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好坏之嫌,心头已暗有自己亲自去、或是派专人去详查此事的想法。
虞丘道:“臣尸位素餐数十年,偶有小得,只恐大王不予采纳,那便某一日只能携之地下。今能得大王赏识,那实在已是万千之喜了。大王若能勤政爱民,奋扬国威,让臣之道能有小行,臣等自然也是跟着有些小小名声,怎么也好过空活世间数十年。”
昭元甚喜,便命他先行休息,待朝散之后再行详谈。待到朝中时,又思这些最忙的时间已经过去,这几日天天早朝,连自己都已是勉强,何况这些臣子?于是昭元便又命重依旧制,只要无紧迫之事,便只五日一早朝大集。其余之时,各官便可自行处理公务,或是休息一下。自己若是每天都上朝,那便只轮番见他们中的一些人,免得他们无时处理事务。
这虞丘虽老,但却是楚国有名善辩之士,身体虽然不行,口才却实在不错。当晚他自然又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不免又是到了半夜时分。昭元虽然一天劳累,却也甚喜。如此一连几日,虞丘竟能日日不重样,每日都能说得昭元大点其头。昭元连听几日,颇觉得许多原来以为甚小的事也不可全然忽略,还是当有些涉猎。
这几日昭元因为日见群臣夜见虞丘,甚是劳累,自是半点也再没心思去跟樊舜华胡闹。因此,他每天都是一入寝宫便嚷着要用饭,而且用完饭后,只一沐浴,就恨不得纳头便睡。
这一天昭元又自回来,照例心急火烧般吩咐开膳。樊舜华在旁边,看他疲惫之中依然狼吞虎咽,心中甚是怜惜,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些时日是怎么了,怎么每次都回来这么晚?甚至我都跟你说话,也都说不上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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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孽欲魔踪 第七十九回 云梦泽中竟有港(二)
昭元一怔,眼珠一转,调侃她道:“唉呀呀,你身为后宫之主,却怎么跟个男人吃起醋来了呢?”樊舜华大羞,气道:“胡说!我才没吃醋呢。”昭元笑道:“这些日子以来,和我详谈的是楚国有名的大贤。此人能言善辩,名为虞丘。”
樊舜华想了想,沉吟道:“此人才智虽然过人,然依我来看,他也未必能称大贤。”昭元微觉惊奇,道:“这怎么说?”樊舜华道:“臣之事君,与妇之事夫也有相似之处。我……嗯,反正身为王后者,见了后宫有美色,便应该进于君王之前,只不让君王过分纵欲即可。按说身为王后,自然也不是不想独得大王的宠爱。但是否会为了自己独宠,而去堵别人进取之路,便是贤愚之别。今虞丘享民多年,与你详谈许多时日,却没有听说进一名贤者给你。你自己也曾说过,一人之智再高,也难敌天下智士;一人之智有限,而楚国之士无穷。他日日如此,有想以自身之宠,而堵才士重用之路之嫌。我实在看不出他怎么能称得上是大贤。”
昭元听得入神,竟连饭也忘了吃了,心下暗暗警惕:“这虞丘虽然未必就有擅宠之心,但也确实得推荐贤者为国所用,方称大贤。我也只有避免一人刚愎自用,任用天下智力,群策群力,共强国家,才能得称明君。还有,我天天听虞丘的,只怕会被他过度影响。”
樊舜华见昭元呆呆出神、连饭都忘了吃的样子,噗哧一笑,接过他碗便道:“看看你的样子,这么浅的道理,就这么难想嘛?你几岁了?”说着便作势要给他喂饭。昭元略觉尴尬,伸手便想抢回饭碗。但见她真递过来时,忽然一阵心神荡漾,就索性做出要吃的样子来等她喂。
樊舜华见他居然不顾脸面,打蛇跟棍上,脸上一红,便要交还碗筷。昭元却偏偏将手扁到背后不肯接,只张着嘴,涎着脸道:“不行啊,我在你面前总是小了几岁,抬不起头来。今天我又知道了,我比脑子更比不过你。唉,看来我这一辈子都是超不过的命了。”
樊舜华见他微有调笑之意,啪地一下将碗放回案上,脸上极力要扳起脸来不理他,气道:“早知如此,就不跟你说这些道理了。还是该让那虞丘独自对付你才最好,省得你老是没正经。”昭元脑中灵光一闪,那隐隐存疑忽然明白无比,笑道:“我现在忽然又觉得,那虞丘实在是其贤无比啊。”樊舜华奇道:“怎么又其贤无比?”
昭元微微笑道:“他每天这样,就是要让我精疲力竭,没有功夫心神来亲近你们。”樊舜华也立刻醒悟,心下大羞,道:“哼,你要亲近也亲近不着。”昭元嘻嘻笑道:“真的吗?”忽然一下扑过案边,奇快无比地又搂了她一下退回,得意地道:“这不还是亲近到了么?”樊舜华又气又急又羞,一下站起身来便不理他,直朝内室而去。昭元忙跳起来挨上去道:“这不是要更加亲近了吗?哼,这人居然想跟我老婆争宠,那可不能让他得逞。”
樊舜华被他逗得忍不住一笑,回过头来道:“你再胡说,我可不理你了啊。你要亲近去找许姬去,她可不敢把你往外推。”昭元道:“我怕我妹妹不让我进去啊。她俩在一起,就如带刺玫瑰,咬也咬不着。唉,还是你这里好。”樊舜华气道:“我就不带刺吗?”昭元道:“也带呀。不过呢,毕竟姐姐大我一点,知道爱护,好象生怕扎痛了我。”
樊舜华见他一幅越来越肆无忌惮的样子,怕他得寸进尺,忙忍住心头羞涩,正容道:“你可听着,今天你还是老老实实在被外呆着。”昭元见她忽然正容起来,吓了一跳,连忙老老实实道:“是,是,老婆姐姐大人。”樊舜华见他半老实不老实,心下甚恨,却又生气不起来,只好转过身去不理他。
昭元自觉没趣,那一时忘却的困意顿时上来,几乎恨不得就倒地大睡一场,只好连忙捶了捶自己,心下自是大骂虞丘用心险恶。樊舜华转过头来笑道:“看看你这样子,那虞丘实在是大大的忠臣一名,没了他还真不行。你呀,还是老老实实每天晚上陪他吧。”
昭元见她笑语吟吟,当真是说不出的美丽和温婉,心下亲爱之意更盛。但他倒也知不能太过放肆,只好勉强道:“那倒也是。不过呢,他自然是比不过你了。赶明我还是得叫他趁早把他那一套又臭又长的东西来个长话短说,趁早滚蛋。我好……”樊舜华瞪了他一眼,却听他故作正经地道:“……你瞪我干嘛?我是说我好听老婆的话,去多见见新进贤臣。”
二人相视一笑。当晚昭元困得半死之下,还是老实得不行,还没来得及睡前痛骂虞丘,就已入眠。次日昭元再见虞丘,说不两句,便道:“虞爱卿,你深谋远虑,心计之深远,寡人甚是感动。”
虞丘吃了一惊,吓得连忙拜倒不敢抬头,口称:“臣罪该万死!”昭元一笑,扶他起来,便将昨天樊舜华饭间劝自己的话大略说了一遍,道:“王后之言,你觉得如何?”虞丘拿不准昭元只是疑自己想独得圣宠,还是也识破了自己的真正所想,忙道:“王后乃千秋大贤,所言乃国之正理。臣不知荐举贤良,实在有罪。臣这就去遍访天下才士。”
昭元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你能为国进贤士,自然无过而有功。况且你深谋远虑之事,也让寡人受益匪浅。你乃是真正大贤,寡人怎么会治你之罪?”虞丘一听这口风,立刻便是心中雪亮,连忙又拜倒道:“大王英明,臣罪该万死。王后贤德,自会劝大王有所节制。只是大王新进那一美人实在是天姿国色,臣等确实都有些担心。”昭元微笑道:“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要来跟我爱妃争宠。这还真是应了你所讲的那些僚属之通。”
虞丘更加不敢抬头,道:“臣等该死,不该私下通谋以瞒陛下。”昭元嘻嘻笑道:“起来,起来。此事虽然有通谋之事,但毕竟是为寡人的江山社稷,不怪你们。但你们这次以后也当知寡人不是……寡人自痛改前非之后,已不是那般好色之人。今后若有所议寡人是非者,尽管直言便是,不可随便私下串谋。当然,商议所奏乃人情之常,寡人不禁。只是不可随便结党营私。”虞丘再拜而起道:“大王英明,臣等谢大王之恩。”
昭元叹了口气,道:“那位姑娘确实美貌,寡人又是年轻气盛,你们所虑自然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那位姑娘与寡人虽甚是投缘,寡人也非常宝之爱之,但却实在只是兄妹之情,实在不是要图谋于她。寡人现在,都正思何时册封她为公主呢。不过你们虽然误解,忠心也是可嘉,寡人不但不罪,反而大悦。楚已有你等忠直之臣,何患不国富民强?同时,王后所言亦是天下至理。楚国之士无穷,实当多举多择多用新才,才能事半功倍。你等以后要留心察访,遇有贤才,不可掩藏。但进贤者有赏,故意塞贤者其罪重大,寡人重刑伺候。这些话你先回去说给他们听,早朝大集时,寡人也会再说的。”
虞丘道:“是。臣告退。”昭元道:“你的那些话,寡人还是有兴趣的。不过要长话短说,不要再一味旁证博引了。”虞丘不敢怠慢,老老实实说了一气便要告辞。昭元见他似乎欲言又止,微觉奇怪,道:“虞爱卿有何事踌躇?”
虞丘略一迟疑,道:“臣觉得,大王若要册封公主,根本不必等什么日子。依臣来,好日子俯拾即是。”昭元一笑道:“放心,不用这么怕寡人反悔。寡人自有道理,只是目前还不想太张扬。这事以后再说。”虞丘拜退。
昭元知他以后不敢再来干扰自己,心下暗笑,但想起以后的情形,却又怕会有些不习惯。起码那多出的时间里,自己可怎么处理?是去面对樊舜华么?那个时候,自己可就不能再以累为借口了,还怎么去樊舜华那里?就算去了,难道天天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四脚朝天,在被外屈就、权当护花么?
昭元一路感慨,待回到宫中时,樊舜华已在路上等他,直接叫他到自己宫中。昭元大喜,顿时愁容尽去,前后判若两人。樊舜华又好气又好笑,兼还有丝丝少女羞涩,也是默默不语。到了殿中,樊舜华微笑道:“我最近呢,在学手艺,每日一样。不过我手艺太差,想想肯定没人肯试,就你还算听话些。以后你就每天都来帮我试菜味吧。”
昭元喜道:“那敢情好,我天天都不请自来。再说了,王后亲自动手,除了我谁敢来试?我不也是不得不来么?”樊舜华瞪了他一眼,却还是禁不住一笑,一指案上,道:“那边就是,自己去吃。”昭元故作很委屈地道:“没人喂吗?”樊舜华大羞,居然一反手就揪住了他耳朵,气道:“老老实实去吃!”她说完,忽然醒悟自己所行太过亲呢,自己已是满脸红云层燗叠障。慌乱之下,她急忙放手低下头去,生怕昭元看见。
可是等了一会,昭元却连动也还没动。樊舜华心下微奇,再看他时,却见他竟不知从何时起,已是一脸愁苦,正在呆呆发怔。樊舜华奇道:“你怎么啦?我揪痛你了么?”昭元全身一震,从层层过去中骤然惊醒,忙道:“没,没有。”说着极力忍住那一口深深的叹气,移步而近案旁坐下,老老实实一口一口慢慢吃将起来。
樊舜华目不转睛地看着昭元,也似是在深深思索,却始终捉摸不透他的心意。她想了许久,忽然灵光一闪,道:“是不是哪个女孩子也这样揪过你?”昭元手上一颤,道:“没有。”樊舜华看他神色,微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把她娶回来呗。你要是怕,我替你去说。”昭元忽然怒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樊舜华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鼻中一酸,几乎落下泪来。昭元话才才出口,心中便已大悔,急忙拥住她道:“姐姐,对不起,我该死,我不该这样对你的。我真的好该死好该死,你骂我好不好?你打我好不好?”说着将她玉手擎起朝自己狠狠打来。
樊舜华见他一片惶急,的确是出于真心,心下委屈也就消了大半,道:“没有,我没生气。”昭元叹了口气,放开了手,垂头坐在地上。他呆了一会,木然道:“我是真的错了,而且还错得愚蠢之极。其实你比她不知好多少倍,我怎么还会想她呢?”
樊舜华见他终于直认,又见他如此说,立刻便猜到那姑娘一定是仙子般的人物,而且曾跟他有过非同一般的亲密。否则的话,不可能令他如此情态。昭元现在的颓废,简直只有在当初,他在洞房花烛夜被自己拒绝时才能相比。但毕竟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毛头少年,什么都幼稚,而现在的他,已是饱经风霜苦楚了,怎么能跟那个时候相提并论?要能把现在的他变成这个样子,那得是怎样的一种刻骨铭心?
樊舜华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居然情不自禁地微微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