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良,你的能力提升了,对吧?”六识命问道。“已经不再是像五年前那样,只有在触碰到对方的时候才能发动了,对吧?”
“嗯,只要我盯着你们看,你们的内心想法就会暴露无遗。所以——”由良扫视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能骗得了我,无论是假冒医生的杀人犯,还是伪装成老师的侦探。”
“你是说——”我一下子明白了。“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侦探?”
“何止是这样——就连你想要调查的事件,去过的尸体现场,已经掌握的线索,我都一览无遗;一开始为了帮你解决日下的案件,我给了你很多提示,让你尽早察觉到Schisma的存在和命案跟《神曲》的对应关系——到最后,我甚至亲自上阵了。”
——是这样吗?
——让缀子跟我说起“黑之卵”的传言,帮我搜集Schisma的情报;
——拿来《神曲》,要挟我让她成为自己的侦探助手;
——叩开月岛家的大门,调查织姬的房间,找到《Neanis之卵》;
——帮我确认了日下达彦就是犯人
……
——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她安排好的。
回想起来——就连村濑和朱崎密谋的绑架,也是在她的提示下才得以解决的。
“你一直,在暗中协助我吗?”我不禁冷汗直流。“是你,在一步步地将我引导至事件正确的方向吗?”
——原来,我一直在依赖她的头脑。
“准确地说,我是在利用你——借助你的情报进行推理分析,找出犯人,再让你去抓获他——真是非常抱歉。”她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可是,老师——我是上不了台面的。”
——果然,她才是真正的侦探;
——也只有她,才能解决这一系列空前庞大而复杂的事件;
想起来了——
“你拜见月岛家使用的鸟类纹饰,就是上月家的家徽对吧?”
“嗯——从炼狱的烈火中诞生的乌鸦,象征操纵里世界的上月家。”由良点了点头。“我在信里写明了自己的身份,还告诉月岛先生自己因为某些原因化了装,请他不要惊讶。”
——怪不得月岛家家主见到她会如此客气;
——尽管曾经犯下命案,可由良依旧是御三家的一员;
——或许,她已经是上月家的家主了呢。
“由良……姐姐……”冬子开口了:“你也是……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烦恼吗……”
“冬子,实在是很抱歉,我也窥探了你的内心——”由良再次朝她弯腰致歉。“我知道你一直在为自己的身世困惑着,也一直在寻找着真实的自己,甚至还向老师提出了委托。”
“所以……你一直在帮我……是吗……”冬子恍然大悟。“难怪……你会对我说那些话呢……”
——足以窥探人心的能力;
——真是不可思议;
——狡黠的笑容下,她其实已知晓一切。
“好了,继续我们的时间旅行吧——”由良接着说道:“昭和17年末,六识命离开了奈良桥家;他回了一趟群马探望桂木女士一家,还治疗了史黛拉的失语症,然后——”
“然后我就上战场当军医去了。”六识命接过了她的话:“那真是一段愚蠢透顶的日子——从军官到士兵,每一个人都信誓旦旦地声称,我们会从冲绳打到华盛顿去——他们并不是为了欺骗别人,而是为了欺骗自己——我从来没有对这个国家如此失望过。”
——怎么回事?!
六识命——这个杀人魔对战争的感受,居然跟我一模一样?!
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应该是,更加嗜好杀戮的人才对——
我和他,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终于到战后了——”我竭力克制住情绪,尽可能冷静地说道:“六识命,你也该讲讲你所犯下的那一系列惨绝人寰的命案了。”
“哟,时坂先生,我知道你最想听这个了——”六识命朝我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
——忍住;
——在把一切问出来以前,只能忍耐。
“到了战后,经济萧条,物资严重匮乏;身为基督徒的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周围的人因为贫穷而遭到疾病的折磨;我在贫民窟当起了无照医生,收取极低的门诊费给生活在底层的人们治病;无论是外科,内科还是妇产科——没有我做不到的;
“在挽救人们生命的同时,我逐渐找回了自己行医的初衷,也体会到了无尽的喜悦——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处于经济恢复时期的昭和25年;因为某个患者的到来,这一切全都被破坏殆尽;
“她是专门服侍驻日美军的□□,后来怀上了军人的孩子,于是就来拜托我堕胎——这种行为,在基督教里被视为绝对的禁忌;
“我无法饶恕犯下如此罪行的女人——于是在执行人工流产手术的时候,我将她全身麻醉,然后切开腹部——将胎儿连同子宫一起取了出来——我要让她明白,剥夺他人神圣的生命这件事情是多么的罪孽深重,仅仅为了享受愉悦的性行为是不被容许的。”
“你仅仅只做了这些吗?”我瞪着他问道。
“当然不是——那女人醒来后,我给她开了一些所谓的保健食品;她丝毫没有怀疑,把那些东西全吃了下去
“难道,那些是——”一阵呕吐感涌上我的喉头。
那家伙只是歪了歪嘴角,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全吃完以后,我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子宫和胎儿;我告诉她,她是何等罪孽深重的存在;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真是的——本来想物归原主的。”
“然后,你就把她杀了吗?”我继续质问道。
“这种罪人必须得到制裁。”六识命连眼皮也不眨一下。“我把那个□□钉在十字架上,曝尸荒野,为的就是要向世人说明——她生前触犯了至高无上的禁忌。
“……你完全就是个疯子。”我咬着牙说道。
“圣人与疯子也只有一线之隔——”六识命不为所动。“后来,我就像对待第一个□□那样,将那些犹豫着是否要生产的孕妇一一亲手制裁;杀了五个人——不,算上胎内的孩子应该是十个人以后,第六个人——或者说第十一个人,你的恋人深山由记子小姐来了。”
“不可能的!”我摇着头,拼命地否定了起来。“由记子她——绝对不会想要堕胎的!!!”
“真的是这样吗?”六识命又一次露出了微笑。“可我记得——她好像对分娩怀有恐惧,是因为母亲在自己出生的时候死了吧?”
他微笑地望着我:“每个人在面临死亡的威胁时,才会暴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说不定,我比你更了解你的未婚妻呢——”
“你胡说——!”我吼了起来。“你根本就不了解她!她明明说过——”
“先别激动——”六识命罢了罢手。“再怎么说,我也学过心理辅导;最初,我也想要一点一点地消除她的恐惧;但是——她的精神创伤似乎很深,毕竟这是童年时代烙下的阴影;
“她哭着跟我说‘我没脸见他’——那个‘他’,想必就是时坂先生你吧——”
我一言不发;
——由记子对生产怀有不安,我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竟然会那么严重;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那我可能真的不了解由记子;
——不,怎么可能是真的!
“想从生孩子的恐惧中解脱出来——她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六识命的声音再次响起。“于是——我就照她说的去做了。”
“于是——”我狠狠地咬着嘴唇。“你就这么把她杀了?就为了这么点理由?”
“为了合理的秩序,这是必须要作出的牺牲。”六识命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我按捺不住胸口的冲动,就要奔上前去——
“你认为——凭你这些在法律以外施行的制裁,就能在日本建立起一个合理的秩序吗?”这时候,由良发话了。
“当然——”六识命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也是战争的受害者,应该跟我一样清楚这场战争究竟导致了多大的混乱——整个国家人心涣散,人人目无法纪,为所欲为;吸鸦片的,□□□□的,打架斗殴的,杀人越货的……东京的街头比比皆是;
“法律?别开玩笑了——那些渣滓已经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信仰,他们的眼里难道还会有法律?指望法律去制裁这些破坏秩序的害虫,无疑是痴人说梦。”
“你竟敢把由记子和那些人混为一谈——”这次,轮到我被靖匡和振作起来的秋五拦住了。
“从本质上来看,她和他们是一样的,都在破坏着这个社会的秩序——而且,无法被制裁。”六识命的神情依旧冷峻。“这种时候——就需要一个维护秩序的人,以超越法律的力量降下铁的制裁;也只有这样,才能震慑住那些躲在阴影里的败类,伸张社会的正义。”
“你认为,你就是那个维护秩序的人吗?”由良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可你也只不过是凡人一个——既不是圣人,也不是天使,终究逃脱不了七情六欲。”
“我和普通人——”
“使一个国家变成人间地狱的东西,往往就是有人试图将它变成天堂——”由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根本就没有杀害他人的权力——破坏秩序最严重的,就是口口声声要维护秩序的你。”
“事实上——正是由于我的一系列制裁,向美军卖春的□□才少了很多,社会上堕胎的人也大幅度减少了——”六识命看上去颇为得意。“一个合理的秩序,难道不是正在建立起来吗?”
“那又如何呢?”由良依旧摇头。“你并不是在伸张正义,而是在散播恐惧——就算你理想中的秩序能建立起来,无非也是建立在对你的恐惧之上罢了——到最后,只会演变成你个人□□的极权社会——而你,已经被腐蚀了。”
她伸出手,指向了一脸愕然的六识命。“没错——你完全可以说,你让深水薰和我杀了四个□□,让日下达彦杀害了一众□□的学生,都是为了维护这个社会的合理秩序——可是心尔呢?他杀害的全都是无辜的少女,跟你的秩序一点关系也没有——归根到底,你只是想彻底毁了他,向他的父亲间宫心像报仇罢了。”
“深水薰?”听到这个名字,我颇为吃惊;
——这不是五年前上野事件的其中一名杀人犯吗?
——难道,她也跟六识命有关?
“姓六识的,你真够歹毒的——”心尔破口大骂起来。“骗我杀了那么多人,还不惜让我绑架自己的亲侄女,你到底是有多丧心病狂——”
“究竟是谁更丧心病狂,我?还是你?”六识命平静地望着他。“若你的心中没有杀人的念头,那无论我怎么劝诱,你也不会做出那些事来。”
“那你自己又如何呢?”由良反问道。“因为自身的残疾,你对生育这项行为产生了无限的崇敬;而当亵渎它的人出现在你面前时,过路魔就上身了——这些,我完全能理解;
“可从那以后,你就一直沉浸在杀戮的快感中不能自拔——你想必觉得,那些猎奇的尸体有一种极致的美丽吧;
“你迷恋那种吸毒一般的快感,逐渐变成只为了杀人而杀人——最终手段取代了目的;至于什么正义与秩序,早已无关紧要——它们就跟你口中的宗教信仰一样,无非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听到这些,六识命微微眯起了眼睛。
“借口……或许是呢……”
“麻烦的是,你是一个精神病医生——为了逃脱法律的制裁,你便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精神病杀人犯,替你拿起屠刀。”
“一代又一代的杀人犯?”我向由良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并不回答,而是望向了秋五。
“秋五,我只能说你们当年的工作够失败的——就这么漏掉了一条大鱼。”
“大鱼?”秋五很快便明白了。“你是想说,六识命跟千里教有关?”
“岂止是有关——时坂老师,你也认得有岛一磨吧?”
我点了点头——
有岛一磨曾是我和秋五的上司,五年前的事件中被秋五查出他和上月由良,赤尾生马正是千里教的三名主脑。
“有岛一磨旧姓奈良桥——他不仅与奈良桥计划有很深的联系,还在战后组建了千里教,策划了五年前的一系列杀人事件。”秋五向我解释道。“照这么说的话,他应该也认识六识命。”
“嗯——昭和23年,我悄悄离开上月家,和有岛一磨一同来到东京的时候,他正是委托了六识命来照顾我;
“几年以后,六识命犯下了惊动全国的命案,便躲进了千里教,开始和有岛合作——顺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