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结果混乱之下,遂被带至军前。昭元听他说完,皱了皱眉,道:“当初他弑君之时,你为何不肯加以诛讨?”
辕颇脸上甚是尴尬,道:“不是不欲讨,实在是因为力所不及,留身以缓图。今大王兴义师,自然愿随左右。”昭元一笑,也不追问,便留公子婴齐一军守城,命辕颇为前导,余下之军便向株林进发。行不多时,已将株林团团围住。
辕颇、屈巫和公子侧都争先恐后,奋勇冲入其中。过不多时,三人出来报告道:“臣等冲入,其内几无抵抗。臣等发现先徵舒欲逃,追将上去。彼自抵抗,遂枭其首,请大王用以号令三军。”昭元沉吟道:“你们……这么快就将他杀了?”辕颇道:“此等乱臣贼子,不杀不足以正纲纪。只可惜没能将其当众车裂。”
昭元想了一想,道:“也罢。”但见公子侧和屈巫二人神色有异,道:“你们还有何未决之事?”屈巫道:“闻听徵舒之母夏姬天下绝色,可是却丝毫连影也没有,不知何故。”昭元忽然恍然大悟,道:“你们为的莫非就是想看看这个?”二人羞惭不能言。昭元笑道:“男儿好色,只要行之合礼合法,有甚可责?不过这天下绝色从你们之口说出,只怕还是未必。”
公子侧道:“不瞒主公,这人虽然未谋其面,但据称的确是天下绝色,或许还在……”昭元皱眉道:“还在许姬之上?”公子侧道:“不敢。不过臣等都是凡夫俗眼,实盼一见以断流言虚实。”昭元听他所说之意,心下也起了奇怪之意:“夏姬的确是美名远播,只是我一直也没注意,以为不过是普通人吹嘘而已。可是看这公子侧的模样,似乎是深信不疑。她都这样年纪了,难道真的还能在许姬之上么?今日既来,何不亲眼见见?”
昭元当下沉吟道:“大兵进围,连夏徵舒都走不脱,何况一个女子?多半还在此中。你们好好寻找。”公子侧和屈巫一听,甚觉有理,都是精神大振,又带兵进去细细搜索。果然,不及半日,已于一处后园发现夹壁。待发现这令他们牵肠挂肚的丽人就在其中,人人都是大喜。左右拥至昭元面前,那夏姬却也甚是镇定,低头拜道:“不幸国乱家亡,贱妾妇人,命悬大王之手,倘蒙宽恕,愿充婢役。”昭元听她莺声呖呖,不似中年,道:“你抬起头来。”
夏姬抬起头来,果然秋水素月,肌肤盈盈,仪态优雅,明艳动人,全然看不出半点老态。更重要的是,她只要随便看人一眼,就似乎有一种要腻入人骨的媚力,让人无法抵御,而且不得不欢喜。
昭元自己倒吃了一惊:“这简直就是一个二八佳人,怎会是已生出十几二十岁儿子的妇人?这世上的驻颜术,还真有传说中那般神奇么?”他想到这里,几乎都疑心公子侧等人是不是弄错了。要知他早已知夏姬有淫声,是以一见之下,对她身具媚意的事其实也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人明明全身都是媚意,可是却居然能够让自己生不起厌恶鄙视的感觉来。甚至于在她身上,俗不可耐的“媚艳”和清高纯洁的“幽雅”,竟然似是能同时存在,这可也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
要知昭元曾亲见天地绝美的宫云兮、伊丝卡和冰灵,这夏姬虽然艳丽已极,但到底还似是略少了些自己喜欢的什么,是以自己不能说是迷于她的美色。而自己是大天师出身,也不容易为幻术所迷。因此,这种媚力只可能是天生的独特异质,天生就是男人的克星。
那夏姬见昭元只是望着自己,浅浅一笑,微微低头,却是恰到好处地更加动人心弦。周围一大片军兵中,隐隐约约现出许多拼命咽口水的声音,竟无一人有暇发出一语。
昭元忽然一笑,明白了其中道理:“伊丝卡她们的美丽,是女孩子中的极致美丽,这个女子却是女人的极致美丽。先前一直以为相差不大,但现在看来,这二者虽然有相似之处,毕竟还是有根本的不同。宫云兮她们让人一看,就会起想爱怜想保护想宠爱的想法,却又因为太过爱惜,甚至都舍不得生出亵渎的想法,反而难以让人亲近。这个夏姬,却是让人一见,就立刻引人回复到最原始的动物本能,人人都是脑中百念蜂起,遐想丛生,想肆无忌惮地亲近她与她欢会。”
同时又想:“若说她是人间绝色,却也是贬损了她。她之美丽乃是一种媚人心骨、直让人全身发酥、引发人性最为卑劣一面的艳丽和诱惑。这又怎么能只算是人间丽色?……嗯,若说伊丝卡她们是仙灵中的绝美,那么这夏姬,当是妖异间的绝色。”
昭元明白了这个道理,脑中立刻便清醒了过来。他忽然想起自己先前看她的样子不雅,八成也已经落入了别人之眼,不免也甚觉尴尬。但他一看周围,却见无数色狼都是眼睛眨也不眨地只顾盯着夏姬看,哪里还会有人来注意彼此的失态?
昭元不由得哑然失笑,正要出言嘲笑他们,忽然想起来就算他们没注意,这夏姬自己肯定注意到了,自己这人还不是大大地要丢?他想到这里,不免又是脸上一红,又想:这夏姬的确是人间尤物,其全身上下内外精神都是女人中的极品。自己虽然明知她是淫声在外,却居然无法生出厌恶的念头。这岂不是对自己人性的极大揭露?
昭元拼命想要对她生出厌恶的念头来,可却又觉这实在是天地间极是奇异的一件事:自己明明觉得应该非常轻易,可却又偏偏就是不能做到。要知能和她之艳丽魅力和媚力相比的女人只有海伦,可即使是面对海伦,自己也还是能厌恶无限、有些自尊的,怎么现在面对这夏姬时,居然就如此窝囊?
昭元想着想着,忽然发觉自己似乎又有要滑向深渊之势,急忙猛力甩了甩头,冷冷道:“夏夫人,你可知你子已不在人世?”夏姬花容顿变,立刻便是梨花带雨,凄声哭道:“臣妾不知那孽子之事,今日一闻,肝肠寸断,实在不想活了!”说着便欲一头朝旁边撞去。公子侧和屈巫二人急忙抢前阻拦。二人几乎相冲,却都连对彼此怒视一眼的时间都舍不得,都是拼命扶住夏姬身体,要将她拉回原位,同时还都不住抚摸,温言安慰。
昭元见夏姬虽然撞似甚真,但自己亦乃是大祭师,一眼便觉她戚容似假,颇似全不以为意。他心下不免起疑:“便是再淫的母亲,闻知儿子死去,也当真心掉几滴眼泪。她怎么如此这般?难道这夏徵舒,其实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又思:“这等驻颜之术,除非天生异禀,最忌的便是产子。她难道真的能在产子近二十年后,还如此年轻么?”
昭元起这疑念之间,正思借机对她复起厌恶,却又思:“若不是她儿子,她自然没有戚容,似也不该有怪。”但转念却不禁又想:“就算不是亲子,多年母子相称也当生有感情。我怎么又为她说起话来了?”
昭元想到这里,更是羞惭无地。可是即使明白了这一点,又看到她和公子侧屈巫三人的假哭假慰之态,自己居然还是死活无法对她厌恶鄙视。稍一多想,自己甚至都觉得公子侧屈巫二人之所行也“颇显人情之常”,与那同样美艳入骨的海伦给自己的感受实是天壤之别。
昭元越来越觉尴尬,极力闭目而思,忽然似乎明白了其中道理:自己见海伦前已经深深爱上了伊丝卡,而伊丝卡的悲惨处境,正是因为海抡和帕里斯的自私直接导致的。因此,当时自己的心中,自然已经对海伦起了恨入骨髓的强烈厌恶感。现在这夏姬虽然淫声远甚于海伦,甚至可说更显卑劣,可是所行之恶事却是不但对自己无害,反而还给了自己一个征陈扬名的机会。这样一来,自己自然是难得恨她起来。
但昭元再一想,若不是海伦偷情,自己却又怎么能遇上伊丝卡?这一切的根本,难道就只是因为伊丝卡希望自己恨海伦,于是自己就恨海伦;现在没有人要自己恨夏姬,于是本性就都上来了?难道自己的本性,就真的如此俗不可耐么?难道自己就这么不能经受女孩子的诱惑么?自己一向引为安慰的“能在大是大非面前把握住”的信念,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昭元暗暗叹了口气,终于极力压制住心头遐想,冷冷道:“二位爱卿难道没发现,夏夫人悲伤已过了么?大丈夫好色归好色,虽无需虚伪,可也当知些道德礼法。”公子侧和昭元都是面色大红,勉强收手而立。夏姬也是脸现尴尬之色。她举手投足都是妖媚入骨,这一下的微微窘迫之色,自然更增娇艳,引得周围军兵更是阵阵惊叹垂涎。
昭元慢慢道:“夏夫人,你爱子身死,你却似乎并不太悲伤,这是为母之道么?”夏姬低头垂泪道:“妾身非不悲伤,而是不敢悲伤。妾身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只求活命。既无大树之躯,自是只能随效野草,随风摇摆,遇事则顺,求全己身。臣妾今见大王有垂青之意,恐伺候不佳而致杀身之祸,不敢不极力笑迎大王诸军。妾知不哀孽子的确不是人性之常,但到底还是弱女子负强男儿,而且妾身也坦然面对此等名声。比起那些自称是天地间大丈夫,本来宣称万事都能担待,但一旦事到临头,却担心要毁坏名声而去辜负弱女子的人,妾身自认要强上许多。当今天下,尽多辜负女子痴心之男,甚至多居王侯贵胄之位。大王既然不但能容他们活命,更还与他们相见甚欢,那么又何必跟臣妾计较?”说着又是哭个不住。
这话实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昭元话未听完,已是心头剧震,面色大变:“她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么?”但见夏姬的确只是低眉信首凄婉哀怨,说这番话时,自始至终半点也未抬眼看自己一眼。昭元心下隐隐作痛:“我自己无耻,要牺牲宫云兮之爱,却又要怪什么别人?”他想到这里,不禁对夏姬之处境,莫名其妙地起了几丝同情之意。
只听夏姬又盈盈泣道:“妾闻,狮虎之类的雄者为了得到雌者,必先杀雌者与别的雄者所生之幼崽。如果雌者企图死抗,那么结果只能是母子并死,甚至祸延同群其他雌者,其结果也并不能保护子女。妾亦闻,昔年九侯有女而美,进于商纣。然其女不好男女之事,不能善事纣王,纣遂杀其身,并烹其父。妾蒲柳之身,自知不足以抗风雨摧折,只能求顺风雨而全己身,为自己乃至母家免除祸患。这一切的无奈,只求大王体谅。”
昭元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好咬了咬牙,命众军兵押夏姬先行回城。但他却还是留下了公子侧和屈巫,命他们于自己同车断后,道:“你们俩老实说,这个是不是就是你们所说的小利?”二人面面相觑,都是低下了头。
屈巫忽然拜道:“启禀大王:臣等劝大王出兵,确实也是有此因在内。只是大王此番得征陈国,实是又得其土,又诛逆臣,可说名实两归,这才是臣等所谏出兵之主因。臣等望一睹美色,最多只算是辅因。臣不敢隐瞒大王,请大王责罚。”
昭元见他直认,面色稍和,冷冷道:“你们二人,恐怕不是只想一睹其美,还想一沾其美罢?”公子侧垂头道:“臣不敢隐瞒,的确是有此意。屈大夫也是同路中人。”昭元冷笑道:“你等好色,寡人并不禁,但需遵从道德礼法,否则寡人必斩不饶。你们可明白此原则?”屈巫和公子侧齐声道:“臣知道。”昭元叹了口气,道:“此女的确媚入人心,形同妖异,令人难以抵挡。不要说你们,连寡人都有些难以自制,你们如此,也是难怪。”
公子侧和屈巫对望一眼,齐齐道:“大王如此体谅臣等,臣等实在感铭于心。夏姬乃天生绝美,杀之实在可惜。”昭元默默无语,忽然厉声道:“谁?”屈巫二人大吃一惊,急循声而往,却在内室墙垣间抓出一名丫环打扮之人,揪至车前。
昭元还没问话,便听那丫环道:“贱婢荷华,拜见大王。”昭元看了看公子侧和屈巫脸色,疑他们似乎认识,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知道多少?”公子侧二人都是支支唔唔说不清楚。昭元道:“此次征陈,虽然事已如此,但其因不可不清。依寡人看来,你二人必定知晓不少。现在夏姬侍女亦在,你们便为寡人道来。你们也当知道,寡人不喜有任何隐讳。”公子侧尴尬道:“是。其实此事知晓者并不少,只是大王日夜操劳国事,反而不知其细。夏姬有淫声在外,想来大王还是知道的了?”昭元点了点头。公子侧和屈巫便慢慢说出前因后果来。
原来夏姬乃是郑穆公之幼女,说起来辈份比昭元高了两三辈。其年尚极少时,便已娥眉凤眼,杏脸桃腮,形色极丽,人称有鹂姬息妫之容貌,更兼妲己文姜之妖淫。一时间,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