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转动门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我立马躲在门后,紧张地窥探着屋内的动静。
——出于安全的考虑,我特意带来了某样私藏已久的东西
——但愿别用上。
穿过河流,攀过群山,终于看见一望无垠的湖泊;
湖畔的林间,便是那熟悉的教堂。
实在是太狼狈了——
从医院里逃出来以后,仅仅过了一天,工作室和事务所就被查封了;
就连最不想回去的地方,也被警察围得严严实实的;
事情完全败露了——肯定是那个该死的侦探干的。
没办法,只能回群马的老家了。
可是每个车站都有自己的通缉令,实在没办法坐电车,地铁或者火车离开了——
那就只有靠走的了。
走了将近三天三夜——身上本来就没带多少钱,一下子全花光了;
只能露宿街头,甚至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
又累,又困,又饿,又冷——但这些都无所谓;
母亲——无法见到自己阔别多年的母亲了;
一想到这个,就变得无法忍受——
明明那天就在火车上见到了;
明明那天就在医院里见到了;
可恶,就只差了一步——
现在只能先回老家,再另谋他法了——或许他能够帮忙。
经过艰难的长途跋涉以后,终于在清晨叩响了教堂的门。
桂木老师出来迎接自己了——
她可是自己最尊敬的人,就连起笔名的时候也借用了她的姓氏;
只是今天,她看上去有点怪——
并不是不欢迎自己;
恰恰相反,她显得过于热情了;
甚至有点虚假。
不过——可能是因为好久没有见到自己了,老师的心情难免会有些激动;
总之,是自己想多了。
好了,先休息一下,明天再作长远的打算。
睡在曾经的房间里,一种熟悉的安心感瞬间席卷了自己;
不由得回想起当年的那些日子来——
对了,那时候还有一个小女孩呢;
她长得似乎有些像自己的母亲——是记错了吧?
不去管她了,先睡一觉——
可是在梦中,那些回忆却接二连三地涌进了脑海里——
曾经一起哭泣的身影;
曾经一起在湖边画画的身影;
曾经一起在湖里戏水的身影;
曾经一起微笑的身影——
可恶——完全睡不着,满脑子想着的都是那个家伙;
不如到礼拜堂去散散心好了。
走进礼拜堂,向老师道了一声早安,然后来到那幅画前——
虽说只是赝品,不过大体上还是十分相似的;
母亲的形象跃然于纸上——时隔多年,依旧是那么的圣洁,美丽;
看着这个,又想起该去寻找母亲了呢;
好——先去要点吃的吧。
就在这时候,教堂的门被推开了——
一位少女走了进来——她的容貌与母亲一模一样。
“小心……”她缓缓地开了口。
——这是似曾相识的声音;
——亦是似曾相识的称呼。
她是母亲——
不,她是记忆中的小女孩吧;
不对,她是母亲!
看着眼前这个脏兮兮的身影,冬子不由得大吃一惊。
——实在是无法将他和记忆中那个爽朗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不过——仔细地看清了他的面容以后,她还是辨认出了一些熟悉的印记;
——没有错,他就是当年与自己一起玩耍的那个小心;
——却也是如今身负命案的杀人犯,间宫心尔。
“小心……”她缓缓地开了口:“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母亲!你来了!”间宫心尔先是一愣,随后发出一声欢呼:“等等——我这就过来!”
他刚要上前,冬子却重重地摇了摇头。
“小心……我不是你的母亲……”
“胡说!”心尔激动地叫喊起来:“你分明就是我的母亲——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他向冬子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冬子依旧摇了摇头。“小心……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中原美砂啊……我是小时候和你一起生活在这里的冬子啊……”
“冬子——?”心尔不由得停住了。他使劲挠了挠头,很快便想起了些什么。“啊啊,是那样的名字呢……以前经常在一起玩耍……我还教了她画画……”
“那个就是我啊!”冬子高声喊了出来。“以前的那些事情,你还记得吧?那个时候,你照顾的小女孩就是我啊!”
“不对——”心尔立刻打断了她。“你不是她——你是我的母亲,我要让你从壳中逃出来。”
“小心……”带着痛苦的表情,冬子又一次摇了摇头。“母亲已经去世了……早就已经被你的父亲杀死了……所以……不要再这样了……”
“你骗人!你骗人!”心尔一下子大吼大叫起来:“我的母亲没有死!没有死!你不就在那里吗!”他又冲上几步,与冬子的距离越来越短。
“母亲的遗体,就在那幅画的后面啊……你也见过的吧……”面对几近疯狂的故友,冬子却并没有躲闪。“姐姐已经找到她了……她已经死了……很快……母亲就会入土为安了……”
“啊啊,那个雕像——”心尔痛苦地捂着头。“不要跟我提那个!父亲把母亲你束缚在壳里了!我要把你找回来!”他继续往前,离冬子只有一步之遥了——
“被束缚在壳里的人……是你啊……”冬子的眼角噙着泪花。“你只是不愿意面对……母亲已经去世这件事情罢了……一直以来……你只是在欺骗自己啊……”
她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我和你,其实是一样的……都在寻找自己的母亲……寻找同一个人……可是,她真的已经去世了……我们只能接受……所以……”冬子再一次恳求道:“小心……清醒过来吧……好吗?”
“住口!少来骗人了!”心尔捂住耳朵,上前迈出大大的一步;
“只差一点,你就可以自由了!”他向冬子伸出了手;
眼看着,就要碰到冬子了——
“不许动——!”延续着当警察时的习惯,我破门而入——一下子冲到他面前,将冬子挡在身后。
“别挡道,你这个碍事的家伙!”一见到我,心尔的眼神里霎时透出了凶光。
我和他正面对峙着,就像两头野兽,随时准备扑上前去制服对方;
交锋一触即发——
“呀——小心,你的衣服怎么变得这么脏了?”冬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咦,我没说话啊?啊——”身后的冬子惊叫了一声。
一见到我身后的来人,原本杀气腾腾的心尔便立刻愣住了——
他瞬间慌了手脚,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后面是谁——究竟是谁来了?
“呀——好久没见到自己的孩子们了——”那个冬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猛地一回头——
教堂门口站着的,赫然是跟冬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
不对,是比少女更加成熟的——中原美砂。
穿着白色上衣和黑色短裙的她,一脸微笑着朝冬子和心尔走了过来。
——怎么可能!
我眨了眨眼睛,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发现自己既没看错,也没在做梦——
死人复活了!岂有此理!
我整个人怔在了当地,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母亲……你怎么会在这里……”冬子看得呆了。
“啊拉——我来看你们了,不可以吗?”中原美砂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转向了心尔。
“小心,好久不见——咦?你怎么看上去那么害怕呢?”她走向瑟瑟发抖的心尔,想要触摸他的脸。
“别,别碰我……”心尔踉踉跄跄往后退去,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在这里……”顾不得起身,他颤抖地指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中原美砂。“你不是在……那幅画后面吗……”
“谁说的?”美砂疑惑地望着他。“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她优雅地转了一个圈子,向心尔展示自己。“你看——母亲就在这里啊,完完整整地来看你了——”
“母亲!真的是你吗?!”冬子兴奋地朝她喊道。
“不对!你的四肢怎么会还在?!”心尔拼命反驳道。“你的四肢不是早就被砍了吗?你不是早就被……做成人蜡了……吗……”
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些什么,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可如果照你这么说的话——”美砂话锋一转。“我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不,不,这是……”
“既然我已经死了,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去找我呢?”美砂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为什么你要杀害那四个孩子,做成我的样子呢?为什么你要去绑架她,我的女儿呢?”她指了指身后的冬子。
“既然你说我已经死了,尸体就在那幅壁画的后面——那你怎么可能在外面找得到我呢?更别提重新做出来了,我的女儿冬子自然也不可能是我——你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
“这,这是因为……”心尔动了动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呀——不错的画呢——”美砂走到墙边,望着墙上的那幅画。“画的是我,对吧?又是小心为了找到我而创作出来的,对吧?嗯,绝对是这样的。”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真品已经来了,那这幅伪作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如毁掉好了——”美砂取下了那幅画,准备把画撕掉。
“别碰它!”心尔连忙跳了起来,美砂却一脸诧异。
“为什么?你都已经找到母亲了?还留着它做什么?”她正要继续往下撕——
“因!为!你!已!经!死!了!”心尔发自灵魂深处般地嚎叫了起来:“你!才!是!假!的!”
吼出了这些,他整个人突然瘫了下去——
心尔跪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呜……母亲……我的母亲……已经死了……不可能回得来了……做什么都没用了……呜……”
——看上去,他崩溃了;
——可是,他从壳里出来了。
冬子急忙走到他的身边,抱住了他的脑袋。
“哭吧……哭出来会好一些的……小心……这么多年来……你都没有哭过吧……”她温柔地轻抚着心尔的背,宛若真正的母亲一般。
“真巧呢……以前是你安慰我,叫我别哭……现在,轮到我安慰你了呢……”冬子苦笑了一下,觉得怀里的心尔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
“冬子……是你吧……”心尔抬起头来,抽抽搭搭地望着她。“小时候……整天和我在一起的……就是你吧……”
“当然是她。”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桂木修女来了。
她走到心尔身边,递给他一张黑白的老照片。
回过神来以后,我也凑了上去——
照片的背景是榛名湖畔;
年幼的冬子正揉着眼睛哭泣;
一旁的心尔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试图安慰她;
可是——
一个孤单的孩子,又怎么能安慰另一个孤单的孩子呢?
只不过是,分享着彼此的悲伤罢了。
然而——
这样的瞬间,却被定格了。
——时隔多年,再一次映刻在少年和少女的眼中。
心尔一下子攥紧了照片,紧紧地贴在胸口——
滚烫的泪水,在泛黄的纸张上晕染开来。
他转身望向冬子——
此刻纵有千言万语,也只汇成了一句:
“……对不起……”
心尔深深地低下了头,恳求她的原谅;
冬子也说不出话来,唯有陪着他一同流泪。
——两人终于都从童年的壳中走了出来;
——如今,他们获得了重生。
“咦?你们为什么都哭了?”美砂走了过来,脸上又是一副困惑的样子。
“我说你这家伙——事到如今,就别再装了。”
“什么呀?我就是中原美砂啊——”她居然还在装糊涂。
“赶快把你的真面目露出来吧,死人怎么可能复活呢!”我瞪了她一眼——已经猜到这家伙是谁了。
“美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换了一个大家熟悉的声音。
“当你们的姐姐真是累人——”她把手伸到耳朵后面,“唰”地一下把脸掀了起来。“为了照顾好自己的弟弟妹妹,居然连易容术都用上了——”她接着摘下了头顶的假发。“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姐姐啊——”
方才假扮中原美砂的少女——柚木加菜子无奈地把人皮面具和假发收了起来。
“加菜子,真没想到你居然还会易容——”我瞪大了眼睛。
“这可是母亲中原美砂的亲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