是弥漫起了诱人的香气,可是他却也没有半点饥火。军士端进饭菜了,他心头烦恼,正要挥手叫他端走,转念一想,却又平平静静地命他放下。接下来,他正襟危坐,一口口地吃了起来,居然也能和以前一样。他一面吃着,一面不住冷笑:“我还不是一样活着么?而且还活得更好?”
昭元这一次竟然食量大开,连日来的郁积似乎一扫而空。他放下碗筷后,竟似还是意犹未足,大叫道:“果然美味,庖厨有赏。还有没有?快去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