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我会作出和贞德一样的选择。”加菜子的话语坚定而有力。
“呀,难道说加菜子想成为英雄么?很帅气呢——”一旁的冬子插话道。
“这并不是想要成为英雄,只不过是当时每一个愿意保卫国家的人都会作出的选择而已。事实上,如果连我们都不愿意为自己的国家而战,那么又有谁愿意为我们的国家而战呢?”加菜子淡淡地说道。
“其实,对于那些选择战斗的人,我们是该肃然起敬;而对于那些选择逃命的人,我们也无可厚非,毕竟这是人之常情。”我开始进行解释。“但是这些,都不是我今天想要探讨的话题。”
“我想探讨的是,一个国家该如何对待那些选择为它而战的人呢?我认为,至少不能让他们白白地牺牲;要让他们明白,他们流出的每一滴鲜血,都绝非毫无意义;
“只有这样,士兵们才会心甘情愿地拿起武器,为国捐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绝不会像贞德一样,在悲愤交加的绝望中屈辱地死去——遗憾的是,不光是当时的法国不懂,就连现在的很多国家,也是不懂的。”我最后补充道。
“时坂老师,我想,你是另有所指吧?”加菜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显然,她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
“真不愧是柚木同学,一听就懂。没错,我真正想要讲的,其实是刚刚才结束的那一场,发生在我们国家与全世界之间的,荒唐透顶的战争。”
“时坂老师莫非也上过战场?”加菜子一下子来了兴致。
“嗯,第一师团。我曾经亲身体验过战争的残酷,那绝不是你们课本上写的那样,充满了荣誉和自豪。恰恰相反,在菲律宾,在莱特湾,在热带雨林的沼泽里,在战友堆积如山的尸体旁,我曾不止一次后悔过,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被军部骗来了。”
“嗯,从大众心理学的角度上讲,个人具备着理性的怀疑精神和独立意识;但当他们形成群体的时候,却往往容易被激烈的言辞和虚假的形象所打动——时坂老师你们当年也是这样的吧?”加菜子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她认真地倾听着我的讲述,还时不时点头表示赞同。
“当然了。军政府从上到下都在不断地编织着谎言,虚构出一次又一次不存在的大捷,煽动无知的年轻人去组成他们所谓的绝对国防圈。可等你亲自到了战场,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在增加死亡名单的长度的时候,你就会猛然醒悟:这样一个视士兵性命如草芥的国家,怎么可能赢得了。”
“这种话要是让学校里的那几个老家伙听到,肯定会被气得半死。”冬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办法,到了现在,还有不少思想保守的人沉浸于昔日的皇国幻想中,自然无法看到这个国家在历史上留下了多么耻辱的一笔。
“但是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叫你们不要去爱国——虽然我批判这个国家的时间远远比赞美它的时间长得多,但我始终坚信爱国是一种美德。不过有一点必须要搞清楚,若批评无自由,则赞美无意义。
“我认为,爱国是双向的:这个国家如果想让我们爱它,就应该先像我们爱它一样地爱我们。而当它试图用不合理的规矩限制和剥夺我们的自由的时候,我们完全没有理由保持沉默。”
教室里依旧鸦雀无声——但我可以明显地看到,学生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出现了一丝惊讶。
“好了,让我们来思考最后一个问题,学历史到底有什么用?仅仅是为了应付升学考试吗?到了现在,我想应该不会还有人是这么认为的吧。
“因为就在刚才,我们成功地找到了学习历史的现实意义,那便是:通过对过去的研究来反思当下,从而走向更好的未来。
“我知道,自己待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很长;我也知道,樱羽是一所贵族学校,你们当中的大多数都是出身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以后也将要嫁入豪门;我还知道,你们很快就会忘掉我这个老家伙,甚至忘掉自己在学校里所学到的大部分内容。
“但我希望你们能够一直记得,从这堂课开始你们将要学到的一种叫做独立思考的能力。如果你们真的能够做到的话,那我来这里给你们上课也算是有意义了。
“而且,我还有勇气相信,就算是这样一个曾经犯下过大错的民族,终有一天也能够彻底地反省自身,然后迎来属于自己的救赎。”
——毫无征兆地,加菜子站起身来。
“时坂老师,如果,一个曾经犯下过大罪的人,发自内心地忏悔,那么,终有一天,也能迎来属于自己的救赎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平静地回答道:“一个民族尚且可以,更何况一个人呢?”
听了我的话,加菜子怔住了。她伫立良久,默不作声。直到冬子疑惑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她才猛地回过神来,然后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
“非常抱歉,老师,刚才有些出神了。”
“没什么——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下课铃一打响,我便走出了教室。
来到走廊上,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刚在课堂上侃侃而谈的时候,我表面上看似从容,内心却紧张得不得了。
结果一不小心,就自顾自地讲了那么多,不知道该不该对她们讲的东西——我这是明摆着叫她们去反抗学校。要是被校方知道了,只怕我会被立刻赶出去,那么调查也免谈了。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想到了学校现在正有求于我,我才会如此有恃无恐地宣扬这些“大逆不道”的思想吧。
面对那群尚且年幼的孩子,我无论如何都想要说些什么。至少,不能再让她们这样子下去了。
一阵轻轻的掌声响起,我蓦地回过头——
“真是非常精彩的授课,时坂老师,就连我也获益匪浅呢。”昨天在办公室里见过的年轻老师出现在我面前,我记得他正是二年藤班的班主任。
他向我鞠了一躬,自我介绍道:“在下名为日下达彦,如您所知是二年藤班的班主任,请多多关照。”
“我这边才是,妹妹一直承蒙您照顾了。”
“啊,您果然是时坂同学的哥哥啊。在这里站着也不太好,我们换个地方?”
也好,我便跟在他的身后来到了办公室。在会客的沙发上坐下后,日下老师压低声音对我说道:
“看到学生这个样子很吃惊吧?”
“确实是,她们太过死板了。”我也下意识地小声回答道。
“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完全判断不出她们有没有在听,有没有理解我的话——因为她们的脸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教育千金大小姐的工作,实在是累人啊——”他轻轻叹了一声,露出一个疲惫的表情。
“不过,现在不是还好么?因为柚木同学转来了啊。”
“是啊,所以我即使身为樱羽的老师,也很欣赏她的个性呢——在这样一个地方还能保持住自我,实在是不容易啊。”日下点了点头。
“对了,时坂老师。”他又补充道。“我有一个忠告——在这所学校里和学生发生不必要的接触是被禁止的,请一定要多加注意。像我们这样的年轻男老师,更是理事会和家长协会的重点戒备对象。”
“我知道了。谢谢您的提醒,日下老师。”
脚刚踏出办公室的门,我便把他的这句忠告抛到了脑后。去那里收集有关失踪者的情报比较好呢?
突然,我发现一群人正罕见地围在走廊的一角。走近一看,站在女学生们中间的果然是月岛织姬。此刻她正严肃地说着些什么,而围在她四周的学生们都在用一种倾慕的目光仰望着她。
但与其说是倾慕——不如说是崇拜。
“织姬大人很厉害吧。”缀子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边。
“她很受后辈们欢迎呢。”
“岂止是后辈,就连和她同年级的学生也很仰慕她呢。”
“你也很仰慕她,对吧”我想起了在校门口的场景。
“……不愧是侦探呐……”缀子苦笑着,低声呢喃了一句。随后,她也加入了正众星拱月般围着织姬的那群人。
“有人在吗?”
来到保健室,我打算找朱崎老师问点事情,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
——不对,病床周围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有人正躺着上面。我不好意思打扰,便想就此告辞。
“时坂老师吗?”床帘后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停下了迈出的脚步。
“是冬子么?”
“啊拉,果然是时坂老师。”床帘被拉开,躺在床上的冬子扬起一弯和煦的笑容。
“抱歉,把你弄醒了么?”
“我一开始就醒着啦——一个人无聊得很,那两个家伙又不在这里,老师陪我聊聊天怎么样?”冬子坐了起来。
“哪里不舒服么?”我走到她身边问道。
“虽然我这个人不能算是无病息灾,但至少还没弱到风吹就倒——今天只是稍微感到有些不舒服罢了——”
“那就再歇着去。”我连忙制止住了想要站起身来的她。
虽然她说自己没什么大碍,但我总觉得她的脸又瘦削了几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肌肤原本就很苍白,现在的冬子正给我一种异常病弱的感觉。
“老师,您的课相当有意思喔——”
听到冬子出乎意料的发言,我愣了一下。
“樱羽的课堂上除了洗脑以外就只剩下填鸭式的应试教育了,一点意思也没有——所以,今天能够听到时坂老师讲课,实在是令我很愉快呢。”
——还好,这家伙也没被周围的人同化。
“而且,一直凝神屏息地等着看教学经验为零的侦探先生闹笑话,也是十分有趣的事情呢,不是吗?不过,这个愿望最终还是落空了——”
真是恶劣透顶的兴趣——之前对她的评价收回好了。
“——哎呀,这不是时坂老师吗?”谈话间,朱崎宁宁回来了。
“打扰您了。”
“啊,这倒是没什么关系,不过——”宁宁把视线转向病床上的冬子。
“朱崎老师,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所以就先告辞了。”冬子从床上下来,整理了一下制服上的皱褶。
“——你没事了吗?”我始终还是很担心她
“嗯,已经好多了。那我就不打扰您的工作了,时坂老师。”
我目送着她的身影离去,直至消失在走廊的深处。
“朱崎老师,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朽木同学吗?我跟她不怎么熟呢,不过她经常会来这里休息。”朱崎老师的话证实了我的担忧,这家伙刚才就是在逞强。不过如果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话,那多半就是生理问题了,无须过度担心。
我一面安慰着自己,一面问道:“朱崎老师,有点事情想问你。关于那两位失踪学生的事,有没有能问话的学生?
“西园同学和今邑同学的话,我记得她们好像跟一年级的佐东步同学关系不错。佐东同学是剑道部的成员,放学后你可以去剑道场找她——对了,西园同学也是美术部的,我想你也可以去问问你妹妹或者朽木同学。”
佐东步吗?
先从她那里下手好了。
下午依旧是二年级的课,我把上午的内容完完整整地照搬了过去,同样让女生们听得目瞪口呆。
估计我走了以后,她们就再也没机会上这样的课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时间,我几乎是一个箭步冲出教室,然后便往剑道场的方向径直奔去。规矩什么的,完全没有理会的必要,我一心想着的就只有尽早破案。
可我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刚来到操场,就被自己的妹妹叫住了。
“哥哥,我们有事找你商量,能来躺美术室吗?”
“抱歉,小紫,我现在没空,正要赶去剑道场——”我正想拒绝,小紫却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
“美术室就在剑道场的附近,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啦——”说完,她便拽着我往美术室走去,不容我有点反抗。
到了位于操场一角的美术室,我才发现这里聚集了不少人。
“加菜子,你的阴影涂得太重了,整个画面看上去太暗了——”
“唉——我果然不像冬子那样具备极高的绘画天赋呢——”
宽敞明亮的美术部室里,加菜子正坐在房间的正中央画着素描,而冬子则站在她身后进行指点;透子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两人,看上去十分不高兴。
“各位,老师来了哦——”小紫的一句话,让三个人都转过身来。
“额,柚木同学——到底怎么了?”我向加菜子问道。
“叫我加菜子就行了——时坂老师,接下来就拜托您了——”
“拜托我做什么?不会是解决什么棘手的难题吧?”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这样的——”小