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丝卡见终于止住了血,吁了口气,想起昭元还几乎赤身与自己相对,脸上更是便热得烫人,简直就如同他那一把火也烧到了自己身上一般。她微微眯上眼睛,摸出一块白布蘸上水,慢慢揭开那几片跟半凝固的鲜血粘在一起的布片,轻轻擦遍了昭元全身。接着,她又找来一套衣服,也不管是适合自己穿还是适合男子穿,胡乱替昭元穿上,这才放下心来。
伊丝卡忽然想起自己身上也有许多血迹,而且居然还让昭元靠在自己怀里,忙一把推开他,任他重重倒地也不管。她用白布蘸水轻轻擦自己身体,但要换衣服时却又犯了难:待要将他先丢出帐去,却又有些担心。她左思右想,只得将昭元摆得头朝下卧倒,自己如飞般换好了干净衣衫。这一切完成后,她立刻便觉自己已恢复了往日的骄傲和矜持;可是还没来得及体会,便忽然一阵头晕,整个人再也支持不住,软软地歪倒在了地毯上。
次日一醒,伊丝卡发觉自己正躺在被中,而且头痛欲裂,全身无力,还伴随着一丝丝抽搐般的痛。昭元也已在她面前望着她,眼睛已丝毫无迷惘之意。伊丝卡心中先还一惊,但旋即明白:“已过一夜,纵无自己亲自施展,药力术力也都会渐解。”她想起昨夜情形,脸色羞红无比,立刻便想缩入被中不被他看见。只听昭元平静地道:“你该吃药了。”
伊丝卡听昭元语气平和,虽然再不象先前那样冷冰冰的,但依然是一幅自己和他全无关系的样子,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她心头忽然不知怎地气恼已极,冷冷道:“我病已经好了。”昭元道:“不是说你先前的伤风。你中毒了。”伊丝卡一惊,顿觉自己身上的感觉确实有些象昭元前几天给自己讲过的中毒症状。昭元缓缓道:“你似乎被人割伤,那刃口上有毒,而且现在还有加重迹象。”
伊丝卡一摸自己肩臂之处,见已经被轻纱裹好,知是昭元的手法,可心中却依然是恨极,容不下半点感激之意。昭元道:“这毒似乎还算厉害。其虽不能伤我,但你体质柔弱,却是受影响甚大。现在也没什么好的解毒药草,只能给你先勉强镇住毒气。”
伊丝卡冷冷道:“我怎么会被割伤?这不是你保护不力么?你还有脸来这里?”昭元缓缓道:“确是我的不是。我昨天不知怎的忽然睡去,好象还见到了母亲,和人打了一架。后来醒过来,却见旁边都是血迹,你我都受了伤。”说着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伊丝卡避开他的眼光,冷冷道:“你现在觉得你昨晚做了些什么事?”昭元慢慢道:“我只记得母亲来看我,我也保卫了母亲。”伊丝卡忽然心头一阵烦乱,似乎这“母亲”二字,从来没有这般刺耳难听、这般让她不快。她咬着嘴唇,许久不答话,终于低下头去不让他看自己的眼睛,冷声道:“你就只记得母亲?你除了这些外,还记得什么?”
昭元目光闪动,道:“就只记得这么多,别的记不清楚了。”伊丝卡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冷冷道:“你是不是怀疑是我做了手脚?”昭元道:“不是。”伊丝卡忽然大声叫道:“既然不是,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昭元低头道:“是。我现在就出去。但公主殿下身体还需保重。”伊丝卡冷笑道:“我的身体是我的,与你无关。我要保重便保重,与你何干?”
昭元低头道:“你心情激动,大悲大喜都易引发毒伤。你先好好休息,待平复些后,我再来与你说话。”说着已退了出去。伊丝卡心头阵阵痛心,忽然双手一扫,旁边摆放的药罐立刻倾覆。眼前的被上更是大有湿意,原己不知从何时起,已是泪落如雨。
她知昭元对自己只是有所怀疑,来这样问也是正常。毒伤后不宜激动,昭元要待自己情绪平复再来与自己谈心,更是必须如此。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忍受这一切。她昨晚本来就是借昭元的母亲来让他低头,当时心中还莫名其妙地非常感谢,乃至庆幸昭元对母亲那样爱、那样敬的。可是今天一听昭元连说了几个母亲,却丝毫也未提及自己,顿时觉得自己似乎什么事都要通过他的母亲才能指挥得动他,心头便异常地恨起昭元和他母亲来。
伊丝卡静静地流着泪,外面的昭元自然没能觉察出里面的情形,并未进来。她心头更恨,放眼四望,却见里面的短刀等尖锐之物都已被收走,连想扎自己一下也不可得。她恨恨地抓撕着昭元为自己轻轻绑好的纱带,以及那垫在自己身下的丝褥,还有那盖在自己身上的锦被,心头忽然一动:这些东西自己从来都没见他铺开过,那定是他在开始出发的时候就悄悄收了起来,现在才终于给自己盖上。
被里的温暖传来,伊丝卡心头也莫名其妙的一阵温暖和羞涩。无论如何,他肯定也曾惊奇过自己的衣服是如何换的,甚至还曾将自己轻轻抱入被中温柔呵护。可是她耳边却又立刻想起了昭元那声“保卫母亲”和“只记得这些”,心头顿时又如翻到了五味瓶。她知道自己实在没有必要去为他那位从未见过面、而且早已过世的母亲生气,甚至当日缠绵时,昭元直接说他最爱的就是自己的时候,自己还曾劝他要好好怀念和敬爱母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再要想起这些来,却就是无法忍受。
伊丝卡脑中思绪烦乱,心头一阵悲痛,一阵欢喜,一阵恼恨,一阵娇羞,似乎全然无法相容,但却又偏偏相容得完全无可分别。忽然间一个念头升了起来:“我是不是太高估了他的定力,导致下手太重了些?他是不是真的没法记起我悄悄告诉他的那些话?”
一想到这里,伊丝卡立刻便是愁肠百结:这种催眠之术说神秘也不神秘,但无论手法和效果都是极难掌握,自己最多也只懂皮毛。当时,自己怕下手不重迷他不倒,那便无异于自己先行坦白认输,是以无论药力术法都是下手奇重,生怕迷他不住。这既然导致了他后来连被狠踢都依然无可自拔,又怎么能记得,自己那轻得几乎连自己都快听不见的悄悄话?可是现在他已对自己有了疑心,肯定起了防备,再要麻倒他又谈何容易?
伊丝卡想来想去,越想越是难过和后悔,柔肠寸断之下,又忍不住痛恨起昭元来:“都是他该死,都是他无耻,才让我这般难做。”却丝毫也不想想,昭元那说“等你情绪稍好一些后再来跟你说话”是什么意思。她越想越是气苦,相比之下,那身上毒伤之痛根本便算不了什么。
伊丝卡忽然一把撕开那包扎好的伤处纱绫,一下下地撕着,似乎每一下都撕到了昭元身上,要将他撕得体无完肤,无处可藏,可是真正被撕得最痛最痛的,却依然是她自己的心灵。许久许久了,昭元依然没来。伊丝卡的心越来越痛,越来越委屈,可是却依然不肯出一声召唤。她望着自己那一道小小伤口,忽然感到那痛越来越大,越来越是难以抵御,最后整个人都眼前一黑,不醒人事。
等她再次醒来时,却觉自己周身都紧紧的,竟然又被昭元抱在怀里温暖。而且自己那肩臂处的伤,也再次被非常细心地包好了。昭元见她醒来,充满红丝的眼睛勉强眨了几眨,似乎长长吁了口气。伊丝卡一阵气苦,想要推开他,可是却又没有力气。
正自惶惑间,她忽然觉得一股血腥气冲鼻而来,心下一惊,第一个念头就是担心昭元背上的伤口突然崩裂。可是她再定睛一看,却见昭元一手揽着自己,一手正端着一个小碗朝自己嘴边凑过来,那血腥之气也是小碗。她微一怔神,那小碗已顶住她小嘴,耳边已听昭元柔声道:“喝吧,它对你身体有好处的。”
伊丝卡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却紧咬了银牙不肯张嘴。昭元缓缓道:“你心情激动,毒伤发作,这里又没有药材,便只能用我的鲜血来帮你补补身子了。我的鲜血是天下间最大补之物,但也只是补而已,难解此毒之根。我们还是靠海而行吧,那样既会快许多,你也不用每日乘马劳顿了。我见你好,也……也会放心许多。”
伊丝卡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听昭元说的最后一句,心中便如一股暖流抚过,刹那间满心都是欢喜。待想起昭元丝毫没有责怪自己为什么撕掉了绫纱,心头更是如同小孩子做错了事、但却没被大人责怪一样,又是惶惑,又是偷偷欢喜。只听昭元柔声道:“喝吧,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伤身体的。”伊丝卡张开樱唇喝了一小口,口中竟然一点也无血腥之气了,充溢其间的都是昭元送来的无边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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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万里伊人 第五十四回 何人能解女儿心(五)
她乖乖喝了几口,轻轻道:“我好多了。你……不用再刺血了。我以后也不会再傻了。”昭元轻轻道:“我们坐船走好吗?毒伤长期不愈,会伤身体的。”伊丝卡点了点头,竟然连自己也惊奇自己居然会如此听话。她的小脸不知不觉地红了起来,再也不敢说话,只是慢慢喝完。忽然她身上象是充满了力气,一把推开昭元,如飞般钻入了被中,说什么也不肯露头。
这一日接下来的时候,昭元却又老老实实地到了帐外等候,但却每隔一会就进来查看。伊丝卡虽然也还是不肯理他,每一交言也依然是冷冰冰的,可心头却禁不住还是暖流流遍全身。渐渐的,她几乎都想劝自己,昭元是不是记得自己偷偷告诉他的话,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了。
昭元也感觉到伊丝卡忽然间对自己好了许多,虽然她面上依然是冷冰冰的,但实在已与先前对自己视若寇仇的样子大相径庭。昭元心下大是宽慰,心中本来的那种等她伤好后再跟她顶气的想法,也已是无影无踪。
虽然伊丝卡身上的毒伤还没有大好的迹象,但她却似根本就没有体会到毒伤的折磨。她依然在天天盼,盼昭元能记得自己扮他妈妈时跟他说的话,可是却又莫名其妙地有些怕昭元记得。她只觉得自己每天都是生活在两难之中,便如走在丝索之上,无论哪一边都会让自己无比难堪。只有平时狠狠瞪着昭元,把他瞪得不能过分靠近自己,才能让自己免受逼迫,也免于面对抉择。
二人掉转头不再朝内陆行进,果然不几日就到了海边。昭元买了一艘大船,雇了几十名有经验的水手,乘着长风朝天竺进发。一路上二人彼此间虽依然是冷冰冰的,但伊丝卡却再也不吵不闹,也不再恶狠狠地骂昭元了。海船行程果然甚快,才十来日就已近天竺近海。
昭元本来想先到自己出发的那港口,但那海港实在太破,赌场虽不少,却没一家药店。而且它也离骷髅城甚远,不在一条路上。昭元想了想,觉自己马队食水充足,尽可走得长路,便凭借记忆画了幅地图,命船工将船直线开往自己所指之地停靠。
那些船工知那里并无海港,这海客又始终不肯说明原因,都是不胜惊异。但昭元一再坚持,兼又出手豪阔,他们便也终于还是老老实实开往那里。昭元不愿意让他们入河航行,以免得知骷髅城方位,是以还故意把方位指得稍偏了些。
待昭元来来回回从小船上搬运好东西登陆,已是忙了半天了。昭元将那大船打发走,自己便和伊丝卡朝内陆行去。这到陆地上行走,立刻便慢了许多,也累了许多。昭元见她劳顿之下,毒伤似乎又有严重的迹象,心下暗暗着急。他想抱住伊丝卡同乘一马,免她策马之苦,可是每次想要伸出手去,却总还是被她瞪回。
昭元心中无奈,只好每日赶紧行程,晚间汤水伺候,而且一定要亲眼看她在锦被中睡熟才肯离开。伊丝卡虽还是对他没有好脸色,却也从不赶他先走。他几次想对伊丝卡吐露心声,可是一看到伊丝卡毒伤的样子,还有那冷竣得可怕的眼神,这话也就立刻咽了回去。他心中唯一的念头,只能是早早到达骷髅城,仿佛一到那里,这一切就都将迎刃而解。
伊丝卡见他一心想快些到达目的地,知他是想早点治好自己的毒伤。可是她自己心头却说不出为什么,竟似乎希望那目的地越晚到越好。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之所以会这样想:到底是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的家人,他的妹妹,还是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自己?
五日之后,前面终于出现了似曾相识的景象,正是昭元当日曾和冰灵游玩过的地方。二人下马稍事休息的时候,冰灵那天真可爱、总是赖在自己身上的美好身影,又渐渐浮上了昭元的脑海。恍惚间,昭元似觉得怀中又已有了那熟悉而又亲切的充实之感,冰灵又已经回到了自己怀里,而且还正在向自己撒娇。
昭元想着想着,脸上不禁浮起了微笑。忽然,他发觉伊丝卡似在侧目狠狠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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