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不停地跟我强调,要顺从内心的冲动,这样才能找回自己的母亲——事实上,我五年前就认识他了。”
“五年前?”冬子问道。“是你从群马回到东京的那一年?”
“嗯——”心尔开始讲述起来。“那时候,我一个人来到东京,又不想去找父亲,便只能去找曾经照顾过自己的未央阿姨;她很快就给我租了一个住的地方,还给我了一大笔钱;这么多年来,未央阿姨每个月都给我生活费,她还帮我做了很多事——包括那些……”说到这里,心尔一脸愧疚。“我真搞不懂……她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这个……以后再告诉你吧……”我催促道。“然后呢——你是怎么遇到西藤环的?”
“有一次,我来这里看病的时候,他主动叫住了我——他自称是我父亲的朋友,还说我父亲一直觉得很对不起我,现在听说我回来了,便特意委托他来照顾我。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就信了他的话——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教给我各种各样的东西——上个月,他突然开始教我如何使用斧头,菜刀和锯子切割尸体。我到现在还记得——当他第一次把死尸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差点就被吓死了;
“他却逼着我看他当场削掉那具女尸的四肢,还微笑着问我‘这个很像你的母亲吧’。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然后就……”心尔的声音越来越小。
上个月——是在我去找过他之后吧。
果不其然——
一个举目无亲的少年哪里来的本事,竟然能犯下这么多命案;
“啊,我想起来了!”心尔突然跳了起来。“六识命给我看的第一具尸体,好像就是找过我签名的那个女学生!”
西园唯,对吧?
同样——
一个普普通通的数学老师,又怎会突然狂性大发,接二连三地杀害女学生;
西藤环先把他妹妹杀了,再把躯干和四肢分离的尸体还给他,令他崩溃;
然后,他就可以对他下达各种暗示——关于复活妹妹的暗示;
难怪日下的行为高度仪式化,体现出强烈的宗教狂热——原来是受到了六识命的唆使;
人杀得差不多以后,他就把那张封面的碎片放到织姬的口袋里,还告诉我日下的情报;
——这些,是为了抛弃日下这枚棋子,避免警方追查到自己头上来吧。
间宫心尔和日下达彦一样,都不过是被西藤环——不,六识命操纵的提线木偶罢了;
身为精神科医生的他,完全懂得如何洞察和利用人心;
他到处释放着过路魔,让它们缠上自己看中的猎物;一旦猎物被过路魔上了身,便只能成为供他驱使的奴隶——或者说,妖魔鬼怪;
他已不再是人;
而是潜藏在这个东京的黑暗角落里,驱赶着百鬼夜行的妖怪之主——
那么——谁又是能够退治他的阴阳师?
或者说,巫女——
我的脑海中又闪过了她的身影。
得赶紧找到她——说不定,她已在和六识命对决。
“心尔,六识命是在哪里教你切割尸体的?是在下落合的那个工作室吗?”我向他问道。
“不,不是那里——”意外地,心尔摇了摇头。“是在另一个地方——在上野公园附近,那里好像有一个废弃的神社……”
——这样的地方,我碰巧知道一个;
——我冥冥之中觉得,柚木加菜子和六识命此刻一定在那里;
——是时候该动身了。
我往门口走去,冬子和心尔连忙跟了过来——
“你们为什么要跟来?”我吃惊地望着他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对方可是穷凶极恶的杀人魔。”
“那我也是——”心尔辩驳道。“我要找六识命算账——他把我这一辈子都毁了。”
“而且,母亲和姐姐很有可能也在那里啊——”冬子也插嘴道。“六识命可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说不定可以从他那里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啊——”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一听这话,两个家伙便死死地拉住我的衣服,不让我走——
就在我费力挣脱的时候,一旁的靖匡发话了:
“时坂先生,请让我也跟去——我想亲自确认西藤的真面目。如果他真的是六识命的话,那身为所长的我也有责任——是我识人不慎,才会让罪犯得以混入我的研究所。”
他目光如炬,眼神不容拒绝——
“既然朽木所长要跟来的话——”我转身看了看仍然扯着我衣角不放的两兄妹,不由得叹了口气。“那么大家都跟来吧——就有劳所长开车了。”
——这可不是去逛公园啊。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席卷了上野的每一个角落。
——过不多时,刚刚暖和的天气又要转凉了呢。
寒风继续肆虐,横扫过这一片茂密的树林;
树林深处,悄然坐落着一处早已荒废多时的神社——
曾几何时,这里也门庭若市,聚集了数不尽的善男信女;
他们从东京的各地奔来,虔诚地在教主面前叩首,顶礼膜拜——
直到五年前,教主殒命,信徒们方作鸟兽散去。
从此,这里便无人问津,成为一方魍魉魑魅的栖身之所。
人们传言,此处偏僻之地有亡灵盘桓,不得轻易靠近;
而此刻树林间因风而生的沙沙声,恰似那幽冥之中传来的鬼啸;
——此情此景,本足以让人胆寒。
可在那幽冥鬼啸声中,偏偏有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通往神社的石阶上——
他飞快地穿过鸟居来到神社前,推开腐朽老旧的木门,一个闪身钻了进去。
在遍布蛛网尘埃的正殿一角,他急匆匆地扒开破烂不堪的草席,下方赫然露出了一块活动的地板;
掀起那一块地板,他满心期待地往里面望去——
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藏在这里的东西不见了,到哪里去了?!
他先是一愣,然后便明白过来了——
“果然——你在那里吗,奈奈?”
男人站起身来,向帷幔后的那一处阴影开口说道。
阴影的某一块似乎活了,逐渐向男人这边逼近——
拨开帷幔,一个女子从阴影中现身了;
“在找这个吗?”她拍了拍手中的大箱子。
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后,男子不禁微微一笑:“果然是你呢——那天你在医院里识破村濑诡计的时候,我就隐约猜到了——重新当一回中学生的感觉如何,奈奈?”
“还好吧——”女子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再一次穿上中学生的制服呢——我也没上过几天中学,这一个月就当作是弥补一下人生的遗憾吧——不过——”她苦笑了一下:“身边的女孩子们大多都没什么活力呢——”
“除了冬子,是吗?”男子依旧微笑着。“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呢。”
“当然了,因为她是我可爱的妹妹啊——”女子的眼神变得怀念起来。“而且她和母亲长得实在是一模一样呢——说起来——”她突然直直地盯着男子。“之前,你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你在说什么呢——”男子故意装起了糊涂。“我可什么也没对她做过啊——”
“是吗——那么是谁告诉心尔,可以通过下水道进入太平间的呢?又是谁告诉他,冬子被朱崎藏在了太平间里呢?又是谁怂恿他去绑架冬子的呢?”
“这个——你问我也不知道啊,得去问他啊——”男子的表情看上去更茫然了。“我只是间宫心尔先生的精神科主治医师罢了,你要我怎么知道他脑子里的事情呢?根本就不——”
“少装蒜了。”女子一下子打断了他。“这还用问吗——不就是我面前的这个扮无辜的医生吗?你的脑子里在想着些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呢。”
“能力越来越优秀了呢,真不愧是我的奈奈——”男子不由得称赞道:“告诉我,窥探人心的感觉如何?有意思吗?”
“一点都不好——”女子一脸厌恶。“人心是真正的地狱,充斥着无穷无尽的阴暗——我可不像某个恶趣味的家伙,竟然以窥探他人隐私甚至操纵人心为乐。”
“哎呀呀——有这么说自己的父亲的吗?”男子不禁咂了咂嘴。“奈奈,你果然还是不明白呢——”
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不明白——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呢。”
“我可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哪一个细胞跟你相似。”女子冷冷地回答道。
“奈奈——”男子叹了口气。“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呢?肯定是疯子、变态和杀人狂魔,对吧?可你又是怎么看待你自己的呢?总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正义的维护者吧”
他摇了摇头。
“你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所谓的正常人是怎么想的;你帮他们破获了那么多起命案,他们会对你感恩戴德吗?不,你错了——一旦察觉到了你的秘密,他们只会把你当成和我一样的怪胎罢了——比起我,他们会更忌惮你,因为你真的拥有窥探人心的能力;
“等利用完了你以后,只怕他们转身就找个借口把你送进精神病院,说不定到时候还得跟我做邻居呢——更何况,你本来就和我一样身负血案。”
“我起码还知道什么叫罪恶感,你却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洋洋得意——这就是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女子的声音依旧冰冷。
“何必如此执着呢——”男子又叹了口气。“你和我本来就是这个正常人的社会所容不下的存在,是注定被他们排斥的异类——你却为他们卖命,这又是何苦呢?”
他朝女子展开了双臂。“我们都是孤独的,所以——带上你的母亲,到父亲这边来吧!只有我才能理解你;想必有一天,你也能够理解我的吧!”
“曾经,我把你看作是自己的父亲。”女子缓缓开了口:“不过——也只是曾经而已。”
“奈奈……这就是你的回答吗……”男子脸上的神色只剩下了悲哀。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汽车疾驰的声响。
“我想,我们之间已经不必再谈了——”女子往这边走了过来。“老师他们来了。”
“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吧——”听着由远及近的车声,男子苦笑道。
“嘛,谁知道呢——”女子耸了耸肩膀。
夜已逐渐深了。
刚到神社附近,就看到秋五正站在鸟居前惴惴不安地等着我们。
——听到上野神社这个地名的时候,我第一反应便是他。
我一下车,他就急忙跑了过来:
“玲人,你确定是这里?”
“嗯,估计差不了。”我点了点头。“我请你过来帮忙,是因为你对这里比较熟悉,等会儿就拜托你了。”
“别这么说,就当作是上次的回报吧——”秋五笑了笑,然后转过头去仰望起这座坡道上的神社来。
“不过,还真是怀念啊……”他轻轻地说道:“上一次来这里……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此刻坐落在我们面前的神社,正是五年前上野连续分尸杀人事件的幕后团伙——邪教千里教的总部;
五年前,秋五等人正是在这里和千里教的三名主脑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最终大获全胜;
或者说,他输了一切——
我拍了拍看上去有些失神的秋五。“咱们走吧——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抢在所有人的前头,我踏上了积满落叶的石阶,往神社的方向飞奔而去。
——仇人,死敌;
——凶手,杀人犯;
——精神科医生,妖怪之主;
很快,就可以亲手处决他了;
血债血偿之日,终于到来——
压抑住胸口的激动,我登上了最后一级阶梯;
正要蹑手蹑脚地走到神社门前的时候,门却自己开了——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我苦苦追踪多年的那个人。
“西藤环——不,六识命!你果然在这里!”我朝他大吼道。
“啊啦,听到了一个令人怀念的名字呢——”西藤如往常一般微笑了起来。“时坂先生,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六识命?”
“不用抵赖了,你就是那个在六年前残忍地杀害了多名孕妇的凶手——黑医六识命。”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西藤,这是真的吗?”跟上来的朽木所长威严地问道。
“这个家伙就是六识命?不会吧?”秋五颇有些惊讶。
“你真的是我母亲的哥哥,六识命?”冬子也焦急地向他问道。
“六识命,你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心尔挥舞着手铐就要冲上去,周围的人连忙拦住了他。
“时坂先生,你看看你误导了多少人——”西藤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六识命呢?可以请教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